八月十七日的新闻报道说,大型火力发电厂“大坪火力发电厂”已经破土动工。地址就位于向阳县石马区大坪公社。
柳俊记忆中上辈子在大坪乡是有个火力发电厂,但没去看过,也不知道居然一九七八年就在建了。宝州地区煤碳资源丰富,被称为n省的能源供应基地。此前已经在其他县建了一个火力发电厂,大坪是第二个。将煤碳资源转变为电能,可以弥补水电站发电量的不足。
倒不是柳俊对这个火力发电厂有啥想法,那是国家投资的大型项目,只不过选址在大坪乡,不要说向阳县,便是宝州地区也管不到人家。柳俊小屁孩一个,能染指什么?
柳俊想的是另一回事。
向阳县物产不丰,除了煤碳,值得一提的大约就只有粘土了。粘土乃是制砖的好材料。一些社员农闲时节搞点副业,就是制砖制瓦。当然是纯手工的,很累人,所获也不多。限于体制,也没人搞大型的制砖厂。其实就算是体制允许,以向阳县的经济状况,消费得起红砖(烧制砖)的人也是少之又少,缺乏大型制砖厂的生存基础。
如今火电厂动工,无疑需要大量的红砖。
这可是个好机会。
柳俊年龄太小,走不出去,最近几年要想赚点钱零花,就得立足向阳县想办法。这个好机会可不能错过。柳俊没打算组织一批农村壮劳力手工制砖,一则政策暂时还不允许,记得上辈子的时候,国家规定个体户雇工人数不得超过六人。二则这么原始的方式也有点委屈自己这个机械方面的长才。
柳俊打算整个制砖机来玩玩。
大型真空液压制砖机技术难度太高,工艺要求也太高,向阳县这点工业基础,完全不够用。整一台小型的,每天出五千块砖坯,难度应该不大。材料可以废物利用,有车床和刨床就可以搞定了。
使用这些设备,柳俊不是很在行。但那没关系,自己就负责出设计图纸和材料,偌大一个向阳县,找加工的技术工人还是不难的。
其实制砖机也有得买,只是考虑到成本,似乎还是自己动手要划算些。
柳俊衙内现在手头不宽裕啊,人脉也不广,没办法解决资金问题,必须立足现实来想办法。
“方哥,你现在手头有多少钱?”
在维修部吃过中饭,柳俊拉方文惕到一旁说话。
梁巧做饭的手艺挺不错,大家都吃得很满意。至于帮工,眼下还在学徒。不过小姑娘尽管只读了个小学毕业,却是心灵手巧,学得也认真,已经能帮上一些忙了。
梁巧见柳俊和方文惕在一旁说话,很懂事地避开去,和柳兆敏一道清理回收的旧机器,拆零件。
“一千多吧,怎么啦?”
“一千多少?”
“咦,你不是知道吗?数数你自己的钱不就清楚了?”
这话在理。他们是对半分账,理论上柳俊有多少钱他就有多少钱。
柳俊笑道:“谁知道你有没有去打牌!”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到街上之后,我就没打过牌……嘿嘿,每天忙得跟个鬼似的,那还有哪闲工夫?”
方文惕连忙撇清。
他是真的有点怕柳俊。
“那你手头,应该还有一千三四百块吧?”
“差不多。怎么啦,想借钱啊?”
方文惕就警觉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柳俊,紧张得很。
柳俊骂道:“他妈的,别那么没出息。就算想借钱,你也不用防贼似的看着我吧?怕我赖债不还?”
方文惕搔搔头:“这倒不是。你真要借,我敢不给吗?”
“说敢不敢的,多难听?好像我就是个恶人,老欺负你似的。”
方文惕不说话,给他来个默认。
柳俊又好气又好笑,打了他一拳。只是他比自己高多了,这一拳却捅在腰眼子上。随即正色道:“跟你商量个事,我想整台制砖机。”
方文惕立即满天小星星。
“我说大少爷,你怎么老是有那么多古怪想法啊?这维修部搞得好好的,又整什么制砖机?整那玩意干嘛?你要建房子?”
“我说你怎么越来越笨呢?脑子进水啊?”
“啥叫脑子进水?”
晕死!
十几年后的流行语,这会子说出来还真有些超前。
“笨蛋。自己建房子就要整台制砖机,那是不是还要建个水泥厂啊?”
“就是嘛,我就不明白了。”
柳俊叹了口气:“卖砖啊!现在一块砖卖三分八厘到四分钱,我算过了,除去人工开支,烧碳的钱和运输费用,每块砖能尽赚两分钱。假设一天出五千块砖,你倒是算算,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方文惕掰起手指头来。
“一块砖赚两分钱,十块两毛……一天五千块就是一百,一个月……三千!”
“明白啦?”
“明……明白了……”
方文惕嘴张得老大。
“这还只是刚开始的算法,等买卖做顺畅了,可以扩大生产规模。这样吧,你要害怕,我就一个人干,你借钱给我,一分的月利。一年到期结清。要是不怕,那就还是咱俩合伙干,不过分成方面要改一改,四六开,你四我六,怎么样?”
“合伙合伙,当然合伙!”
方文惕想都不想,马上就嚷嚷起来。
说起做买卖,他也知道自己的脑水根本不够跟柳俊比。最聪明的做法就是猛点头!
“对了,大少爷,谁去干这个呢?维修部也要有人才行。”
柳俊笑起来:“做机器也分几个步骤,设计图纸我来弄。整好图纸之后我还得去找加工的师傅……这些事情要叫你去做,你也做不来是不是?”
柳俊这么直白,可以想见方文惕心里是何等的不爽,但事实如此,也只得点头。
“等机器做出来之后,找地方组织人员生产,就都是你的事了。我小孩子家,也指使不动那么多人。”
“那卖呢?砖烧出来卖给谁?”
“这个不要你操心,我来找买家。”
方文惕点点头,看得出来,他兴致不是很高。这也难怪,现今守着棵摇钱树呢,修理费加上组装机出售,每月最少也赚三千。还是人家找上门来要货,轻轻松松。柳俊却偏不安生,要去整什么制砖机。
烧砖可不是什么好活计。
方文惕腿脚残疾,没做过砖坯。但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走路呢,瞧人家一天到晚泡在泥巴里,累得像狗一般吐着舌头喘气,想想都头皮发麻。他习惯于听柳俊的安排,无奈之下应承下来,兴致自然不高。
做设计图纸不容易。最简单的机械制砖机,立体图、平面图、剖面图、转动结构图,大大小小得一二十张图纸,还都得一丝不苟标明尺寸,工作量不小。维修部里内外两间房,到处堆满了废旧电器,工作台上更是如同混战之后的战场,想做图纸都没地儿。
“巧儿姐姐,借你的房间用一下,我画几张图纸。”
柳俊指指背的书包,举凡作图要用的工具,纸张都买好在这里了。
梁巧来了这些天,观察之下,也早已明白,这个维修部名义上是方文惕的老板,实际是由柳俊作主的。当即轻轻抿嘴一笑,脚步轻盈地随柳俊上楼。
工作的时候,她还是穿着补丁衣服,权当工作服了。那件漂亮的连衣裙,只穿过一两次,珍惜得很。尽管如此,仍然难掩丽质天生。方文惕和柳兆敏见柳俊如此假公济私,眼睛里几乎要滴出血来。
上午太阳不毒,临河的老式木板房,倒也阴凉得紧。房间内收拾得干干净净,透出淡淡的香味,相当好闻。梁巧手脚麻利地将小方桌移到窗口下,支好凳子。
柳俊冲她甜甜一笑,坐下来,掏出纸笔开始作图。
“小俊,这是什么呀?”
梁巧给柳俊倒了一杯茶过来,用的是她自己的水杯,见他画出一个立方体,有些好奇。
“制砖机。”
“制砖机?做什么的呀?做红砖的吗?”
“嗯,做砖坯的。做好之后直接上窑里烧成红砖。”
梁巧轻轻“呀”了一声:“做砖坯还用机器的吗?”
“是啊,用机器做砖,速度快,产量高,质量好,比起手工制作,成本要低很多,还轻松。”
“这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柳俊抬起头,望着她漆黑的瞳仁和红润的瓜子脸,心头又是一荡,微微点了点头。
梁巧就露出极其钦佩的神情:“小俊,你真了不起呢。”
柳俊脸皮薄,听不得奉承话。但这话自梁巧嘴里说出来,十分自然,毫不做作,柳俊听得心花怒放,竟破天荒的没有不适之感。
“没什么,雕虫小技而已。”
梁巧扑闪着漂亮的大眼睛,显然不明白“雕虫小技”的意思。这可怜孩子,才读完小学就辍学了。
“巧儿,想读书吗?”
梁巧听柳俊没叫“巧儿姐姐”,略有些奇怪,还是点点头:“想读。”
“那,等暑假过完你还是去上学吧,不用在这里帮忙了。”
“你……你不要我了吗?”
梁巧大吃一惊,急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见她这样,柳俊比她还吓得厉害,心里一阵阵生痛。有些女人,天生就是让人无限怜爱的呀。
“不是,我怎么会不要你?你那么乖巧,是男人都会喜欢你呢。”
这话暧mei意味就重了。梁巧脸一红,水盈盈的大眼睛却十分专注地望着柳俊,咬了咬嘴唇,轻轻道:“真的呀?”
柳俊笃定地点点头:“我知道你想什么呢。放心,读书的钱我给你出,生活费也算我的……等你以后考上大学参加工作了,再还给我好了。”
“呀,考大学?我哪里考得上大学啊。我笨死了!”
梁巧嘴里这么说,脸上却露出向往的神情。对一个农村小女孩来说,考大学,参加工作,做体面的城里人,只要想一想,都让人开心得睡不着觉了。
柳俊笑笑:“那就这样说定了。”
梁巧想了想,摇了摇头。
“不行,我爹我妈都不会答应的。”
“我去跟他们说……我叫梁科长去同他们说。”
“可是……可是……”
小姑娘眼睑垂下来,脸颊上两团嫣红更甚。
“可是我喜欢留在这里呢,我想跟你学技术……”
柳俊哈哈一笑,没准这小姑娘喜欢上自己呢。想想又觉得太扯了,她十四岁,自己九岁,就说喜欢不喜欢的,实在有些离谱。
“其实这个技术不合适你的,女孩子不该干这种活。特别是你,那么漂亮,通天下大约也找不到你这样漂亮的维修技师。”
“嘻嘻,就你嘴巴甜,哄人家开心。”
“我没哄你。我觉得你呀,就应该坐在带空调的办公室内,泡一杯咖啡,打几个电话,指挥一大帮子手下去给你做事……”
柳俊这是给人家分派了一个大公司高管的职位。
“我才没那么命好。你说的这些事,我听都没听说过,哪里做得来?”
柳俊笑笑。其实这个什么高管,也不是柳俊希望她将来做的。像她这样的“祸水”级美女,顶好就是养在家里,养养花草,逗逗猫狗,练练瑜伽,做做保养,逛逛超市,打打麻将,偶尔出去度个假,观赏一下风景。当然,如果和老公商量好,也不妨生生儿子。
自然这个现在却是不能跟她说的。
“没关系,谁也不是生而知之,是学而知之。以后你慢慢就会了,不会的话,我可以教你。”
“真的?”
梁巧喜不自胜。
“你可不许哄我。”
柳俊笑道:“我什么时候哄过你?”
梁巧歪着脑袋想了想,笑道:“真的呢,你真的没哄过我呢。”
“梁巧,梁巧,在干嘛?快下来干活了……”
这死瘸子,真不识相,鬼叫鬼叫的!
“方老板生气了。”梁巧吐吐舌头,转身出门,到门口又回头问道:“你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红烧肉,补脑。”
说完自己也有些好笑,馋肉就是馋肉,还找这么冠冕堂皇的借口,整得好像跟某位伟人似的。
“嗯,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