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张嘴就骂人,梁茂才却哈哈大笑:“有脾气,是我的种。”
梁乔氏等了十二年,终于等来了丈夫,本来心中无数次的预演过,假如有一天这个负心汉回来该怎么甩脸子给他看,或是直接拿擀面杖打出去,可是真见着人了,这些想法却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只道:“你吃了么。”
梁茂才道:“没吃,饿着来。”
媳妇做饭去了,梁盼却瞪着眼怒视着陌生的父亲,一脸戒备。
梁茂才拉张椅子坐在,看着自己的儿子,没错,五官很像自己,脾气更像,都是属倔驴的。
他招招手:“小子,过来。”
梁盼不搭理他。
梁茂才有办法,拔出驳壳枪卸下弹夹道:“这个是什么,知道不。”
江北自古民风彪悍,遍地土匪,就算是小娃娃也喜欢舞枪弄棒,梁盼看见崭新的驳壳枪,眼睛都亮了,他喜欢枪,可是从没摸过真的,邻居狗娃的爹是游击队,有一杆老套筒,整天在自己跟前显摆,说他爹多牛逼,梁盼不服着呢,就说俺爹也有枪,却遭到一阵奚落,说你爹早跑了,兴许死在外头了。
爹不但没死,还威风凛凛的回来了,小孩子家家不记仇,再说父子连着心,梁盼挪着脚步走上去,盯着驳壳枪,道:“这是盒子炮。”
梁茂才哈哈大笑:“喜欢么。”
“喜欢。”小男孩眼睛一直没挪窝。
“喜欢,爹就送给你。”梁茂才豪气万丈道。
梁盼呆了,他信了,这是真的亲爹啊,对自己这么好,见面就是盒子炮啊。
梁茂才把枪递给儿子,手把手的教他怎么上膛,瞄准,搂火,此时厨房飘来一阵阵香味,梁乔氏跑出去借了十几个鸡蛋,给丈夫摊鸡蛋烙馍呢。
梁盼玩了一会驳壳枪,已经能熟练操作了,他喜不自禁道:“我能拿出去玩么。”
梁茂才道:“喊我一声爹,你就拿出去玩。”
梁盼把枪一放,小脸一板,大有不稀罕你这一套之意。
梁茂才哈哈一笑:“爹和你说笑呢,拿去玩吧,别弄丢了。”
梁盼拿起手枪,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梁茂才来到锅屋,媳妇正拉着风箱往灶台下递柴火呢,十二年没见,昔日苗条清秀的女子已经变成乡下大嫂了,腰身粗了,眉眼也粗了,这些年,真苦了她。
媳妇站起身想去打鸡蛋,却看到梁茂才站在门口,忙道:“你去堂屋歇着,这边就好了。”
梁茂才道:“我……我对不住你。”
媳妇身子抖了抖,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等了十二年,这个没良心的终于说句人话了。
“来了就不走了吧。”媳妇撩起衣服擦擦眼泪问道。
“得走。”梁茂才道。
媳妇的心又掉进了冰窖里。
“这回不走远了,就在本乡本土转悠,我跟着大帅打日本呢,哪能在家长待。”梁茂才解释道。
“哦,知道了,你坐着去吧,锅屋烟大,熏人。”媳妇道。
忽然大门口传来吵闹声,一个尖锐的声音骂道:“茂才家的,你怎么管孩子的,这么小就当活土匪啊,敢拿枪吓唬二爷爷。”
梁乔氏赶紧出门,只见婶子揪着梁盼的耳朵气势汹汹的站在门口,儿子手里抱着一把硕大的盒子炮,瓦蓝锃亮,不像是木头疙瘩做的玩具。
“婶子,咋了。”梁乔氏小心翼翼问道,婶子是个厉害角色,凶得很,把本该自家继承的田产都给霸占了,要不是乡亲们帮着讲理,连娘俩最后的栖身之所都要占了。
“咋了,你说咋了,拿枪瞄他二爷爷,这不是大人教的么,你个小蹄子咋心肠这么毒啊。”婶子破口大骂,忽然戛然而止,她看见了悠悠走出来的梁茂才。
“这……这不是大侄子么,啥时候回来的。”婶子有些慌神,这位侄子可不是善茬,失踪十几年又回来了,看这一身打扮,混的可不差,自家欺负他妻儿十几年,这笔帐要是算起来可就不好说了。
“今儿刚来。”梁茂才淡淡道。
“那我就不打扰了,得空屋里坐。”婶子慌忙转身跑了。
梁乔氏责骂儿子:“又闯祸,一天都不安生,真随你爹。”
梁茂才心中有数,问儿子:“你二奶奶经常欺负你娘。”
梁盼点点头,脸上五道手指印,显然是刚挨了一记耳光。
梁茂才的脸变黑了,抓住儿子的手:“走,找你二爷爷去。”
多年不见的大侄子忽然登门,二叔心里忐忑不安,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的亏心事可做了不少,梁茂才的爹娘死的早,小时候没少挨叔叔的打,十来岁就出去当了土匪,后来被政府招安成了军官,光宗耀祖,置办了一些田产,却又被二叔强取豪夺了去。
“茂才,你回来了,这些年你上哪去了,二叔想死你了。”二叔看见侄子进门,赶紧挤下几滴眼泪招呼道。
梁茂才道:“二叔,我回来了,这十几年多谢你照顾我老婆孩子,小崽子犯错,尽管打就是,只要打不死就成。”
二叔讪笑着:“哪里话,都是自家人。”
忽然梁茂才脸色一变:“要是让我知道谁敢趁我不在家欺负他们娘俩,哼,梁盼,把枪拿来。”
梁盼把驳壳枪递过来,梁茂才接在手里,装上弹匣,抬手啪啪啪三枪,三只被打得血肉模糊的麻雀残骸落地。
“不敢不敢,有二叔帮你镇着,谁敢欺负他们娘俩。”二叔陪笑道,裤裆里已经湿了。
梁茂才哼一声,带着儿子扬长而去。
二婶凑过来:“咋整。”
二叔道:“赶紧把地还回去,再买点好吃好喝的哄着,可不敢招惹这尊瘟神。”
回到家里,梁茂才教儿子打枪,朝屋顶上开了一枪,强大的后坐力震得男孩手掌发麻,但心里却极兴奋。
“这一夹子弹也给你了,以后谁敢欺负你娘,你就开枪崩了他,爹给你撑腰。”梁茂才道。
梁盼心里热乎乎的,差点一声爹就喊出来了。
枪声把梁乔氏吓坏了,端着盘子从锅屋出来,嗔怪道:“一回来就造反。”她秉性温和,就算生气也就是埋怨一句,不会摔锅砸碗一哭二闹三上吊。
饭很普通,小米稀饭,鸡蛋烙馍,炒鸡蛋,还有一壶高粱烧,用锡质酒壶盛着,还是温过的。
“不喝酒。”梁茂才道。
媳妇露出惊诧的神色,梁茂才可是出名的贪杯啊,想当初嫁给他的时候,就没见他清醒过。
“喝酒误事,戒了。”梁茂才道。
吃饭的时候,媳妇只招呼爷俩吃,自己没怎么动筷子,看着丈夫儿子坐在桌旁吃饭,眼泪又往上涌,找个由头出去,蹲在屋檐下哭,熬了十二年,终于熬到头了。
吃完了饭,梁茂才要带儿子出去起码,出门一看,树下停着一辆威猛无比的摩托车,梁盼喜出望外,挎上摩托,爹爹一拧油门,轰轰怒吼着开起来,在村子里招摇过市,一群孩子在后面追着看,见了乡亲们,梁茂才拿出大前门香烟来散发,出尽了风头。
爷俩出去兜风,叔婶诚惶诚恐的跑来,将地契奉上,又低声下气说了些好话,梁乔氏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儿,见他们如此谦卑,也好言相待,总算把两人劝回去了。
晚上,梁茂才在家睡觉,儿子玩累了,早早睡熟,两口子躺在床上无言望着屋顶。
“我,在外面有人了。”梁茂才道。
梁乔氏心里一抖,没说话。
“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们娘俩,你始终是我的媳妇,等打跑了日本,我带你们去省城,去上海,住洋楼,吃西餐。”梁茂才道。
梁乔氏道:“俺不稀罕那些,只要你平平安安的,盼儿健健康康,比啥都强。”
……
清水亲王安全返回,果然履行了他的诺言,经过一番博弈,将隶属第十一军麾下的第四师团一个联队调到了江北担任守备部队。
第四师团的兵员构成主要是商业气息浓郁的大阪市民构成,不少士兵入伍前是菜贩和货郎,头脑比较灵活,缺乏尚武精神,甚至有着“窝囊废师团”的称号。
这样一支部队进驻江北,双方虽然并未有任何接触,但很快达成默契,日军占领大城市和交通线,游击队占领广大农村,相安无事,混吃等死。
陈子锟当然不是在混日子,他在等待战争的天平向着正义的一方倾斜,中国大而日本强,谁也奈何不了谁,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本的国力会慢慢衰竭,当他们在占领区的掠夺不足以供应战争开销时,失败就距离不远了。
战线越拉越长,现代战争不可缺少的是石油,日本不产油,中国也是贫油国,想获取石油,唯有对东南亚用兵,那里的石油和橡胶资源丰富无比,是称霸亚洲的必需品,但却被英法等老牌列占据,由此推断,日本和英美的战争,迟早要爆发。
亲王的赎金极为丰厚,游击队获取了大量武器弹药和物资,开设了军工厂和被服厂,源源不断的从北泰走私各种化工原料,可以自给自足子弹手榴弹,萧郎领导的军工厂和八路军军工厂进行技术交流后,甚至可以生产改良版本的日式掷弹筒,极大的增强了游击军的火力。
此时的江北忠义救**,已经隐隐有了正规军的范儿,陈子锟向重庆发电,要求授予正式编制。
重庆很快复电,密令他清剿江北的**武装,以防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