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柳镇距离皇城并不远, 对于修炼者来说,不过半刻钟的距离。

不过闻翘他们现在是坐凡人用的马车, 大概跑了一个早晨, 方才抵达五柳镇。

皇城周围有很多凡人居住的城镇,这些城镇附近都是一片又一片灵田, 由凡人打理种植, 主要种植灵谷和一些灵草, 每当收获时, 会有专门的人过来收取。

如此, 也让这些城镇变得十分热闹繁华。

五柳镇是附近有名的大镇, 镇内的规模不小, 居住的成员以凡人为主, 虽然有修炼者,但也只是一些入元境、元羽境的低阶修炼者。

马车低调地驶进五柳镇。

驾车的侍卫低声问:“殿下,可是要直接去李夫人家?”

怜月是孤儿, 逃荒时被人卖到皇城, 机缘巧合下成为闻翘的丫鬟。她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因夫婿姓李,所以皇子府里的人称她为李夫人。

“去罢。”

听到马车里传来的话, 侍卫驾着车, 来到五柳镇南边一处临水的宅子前。

闻翘和宁遇洲从马车下来,看向临水的宅子。

周围的宅子建在流经镇内的河边,甚至将屋子和河巧妙地结合起来,形成极具诗意的水乡之家, 虽然宅子不算大,但光是这地段,价格就不便宜。

闻翘心下满意,她可不乐意怜月过得拮据,就算有钱也要苦巴巴地跟着夫家吃苦。

侍卫过去敲门。

一会儿后,门内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谁啊?”

虽然多年不见,但闻翘仍是听出这是怜月的声音,曾经属于少女特有的爽利泼辣的声音多了几分岁月沉淀的温柔。

门从里面打开,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打开门。

她先是扫了一眼敲门的侍卫,视线往外移,当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闻翘时,神色一震,身形俱颤,跌跌撞撞地跑出来。

“小姐!”

怜月嘶声大叫,扑过来抱住闻翘,然后放声大哭。

门内有一个四旬的婆子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那孩子见母亲抱着一个陌生漂亮的姑娘哭,嘴一扁,也跟着号啕大哭起来。

门外门内,俱是哭得响亮。

周围的人惊愕地看过来。

闻翘感情内敛,见怜月抱着自己哭得震天响,还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哪知门内的哭声也是震天响,抬头看去,发现那正张着嘴嚎哭的孩子和怜月很像,连脾气都一样。

怜月气得回头就骂道:“哭什么呢?你娘我想正正经经地哭一场都不行吗?”

小娃儿抽噎着说:“娘哭,我也哭……”

被这小娃儿这么打岔,怜月哪里哭得出来?

她拉着闻翘,满是喜悦地说:“小姐别见怪,我许久没见小姐,心里想念,还以为自己做梦……里面哭的那个是我的小儿子——虎生,他的脾气很虎,嗓门大了点。”

闻翘拿着手帕给她擦擦脸,眉眼带上笑意,“和你很像。”

怜月从小就虎,明明只是个凡人,却有胆子和修炼者硬刚,每次闻家的管事暗中昧下闻翘治病的灵丹,她就敢和那些人闹,直接闹到家主那儿,让人不敢克扣闻翘所需。

也是因为有怜月这虎性子,让闻翘所在的汲水院充满存在感,闻家上下都知道,闻伯青的女儿还没死呢,哪个敢无视汲水院,克扣汲水院的东西,她照闹不误。

本应该是她这主子保护作为凡人的怜月,但在闻家,却是怜月护着她长大。

怜月对她是不同的。

怜月双眼晶亮地看着她,视线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恨不得直接掀她的衣服看看她是不是身体好了,终于长些肉了……

一旁的侍卫看到,暗暗咋舌,觉得这丫头可真大胆。

莫说闻翘是修炼者,也是七皇子妃,她一个小丫头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对着主子动手动脚,还让主子给她擦脸?

侍卫暗暗看了一眼宁遇洲,发现他施施然地站在那里,没有阻止的意思,仿佛并不在意怜月的无礼。

这一刻,侍卫终于意识到,怜月这丫头在两位主子心中的地位。

怜月满心欢喜,不过没有忽略周围。

当她看到宁遇洲时,赶紧正了正神色,上前拜见。

宁遇洲微抬手,“不必多礼,我和阿娖今日过来看看你。”

怜月一只手紧紧地拉着她家小姐的手,舍不得放开,仿佛在确认她仍是活得好好的,赶紧请他们进屋。

众人随着怜月进屋后,门也关上,将所有好奇的视线阻拦在外。

宅子的面积并不小,格局很好,精巧玲珑,布置简约中透着舒适,看着就温馨怡人,很有小富即安的意思。

宁遇洲和侍卫站在院子里,并没有进去打扰主仆俩的重逢。

闻翘打量完这屋子,目光落到对面的怜月身上。

怜月抱着小儿子,絮絮叨叨地和闻翘聊起他们离开的这些年的事,那孩子很乖巧地坐在母亲怀里,小手捧着个果子啃,一双大眼睛盯着她看。

闻翘见状,从储物袋里翻出一个装灵果玉盒,取了一颗凡人也可以食用的灵果递给他。

小孩儿很欢喜地接过,朝她露出一口小米牙,软软地说:“谢谢主子姨。”

闻翘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这宅子里住着怜月夫妻和两个孩子,还有几个给他们干活的下人,并不和婆家的人住一起。

她的夫婿是做生意的,在镇里开了一家店,每隔几日会运送一些新鲜的瓜果蔬菜进城,送到皇子府里。

怜月的婆家人住在乡下,租了几亩灵田伺弄,日子过得不错。

闻翘道:“你能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怜月的眼眶微微泛红,脸上却露出笑容,说道:“小姐放心,奴婢好着呢!这些年,府里也时不时送一些凡人可以服用的灵丹给我,说是小姐您吩咐的,我婆家人和夫君,还有两个孩子身体健康,十分感激您……”

怜月说的府里自然是七皇子府。

闻翘在东陵唯一挂心的便是怜月,宁氏自然要照顾好她,纵使她没有回来,宁氏也没有阳奉阴违,这也是宁遇洲在宁氏建立的威信,哪个敢不听话,不用宁遇洲出手料理,便有人出手。

“倒是小姐您,身体可是好了?”怜月上下打量她。

闻翘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放心,已经好了。”

怜月的目光落到她脸上,肤色白里透红,看着就让人觉得是健康的,和记忆里苍白柔弱、仿佛下一刻就会亡去的少女截然不同。

眼睛又变得湿润,依然是高兴的。

她很高兴小姐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打破夭亡的命运,也很高兴看到她成年后的样子,果然和她想像的那样美貌动人……

“七皇子对您好吗?”

“很好!虽然他的修为没我高,战斗力也没我厉害,但我会保护他的,不让人伤害他。”

“……”

怜月不知道怎么接这话,最后只能憋出一句:“那就好!小姐看起来很年轻,修为也不错,那我就放心了。”

她哪里知道修炼者的事,只是在心里觉得,自家小姐现在应该很厉害,否则不可能都过这么多年,还像个双十年华的少女。

“你也很年轻。”闻翘夸她,“看来灵丹没白吃。”

怜月笑眯了眼睛,“是啊,修炼者的灵丹真不可思议,小姐我和你说啊……”

稍晚一些,怜月的夫婿带着大儿子回来。

大儿子已经十岁,看起来秀秀气气的,和怜月夫婿像一个模子捣鼓出来的。

两人知道宁遇洲他们的身份后,慌忙过来磕头行礼。

直到华灯初上,闻翘他们方才离开。

怜月依依不舍地送他们,却没有开口挽留。

她知道小姐已经踏上修行,是修炼者,不宜和凡人有太多的牵扯。修炼者的寿命很长,凡人却只有短短的百年,纵使有灵丹延长寿元,但也只是增加个几十年寿命,无法抗住命数。

“我会在东陵待一段时间,有空会来看你的。”闻翘对怜月说。

怜月马上欢喜起来,目送他们登上马车离开。

***

两人看完怜月后的第二天,便进皇宫。

成昊帝已经伸长脖子等着他们,见他们过来,欣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赶紧让人发话下去,将宁氏的弟子都叫过来。

闻翘和宁遇洲陪成昊帝喝了两盏茶的时间,那些宁氏弟子已经来到,速度之快,不用想便知,定是宁氏的安排,让他们都等着宁遇洲召见。

一群人来到大殿,恭恭敬敬地给宁遇洲行礼,口称老祖。

元灵境的宁遇洲确实能被宁氏叫老祖。

这里还有很多宁氏族长,甚至还有曾经作为宁氏第一人的宁化元长老,都得退位让贤,对着一个年轻人叫老祖,这就让人尴尬了。

但修炼界便是如此,只看修为,用修为来定辈份,接着才看人伦。

宁遇洲拉着闻翘的手,属于元灵境修炼者的气息在大殿内蔓延,对宁氏族人道:“正式给你们介绍,这是闻翘,我的道侣!”

当年闻翘嫁过来时,是以凡人的嫁娶之礼,对于修炼世家的宁氏而言,只当废物娶了个废人,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

闻翘自是不在意,当年连命都快没了,如何会在意那些身外之物?

但宁遇洲却始终惦记着。

这次回到东陵,他要堂堂正正的将闻翘介绍给宁氏,让宁氏弟子知道,这是和他并肩同行的道侣,非是凡人所谓的妻子。

果然,宁氏弟子这回没一个敢轻视。

虽然他们仍是没有正视闻翘的脸,但却是不敢,而非不在意。

宁遇洲是元灵境的修为,听说闻翘不比他差,那有多高?

在场的宁氏弟子既激动又发虚,同时想到闻家,闻家知道他们当年竟然将一个如此天才嫁过来的吗?

宁氏长老们却是暗暗高兴,嫁到他们宁氏,那就是宁氏的人。

宁遇洲神色如常地和宁氏的长老们说话,宁氏弟子乖巧地候在远处。

闻翘无聊地看了一眼,聚集在这里的都是宁氏嫡系,还有一些因天赋好,被接到嫡系教养的旁支弟子,年纪都不大,毕竟若是年纪太大,证明天赋实在不怎么样,没必要来宁遇洲面前露脸。

当然,嫡系也不是所有弟子的天赋都好的。

闻翘眼尖地发现有几个年纪颇大,修为却只在元明境的弟子,其中有两个恨不得缩到人群之后的男女,看面相有些眼熟。

闻翘想了下,终于认出这两人。

五皇子宁平洲,九公主宁瑶珠。

哦,原来是当年在鳞台猎谷陷害过她的人,后来被宁氏废去修为,丢到牢中反省。

虽然修为被废也能修炼回来,但看宁瑶珠只是元羽境后期的修为,便明白那次对她仍是造成影响,导致这么多年过去,竟然在元羽境踏步。

倒是她的兄长宁平洲,已是元武境。以宁平洲的年纪,还只是元武境,便知这辈子是走到头,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

因修为低,两人都露出和年纪相符的老态,看着都像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和宁遇洲站在一起,宁遇洲就像是他们的儿子辈的。

闻翘冷漠地扫一眼,很快就移开目光。

宁氏弟子拜见后,成昊帝就让他们下去,只留下长老们。

折腾半天,就只是过来拜见老祖,宁氏族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不露分毫,安份守已地回到自己的住处,用心修炼,为即将到来的比试作准备。

只有九公主宁瑶珠和五皇子宁平洲心情沉重。

兄妹俩回到住处后,宁瑶珠就摔了房里的东西,大吼大叫。

宁平洲冷眼看着,直到她的嘶吼变成呜咽声,方才过去将已经不年轻的妹妹搂到怀里,轻声道:“阿九,现在宁氏已经是他的,我们永远也无法超越他,认命吧。”

宁瑶珠发出一声暗哑的哭声,含糊地说了什么。

宁平洲没有听清楚,但也不需要去听。

因为他知道,他们这些昔日敢当面嘲讽宁遇洲是个废材的宁氏嫡系,如今却没有一个敢说什么,甚至连心生不满也不敢。

宁遇洲就是有这本事。

明明当年还是一个不会修炼的废材,偏偏能让成昊帝偏心到胳肢窝,让宁氏长老们睁只眼闭只眼,当作没看到他的所作所为,任宁氏的资源朝他一个不会修炼的废材倾斜……

那时候不满的人很多,可当年都做不到的事,现在更不可能做到。

“五哥,三哥怎么不回来呢?”宁瑶珠喃喃地说,“那些人将三哥带去哪里?不是说让三哥去一个地方修行吗?凭三哥的天赋,怎么都比一个……好。”

宁平洲怔了下,垂下眼眸。

比起一去没有消息的宁哲洲,离开东陵后却每隔一段时间固定让人送东西回到东陵的宁遇洲自然有存在感。也因为如此,才能让他一步步蚕食宁氏,将宁氏变成他的。

谁带来的好处多,自然是谁的话语权大。

与期将希望放在一个不知何时归来、是什么修为的人,能看得到的宁遇洲才是宁氏的希望。

和宁瑶珠有相同想法的宁氏族其实也有,正是宁哲洲的亲生父亲,宁氏嫡系二房。

成昊帝只有一子,便是宁遇洲,其他那些叫他父皇的,都是嫡系的弟子。虽然那些人不想让自己儿女称呼其他人为父母,只是碍于族规如此,也没有办法。

宁遇洲和宁氏的长老们商量完事后,正准备离开,突然被人叫住。

他看过去,发现是以前没怎么接触的二叔,“二叔,有什么事吗?”

可能是这声“二叔”让宁定臣拥有勇气,问道:“遇洲,你知道哲洲在哪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