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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门口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中年医生刚穿上了棉袄, 他双手合拢呼出一口热气来,随即两只手搓了搓,戴上手套和口罩, 快速向门口走去?, “来了。”

门打开,铺面而来的寒风使得中年医生缩了缩, “小?许?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有车进来, 是又?送隔离的患者来了吗?”中年医生打开门,见是执勤的警员,不?由把心提了起?来。

被?称为小?许的警员连忙道:“沈医生, 把周医生也叫起?来吧,市区派了人过来说要把病人转移到忠华村去?,来的医生和警员已经到门口了。”

沈医生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市区派了人来?转移?你确定?怎么会这么突然??还是这个点?我们根本就没有收到通知啊。”沈医生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许警官, 你实话告诉我,市区他们想要做什?么?”

不?怪沈子安乱想,因为这半个月以来, 市区的反应着实太过令人失望了,整个隔离点, 除了自愿来东县的几?个医生和他们带来的一些物资, 几?乎没有其他任何的支持, 刚开始的时候还会送米面和生活用水,随着年关临近, 那些人甚至来送米面和生活用水的次数都越来越少。

好?在?以前送来的数量够多,这仓库旁边也有个水井,这才不?至于饿死。这样过了一周多, 突然?大半夜来了几?辆大卡车,说要转移病人,是个人都会怀疑此中的蹊跷。

小?许被?沈医生严肃的模样吓了一跳,他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不?由哑然?失笑,“沈医生,您想什?么呢。真?的是市区派来的医疗队!

叶医生,您知道的吧,那个能把人断了的手指接起?来的医生,有阵子杭城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新闻,还上过外国人的杂志的。哦,还有华宁医院的许主任,他也在?,就在?外头?呢,不?信您跟我一起?去?瞅瞅。

这一次啊,上头?是真?心想做事,现在?鼠疫的事整个杭城人都知道了,行政厅那边写了《告杭城居民书》,报纸就在?我桌子上放着,等下我拿给您看。”

沈子安紧紧盯着小?许的眼睛,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他说不?出当下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震惊、欣喜却又?不?敢置信,因为这寒冷天气而被?冻僵的四肢好?像重新注入了热血,开始慢慢恢复起?来,酥酥麻麻的,还带着些细细的入骨的疼痛。

“叶医生和许主任来了?”沈子安感觉自己的嘴唇干得难受,他口罩下的嘴巴舔了舔快要龟裂的嘴唇,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小?许笑着点头?,“对,真?来了,人就在?门口呢,这我能骗您吗,沈医……”

小?许的话还没有说完,沈子安就已经等不?及冲了出去?,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血液从?心脏迸发,汹涌地流向四肢百骸,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嘭”地一下炸开,他奔跑着,越来越快。

“哎,沈医生,您等等我呀!”小?许诧异地看着跑入茫茫夜色中的沈子安,不?由愕然?,平常看沈医生是挺沉稳一人啊,小?许挠了挠脑袋,也跟了上去?。

没有经历过这种绝望的人是很难体会沈子安现在?的感觉的,好?似是即将溺水的人看到一根浮木,想要努力去?抓住它,又?怕这根浮木负担不?住他的重量,只是白白高兴一场。

他看到了,那亮得有些刺眼的前车灯,他听到了,不?远处这两个男子并不?算大的说话声。

“明天上午应该能把洋村都排查一遍,洋村是这次杭城疫情最先爆发的地方,他那边的感染人员恐怕不?少,明天上午必须把第三层收拾出来。”

“我让他们连夜赶工,第三层无论如何是要收拾出来的,不?然?我们这波人带回去?,隔离不?彻底可就好?心办坏事了。”

叶一柏和许元和低声交流着,虽然?他们声音不?大,但是因为周围太安静了,所以他们的声音能清晰传到沈子安的耳朵里。

叶一柏抬手,借着车前灯的光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表,“十?分钟了,不?等了,我们自己过去?。”

许元和点头?,同时转头?招呼其他医生做好?准备工作。

“叶医生!许主任!”

两人正要自己往隔离点里面走去?的时候,一个带着颤音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叶一柏和许元和转头?看去?,只见一个棉袄外套着宽大白大褂的男子正快步向他们走来。

叶一柏一看沈子安的打扮就猜到了他的身份,唐传芳不?止一次和他提过这次自发组织前往东县抗疫的医疗队。他们不?拿工资,不?为利益,凭着一腔孤勇就来到了这个连自来水和煤气都没有的地方。

叶一柏看着眼前明显有些狼狈但白大褂和手套口罩都干干净净的医生,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敬佩,“您好?,您是沈医生吧,实在?不?好?意?思深夜打扰你们。”

沈子安闻言连忙摇头?,“您说的哪里话?您认识我?”

“唐院长再三提起?过您和周医生,我对两位也是非常敬佩。”叶一柏诚恳道。

沈子安闻言连连苦笑,“敬佩?叶医生,许主任,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你们再不?来,我们恐怕就要坚持不?下去?了,这哪是救人啊,我们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沈子安一脸苦涩,这半个月以来那种看着病人一天天衰弱下去?,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做不?了,这种无力感每天都在?折磨沈子安和其他自愿支援的医生。

“看我,老说这些有损军心的话。听小?许说大家是要把隔离点的病人转移走,我能问问转移到哪,怎么安置吗?”沈子安急切道。

“当然?,我们昨天已经连夜把忠华村的村民都转移走了,现在?忠华村的大礼堂已经被?改成了临时隔离医院,我们按重度、中度、轻度和疑似,划分了不?同的隔离区,主要是因为我们医疗人员有限,医生少病人多,这样方便治疗和管理。”叶一柏道。

“礼堂,划区……”沈子安喃喃自语着,随即连连点头?,“对对对,划区后这样能提高效率,也能最大程度解约药物资源,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沈子安目光扫过寒风中站立的白大褂们,忐忑而躁动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成,大半夜我也不?耽误大家时间了,我们现在?就过去?吧,这里的条件太差了,我本来还在?担心要是冷空气来了,病人们该怎么挨过去?呢……”

沈子安领着叶一柏一行向隔离点方向走去?,边走边向叶一柏等人介绍隔离点的情况。

“这里的条件实在?太简陋了,我们带来的医疗物资上周就已经用光了,我们现在?虽然?穿着一身白大褂,但每天能做的也只有给他们发发吃的,喝的,有时候觉得真?对不?起?自己这一身衣服。幸好?你们来了,幸好?你们来了。”沈子安重复着这句话,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道尽了他这半个月以来无尽的苦涩和无奈。

包括叶一柏在?内的所有医务人员一时都无法言语,一样的职业,一样的工作环境,一样的白大褂,他们能理解沈子安那时的感受。

“也幸好?您坚持下去?了。”沉默许久,叶一柏开口打破了沉默。

沈子安闻言眼睛有一瞬间的酸涩,“对,幸好?,我坚持下来了。好?了,前头?就到了,叶医生,等下转移有什?么规矩和讲究不??”他有些生硬地转开了话题。

“转移之前我们要按重中轻给病人做个简单的划分,红线代?表重症,黄线代?表中度,绿线代?表轻症,简单划分后就各自送往不?同的隔离区。”

众人手里拿着手电筒,一脚深一脚浅地向改造成临时隔离点的仓库走去?,空中飘起?了极细的雪花,轻轻拍打众人的面颊,不?多时许多人白大褂的肩膀上就浸染了一层湿意?。

卡车驶入的动静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不?仅是隔离点的医生和执勤警员们,隔离点仓库里窗边的病人也偷偷扒着窗户往外看。

手电筒的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显眼,加上今天实在?是太冷了,这么多病人在?聚集在?一个空间里,几?乎没有人能睡得舒服,先是窗边的病人,然?后是附近,慢慢越来越多,他们的目光下意?识地随着手电筒亮光的方向而移动。

“到了。”沈子安停下了脚步。

叶一柏轻轻吐出一口气,转头?道:“大家再检查一遍防护,我再提醒一遍,进去?后无论这么难受都不?能摘口罩,手套,不?能用手揉眼睛,我希望大家保护好?自己。”

“好?的,叶医生。”众人同时道。

七八个人一起?喊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响亮起?来。

叶一柏手里举着手电筒看着两个警员将那扇巨大的木头?门打开,这是一种和上手术台截然?不?同的感受,属于这个时代?无奈、沉重、和悲哀扑面而来,手电筒的灯光下是一张张沾着尘土的,瘦削的麻木的脸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仓库里的病人几?乎都没有睡,他们的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叶一柏,准确来说的盯着叶一柏等人手中的手电筒,目光直视,似乎眼睛根本不?受刺目的光线影响。

“大家都还没有睡吧,睡了的也麻烦醒一醒,这里条件太差了,现在?冷空气马上就要来了,我们将大家转移到忠华村的临时医院,那里有煤气有热水有电,大家的日?子能好?过很多。”沈子安作为隔离点的老医生,率先开口说话。

没有回应,没有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他们太冷了太累了,连做个表情都没有力气。

几?个年轻的小?护士已然?红了眼,但是她们记得叶医生说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不?能用手揉眼睛,她们只好?抬着头?,努力忍住眼角的湿意?。

叶一柏目光扫过一众病人,轻轻吐出一口气,“开始吧。”

叶一柏身后的许元和及其他医务人员点了点头?,随即各自分开。

“高热,呼吸急促,血压下降,红绳。”

“胸痛,咳嗽,肺部有湿罗音,请问这种症状几?天了?”

“一周?这种情况没有恶化的话,自愈的希望很大,黄绳。”

……

不?算宽敞的仓库里,密密麻麻地挤了八十?多个人,病床和病床之间的缝隙有时候甚至不?能容一个人通过,这里的病人大都睡的也是木板,仓库没有厕所,有些行动不?便的病人走近了甚至能闻到一股子排泄物的味道。

叶一柏一次次弯下身来,替病人做基础检查。

“红绳,下一个。”

“潘先生,潘先生,能醒醒吗?”

叶一柏检查完一个,助手护士先上前去?问下一个病人的基本情况,但是这个姓潘的先生似乎睡得太熟了,护士摇了两下都没有摇醒。

“潘先生?”护士轻轻推了一下这位潘先生的手,冰冷而僵直的手无力地垂下。

“叶医生!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