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蜥所经之地, 一片狼藉,生灵死伤惨重。

被长鞭卷着跑的宿陌兰被颠得快要吐了, 她原本就受了重伤, 先前不过是强撑着,哪里经得这般颠簸?等闻翘又再次加快逃跑的速度时, 她困难地吐出一口血, 终于晕厥过去。

那只沙蜥已经盯上他们, 踏踩着黄沙, 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狂追而来。

闻翘能感觉到身后沙蜥带来的威胁, 那种焦灼可怕的气息, 让她浑向寒毛直竖, 差点承受不住变成妖体——被吓得变成妖体这种事实在太丢脸, 她绝对不做这么丢脸的事。

眼看沙蜥已经逼近,闻翘毫不犹豫地拉着宁遇洲的手,拖着晕厥过去的宿陌兰进入空间。

当他们栽倒在空间里的石金蟒行藤上, 两人大口地喘气, 身体仍是紧绷着。

闻翘喘匀一口气后,视线落到软软地挂在石金蟒行藤上的宿陌兰身上,然后毫不犹豫地在她脖颈上劈了一掌, 以防她半途醒过来。

反正都晕了, 就多晕会儿。

回到空间后,闻兔兔和闻滚滚身上炸起的毛才慢慢地平顺,可见先前那沙蜥给它们的压力。如此近距离接触沙蜥,那种生命随时会受到威胁的感觉, 让它们炸成两团毛球。

他们在空间里待好了一会儿,直到沙蜥的气息消失,方才小心翼翼地从空间里出来。

周围的沙漠十分安静。

每一次,沙蜥出现的地方,都会变成死地,地上的黄沙还残留着沙蜥留下的痕迹,黄沙上遍布都是被沙蜥踩死的虫蚁毒蛇,满地狼藉。

闻翘他们没在这附近停留,卷着仍在晕迷中的宿陌兰,赶紧离开此地。

***

一轮苍白的月缓缓升起,沙漠一片冰天雪地,森寒的冷意从地底弥漫。

宿陌兰是被冻醒的。

醒来时,便见到坐在火前取暖喝汤的女修,她身边挤着两只妖兽,趴在汤碗前咕噜咕噜地喝着汤,还有对面俊美温柔的男修,这一幕让她有些恍惚。

这时,火堆前的女修转过头看她,“你醒了?”

宿陌兰嗯一声,慢吞吞地爬起来,突然伸手摸了下后颈处,这里酸软难受,仿佛受过重击。她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闻翘两人,到底没有怀疑到他们身上。

宿陌兰抬头看向夜空那轮清冷孤寂的月,月光洒在苍凉森冷的大漠上,偶尔可以看到不远处一些破冰而出的黑噬蝎,在结冰的沙漠上四处行走,朝他们所在之地而来。

看到这一幕,宿陌兰脸色微僵。

直到那些黑噬视若无睹地经过,并没有试图攻击后,宿陌兰眼里露出几分讶异之色。

“要喝汤吗?”

一道声音响起,宿陌兰转头,然后被人塞了一碗汤。

热腾腾的汤捧在手里,驱散手心的冷意,再看手中那漂亮的白玉碗,盛着澄黄色的汤,汤上浮着白的、红的、蓝的果肉和菌菇,颜色十分漂亮。

宿陌兰喝了一口,汤很鲜美,灵气十足,没有杂质,很适合修炼者。

一口气将整碗汤喝完,身体里的寒意终于被驱除,宿陌兰捧着空碗,开始默默地流泪。

又来了!

闻翘有些头疼,她最见不得人掉眼泪,安慰道:“你别哭了,难得死里逃生,不是应该笑吗?”

宿陌兰擦着泪,哽咽地说:“你说得对,但我还是觉得自己这一生活得就像个笑话……对了,那两人……死了吗?”

“不知道。”闻翘回答得很干脆,转头问她,“你希望他们死吗?”

宿陌兰没说话,神色有些茫然。

闻翘又端来一碗汤,坐在火堆前,说道:“说一下你的故事。”

说什么?宿陌兰回过神,疑惑地看她。

“说啊。”闻翘催促。

闻兔兔和闻滚滚也跟着排排坐,乖巧可爱地等着听故事的模样,看得宿陌兰没办法再伤心落泪,幽幽地道:“没什么好说的,外面传的那些,大半都是真的?”

“传了什么?”闻翘好奇地问。

宿陌兰惊讶地看她,“你没听说?”

“没有。”闻翘脸不红气不喘地说,“我们先前一直避世而居,并不了解外面的情况。你看我们的骨龄那么小,对你们老一辈的事情不了解。”

一下子就变成老一辈的宿陌兰:“……”

宿陌兰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们,郁闷地发现,这两人的骨龄确实小。

虽然半信半疑,但她并未追问什么,说道:“那你们应该听说过宿星谷吧?”

“没有。”闻翘理直气壮地说。

宿陌兰噎了下,顿时有一种说不下去的感觉。

不过,这两人坦然的态度,也让她在心里松了口气。

她实在不愿意再面对那些总是带着异样眼神看她的修炼者,那些目光太复杂,除了贪婪和虚假的关心外,更多的是将她当成移动的二十八宿四象图。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不知情的年轻人,他们看她的目光更多的是厌恶不喜,觉得她能引诱那么多青年才俊为她生为她死,一定是个水性扬花、恬不知耻的女人。

“宿星谷是二十八宿四象图的守护者,宿星谷传到我这一代时,宿家人已经死光,只剩下我一人……”

这大陆是宿星大陆,大陆分正魔两道,正道势力中,最为显著的是一谷四族八门派。

一谷便是宿星谷,因宿星谷是二十八宿四象图的守护者,虽它的实力并不如何,但能以大陆之名建谷,其地位超然,是整个大陆瞩目之地。

一百年前,一群黑衣人突然攻入宿星谷,欲要夺走二十八宿四象图。

当时宿星谷的谷主是宿陌兰的母亲宿洁仪,正是她生产之际,未想遭遇这等祸事。眼看看着宿星谷的弟子惨死,她的丈夫、最后的亲人皆惨死在自己面前,悲愤不已,顾不得刚产女,拖着虚弱的身体保护宿星谷。

幸好在宿星谷即将覆灭之时,同宿星谷交好的萧氏族长萧贤恺、申氏族长申晟率领萧申两家前来救援。

可惜经此一战,宿洁仪耗尽元气,她的寿元已不多。

心知自己无法将唯一的女儿抚养成人,宿洁仪临终前,便向萧氏托孤,希望萧氏能帮她将女儿好生抚养长大,同时也和申氏定下儿女婚约,将来等他们长大后,让女儿和申氏少主申元谨结成道侣。

作为宿星谷最后的传人,宿陌兰从小是在萧氏长大的。

萧氏待她极好,不仅视她如己出,甚至帮她守住宿星谷,只待她修炼至元宗境后,便让她继承宿星谷,同未婚夫申元谨完婚。

可惜,随着她日渐长大,美好的世界渐渐地变了。

不知何时开始,当年那群灭她满门的黑衣人再次出现,频频对她动手。

经过这么多年的追查,萧氏已经查明,原来当年对宿星谷出手的乃魔门之人,他们一直对二十八宿四象图虎视耽耽,想夺取二十八宿四象图,统一大陆。

他们闯进萧家欲要带走她,萧家为了保护她,死伤惨重,甚至萧贤恺的妻子,萧氏的族长夫人,也在这一战中惨死。

萧氏为了她死伤惨重,同萧家交好的几大家族也觉得她一介孤女,却身怀二十八宿四象图,迟早会为正道招来祸端,不若封印宿星谷,将她关入四族秘境里,让二十八宿四象图永不见天日,社绝魔门的阴谋。

幸好当时萧氏和申氏极力反对,申元谨站出来保护她,才杜绝那些家族的逼迫。

***

闻翘看她说着说着,又开始流泪,顿觉头大,忙道:“你别哭了行不行?”

宿陌兰低头拭泪,哽咽地说:“对不起……我、我就是这种性格……”

闻翘撇嘴,她觉得宿陌兰这种柔弱小白花的性格,难不成是萧氏特地养成这样的?还是她从小寄人篱下,心思敏感,才养成这种柔弱爱哭的性格?

虽然她自己看起来也是一副柔弱的模样,但闻翘从来没为什么事哭过,她从小就让自己冷情冷心,如此便不会被伤害。若非遇到宁遇洲,因为婚姻和神异血脉将他们绑在一起,得他爱护关心,性格才会渐渐地变得开朗。

所以,宿陌兰这种性格,也不能怪她。

闻翘在心里想了一回后,问道:“对了,那魔天门的裴栖羽是怎么回事?”

宿陌兰神色微僵,抿着嘴说:“我不想说他,可以吗?”

“可以吧。”闻翘也不是强难所人的,转而继续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跟着你们。”宿陌兰理所当然地说,“既然我答应将二十八宿四象图给你们,就会说到做到。二十八宿四象图只有宿家的血脉才能开启,我会保证将它打开后交给你们。”

闻翘听到这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觉得他们好像被一个爱哭包赖上了。

她转头看向坐在火堆边的宁遇洲,“夫君,你有没有觉得,她是故意赖上我们的?”

既然二十八宿四象图只有宿家的血脉才能开启,谁敢杀她?

杀了她,万一二十八宿四象图没办法打开,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所以说,宿陌兰选择向他们求救时,也是耍了点小心机。

不,或者说这小心机只要宿星大陆的修炼者都知道,会有所顾忌。为了能开启二十八宿四象图,宿陌兰必须好好地活着,就算魔天门的人特地过来抢人,也不敢伤她分毫,就担心会影响到二十八宿四象图。

宿陌兰也知道这点,所以她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笃定这两人不会杀她。

但他们不杀她,不代表不会利用她,说不定等二十八宿四象图到手后,直接杀掉她这宿家最后的血脉,就不用担心二十八宿四象图再受宿家人控制。

宿陌兰不想被人当成物品一般关起来,同样也不想死。

宁遇洲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了宿陌兰一眼。

不知怎么地,宿陌兰觉得这男人有些可怕。

明明他一直没怎么说话,微笑时温润和煦,没有丝毫攻击力,但不知为何,总觉得他比能暴揍萧敏心的闻翘更让人忌惮。

大概是闻翘看起来太依赖他。

宿陌兰辩解道:“怎么能算是我赖上你们,难道你们不想要二十八宿四象图?”

“还真不太想要,听起来就是个麻烦。”闻翘毫不犹豫地说,还特地询问宁遇洲,“夫君,你说是吗?”

宁遇洲自然笑着附和,非常给小妻子面子。

连闻兔兔和闻滚滚都一起附和。

宿陌兰再次无语,觉得自己像是听了个笑话,竟然有人不想要二十八宿四象图。

她终于忍不住问:“既然如此,你们先前为何要救我?得罪萧家和申家,对你们可不利。”

闻翘道:“看你可怜。”

宁遇洲说:“阿娖想救就救,没有理由。”

宿陌兰被塞了一嘴狗粮,噎得难受,“你们是道侣?”然后瞅了一眼闻翘,明明是个黄花大闺女,还想骗人。

“是啊。”闻翘大方地承认,见她一脸不相信,抬起下巴说,“我们有名无实,不行吗?”

行,你爱叫夫君是你的事。

宿陌兰不吭声,然而看到这两人,又想到自己的未婚夫,再次泪流满面。

“哎呀,你又哭什么?”闻翘有些捉急,刚才不是好好的吗?

宿陌兰边拭泪边说:“我想到申公子……明明申公子以前待我极好,当时为了保住宿星谷,不惜站出来,据理力争……”

闻翘接道:“但他后来却和那萧敏心好上了?”

宿陌兰委屈地点头,继续哭着说:“他们都说是因为我水性扬花,辜负了他的感情,但我真的没有……是那些人硬要凑到我身边,我不知道怎么拒绝……”

她从小在萧氏长大,虽然萧氏视她如己出,可萧氏家大业大,不是所有人都觉得萧氏应该为宿星谷养她,背地里没少说闲话。

在这种环境长大,她的性格越来越敏感,人也变得柔弱。

为了回报萧氏的养育之恩,她努力地做好自己,小心翼翼地收敛自己的行为,只能一味地听话顺从,不懂得如何拒绝他人。

所以,当那些各家族门派的青年才俊硬是凑上来,她真的不知道怎么拒绝,被其他人看到,便认为是她水性扬花,勾搭那些青年才俊为自己所用。

但她并没有做过对不起未婚夫的事。

唯一一次,也是因为被人算计,而算计她的人,正是萧敏心。

闻翘瞅着她,见她越哭越起劲,那楚楚可怜的模样,虽然很容易让人心软,但也让人腻烦,老实地说:“我终于明白那萧敏心为何讨厌你了,你哭起来挺让人腻烦的。”

宿陌兰:“……”

这绝逼是致命一击,没人会说得这么直白这么毒的。

宿陌兰双目含泪,差点又泪崩。

宁遇洲轻咳一声,对阿娖直白的性格颇为了解,作夫君的,少不得为她收拾烂摊子,温声道:“宿姑娘不必介怀,虽然忠言逆耳,实话不好听,但却是阿娖的肺腑之言,你以后就习惯了。”

宿陌兰更无语,这种事能习惯的吗?

可看人家未婚夫,如此护着未婚妻,再对比自己,忍不住又想哭。

“其实我看吧,你对那申公子好像也没什么感情,何必再为他哭呢?”闻翘又给她倒了碗汤,顺嘴添一句,“这汤是我夫君熬的灵果汤,平时一向不多熬的,你现在能吃两碗,可见你的运气不错。”

闻兔兔和闻滚滚点头附和,它们也难得吃一次宁哥哥熬的汤。

宿陌兰不太想和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