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假装镇定冷静,我一路走一路跟人打着招呼。本来想直接去覃康办公室的,可想了想我还是先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烧水泡了杯茶,喝了几口茶之后看了看桌面上积压的文件,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至少给外人一种安然自在的印象。

喝了两杯茶,处理了几份文件,我的情绪逐渐安静下来。这时办公桌上的座机响了起来,我接起电话,话筒里传来覃康的声音。

覃康说:“唐副市长,你上来一下。”

我说:“好的。”

放下电话我仍然坐在办公椅上沉思,从覃康的口吻来判断,他的情绪还算平静,至少我没有感觉到惊慌和愤怒,与昨夜孟晖给我电话时的态度完全不同。

如今的局面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长期以来多股势力都在暗中争斗,你来我往,谁也无法一口吞掉谁,所以大家表面上维持着一种均衡态势。可是只要形势发生微妙的变化,均衡就会被打破,然后再次陷入到争斗中。

我们昨晚的行动虽然有的人不高兴,可有的人却很开心,这无疑是打破均衡的一次良机,因此隔岸观火的人有,幸灾乐祸的人也有,只是谁都无法判断,接下来形势会对哪一方更为有利。

在每一个地方,党政分家,政府和党委的一把手名义上各管一摊子,可这两个一把手之间很难做到和平共处,暗中多少都会有争斗,许多地方党政一把手的斗争甚至是白热化,你死我活的。

江海的市委书记孟晖和市长覃康在外人看来相处还算和睦,两个人搭班子步子走得很稳,明面上也没见到有什么争斗。可其实大家都知道,面和未必心和,如果不是背后有老爷子,两个人究竟能不能和睦相处谁也说不好。

昨晚上孟晖给我那个电话,让我意识到,孟晖其实也有自己的一套,覃康在政府搞得那一套他未必全都支持,两个人之间暗中仍有争斗和排挤。

在外人看来,我是覃康一手提拔起来的,是他的人,可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覃康只是要利用我的关系和背景,未必会把我当成他自己的人。我们去丽景别墅的事昨天夜里也一定有人向覃康汇报过,可他昨夜并没有表态,只是今天早晨叫我去他办公室当面询问,这里面的意味就耐人寻味了。

沉思片刻,我起身离开办公室,走楼梯上楼,到了覃康的办公室门口。覃康办公室门开着一条缝,这个时候里面只有他和秘书孙春云在,覃康正坐在办公椅上看材料,孙春云收拾完茶几,泡好一杯茶,扭头看到我站在门口,眼神明显楞了一下。

我敲了敲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覃市长,我上来了。”

覃康从材料里抬起头,指了指茶几旁的沙发说:“哦,坐吧。小孙刚泡好茶,我们喝两杯。新买的茶叶,你也正好尝尝。”

我在茶几旁的沙发上坐下,孙春云给我倒了一杯茶,然后退了出去。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眼神里似乎含着讥讽。

因为他老婆被我在财政局时清除过一次,后来虽然还是把人叫回去,并且安排了实际工作,可这个孙春云一直对我心存芥蒂,每次见到我都有些阴阳怪气的。这个人可能天生就很复杂,心眼小,所以干了多年秘书,如今做了市长秘书还是显得十分小家子气。

覃康坐下后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茶,点点头说:“嗯,还真是不错。小唐,你也尝尝吧。”

我端起茶杯也喝了一小口,茶叶是不错,可我心里有事,喝到嘴巴里也就那个样子,点点头附和道:“是不错。覃市长一大早叫来我,是要询问昨晚我们在西城区的行动吧?”

覃康嘴角露出一丝浅笑,背靠在沙发上望着我心平气和地说:“我看你今天的精神状态不是太好,昨晚是不是接到很多电话,一晚上没睡好?”

我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回答说:“那倒没有,昨晚我睡得很踏实。这种事我遇到的多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覃康呵呵地笑了笑,眼神忽然变得尖锐起来,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你的抗压能力倒是越来越强了,这个进步可不小,如果换了别的人遇到这种事,估计早就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我说:“我只是去把我失联的妹妹找回来,顺带脚帮公安局执行公务,又没有违法乱纪,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覃康鼻孔里轻蔑地冷哼了一声,说:“道理虽然是这样,可很多道理在现实里未必行得通。”

我苦笑了一声,说道:“是这样子,这大概就叫特权吧。以前我曾是受益者,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合理,可如今成了受害者,我才深刻体会到这里面的不公平。”

覃康说:“你能有这样的认识,说明这两年进步的确很快。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甚至相对的公平都很难,可我们就生活在这个社会,只能选择妥协,当然,妥协是需要勇气,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覃康突然跟我说起这些云山雾罩的事情,搞得我一时摸不清他的意图。我干脆直接开门见山问道:“覃市长,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事情是我干的,这个责任我来承担,但我需要知道的是,你对这事是什么态度。”

覃康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你知道那个蒋志兵是什么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