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那对野鬼夫妻说的,深谷下面有一汪寒潭,原本静谧无波。

谢白跟殷无书在腿脚上灌注了千钧力,像流火一样直坠下来,轰然落地。刚站起身,就看到被殷无书震碎的屏障碎片夹着火,纷纷落地。

栽进寒潭里的那些砸出了无数大小不一的水花,搅得水面波荡不息,火光与水面接触的瞬间,发出“兹兹——”的声响,此起彼伏,接着整个寒潭上面都笼了一层烟尘。

而栽落在地上的那些,则很快牵连到一旁的草木,熊熊烧了起来,发出“哔剥”的声响。

因为屏障被破的缘故,被挡在外面的气流一下子灌注进来,沿着四周围的山势只吹下来,在整个山谷中呼呼回荡,听起来仿佛百鬼呜咽一样。

原本寂静诡谲的山谷一下子变得满目狼藉。

“卧槽你们是拆迁办的吧?”立冬磨磨唧唧终于从山崖上蹭了下来,刚落地就被山谷下的惨况惊得目瞪口呆:“开门就打啊这是。”

然而事实上殷无书和谢白两个无人可打。

从落地起,谢白便借着漫天火光扫了一眼整个山谷。

这山谷虽然属于这片废弃的景区,已经野了很久,但并没有变得杂乱不堪,即便他们一下来就声势浩大地把这里搞得烟火弥漫,也不能完全掩盖这里本身的秀致布局。

这汪寒潭卧踞在山谷偏西的位置上,三面环林,一面靠着倾斜的山壁,板块分明。

他们三人沿着寒潭边缘走了一圈,也没发现岸上有什么活物的存在,树林中山谷风来回贯穿,并不存在停滞或者折向的点,也就是说林子里也没藏什么。

谢白的目光自然落到了烟尘笼罩的水面上——岸上没有,那就只能在水里了。

殷无书扫完岸边之后站在寒潭旁,抬手一挥。

在山谷熊熊燃烧、四处蔓延的大火本就是他放出来的,自然想收就能收。就见那些牵连成片、大有燎原之势的火随着他手的动作,化作一条长龙,陡然脱离草木,腾空而起,当空盘旋了一圈后,像一条链子一样,沿着寒潭的岸盘绕了一圈,只留了他们三人站着的这一小截缺口。

立冬双手笼在袖子里,蹲在岸边朝水里看了一眼,而后仰头冲谢白道:“别是又要跳进水里吧?我还惧水。”

谢白:“……”有什么是你不恐的?

殷无书从眼角瞥了他一眼:“你混装成普通人玩蹦极泡温泉的时候怎么就不恐高也不惧水了呢?”

被戳穿了懒骨的立冬吸了吸鼻子,默默站起来。

不过谢白也没打算往这寒潭里跳,想把下面的东西捞上来,他有的是方法。

就见他抬手祭出黑雾,犹如一张铺天大网抄入水下,再一抽一收,满满一网鼓鼓囊囊的东西就被捞了上来。

谢白翻手一甩,将收了口的黑雾甩到一旁的空地上。

立冬蹭过来道:“大人你的黑雾能外借么?多少钱一天,我想借来跟风狸去捞鱼。每次老大想吃鱼,我们还得去现钓。”

谢白冷冷道:“专捞尸体,专杀妖灵,耐脏还遮血,两百多年没洗,你拿去捞鱼吃好了。”

殷无书:“……”就算知道谢白在胡说八道,他还是觉得有点儿不太好。

那一大团鼓鼓囊囊的东西被扔到空地上之后,谢白便收了黑雾。

里面的东西便一下子散落在三人眼前。

那是一堆残缺不全的断肢,有手,有脚,有身体,有头颅。零零碎碎,血肉模糊,堆成了小山。

一眼扫下来,居然一时间看不出究竟有多少人在里头。

“呕——”扒在谢白心口的小黑猫扭头看了眼,又要吐了,眯着眼连吐了好几下舌头,而后“咚”地一下重新把圆乎乎的脑袋磕在了谢白胸口,装死又不动了。

这种场景在场的三人倒是见惯了。

殷无书抬手隔空在碎尸堆里翻了两下

谢白则给自己双眼蒙上了黑雾化成的绷带,好查看尸体的异状。三圈绷带缠好,那堆积成山的碎尸在他眼里便成了另一幅模样——

有星星点点的妖丹在这尸堆里散着黯淡的光亮,粗略一数,约莫有二十五六个。

就谢白所知道的,太玄道对其管辖下众妖灵的异动情况的知晓方式一般有三种:

一种是妖灵主动来找,这种有特定的方式,速度是最快的;

另一种是当妖灵的妖丹彻底毁坏的时候,太玄道便会有感应。但往往妖丹并不会立刻流失所有妖力,就好比谢白看到的这些,多少都还有残留。所以这种情况下,太玄道总会滞后几天才知晓情况。

最后一种,则是经由其他渠道,比如人界新闻报道,口述传闻等等主动发现。

但不论是哪种方式,太玄道知晓得再晚也不会晚过三天。

所以捞上来的这些妖尸全是三天内被捉来投进水里的。谢白给双手也裹上严密的绷带,而后抬手一抽,一截血淋淋的手臂便被吸到了他的手中。

手臂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伤口,断面也坑坑洼洼。谢白衬着火光,翻看了几眼,冲殷无书和立冬道:“被咬断的,所有的伤口都是尖齿啃食出来的。”

他将断臂抛回尸堆,又顺手吸了一个血肉模糊看不清样貌的头颅出来,前后仔细翻看了一圈,又抛了回去。

而后,谢白直接用黑雾将整个尸堆抄起来,解开手上覆裹的绷带,面无表情地伸进了尸堆里。

残肢断臂堆成的山瞬间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那些被水泡得有些鼓胀的皮肉像是被抽干了所有水分一样,迅速萎缩干瘪下去,而后连皮带骨被谢白化了个干净。

那些妖尸体内残留的血溅落在谢白手上,跟他极白的皮肤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显得面色从容镇定的谢白更有种冷如霜雪的气质,好像从身体到心脏里都是冷透了的。

整个尸堆被谢白处理完,原本埋在断肢里的妖丹便纷纷滚落出来,谢白抬手一扫,便将那二十多枚妖丹一起收了。

而后他抬手捻了两下手指,再一摊手掌,一沓暗黄色的纸条便出现在他的手中,上面一一记录着这二十多枚妖丹分别属于什么妖。

他抬手翻了翻,而后将纸条递给殷无书。

立冬也将头凑过来看着纸条上的内容,他看了一会儿,道:“都是上了年岁的大妖,能耐不低,但也不算强……杀他们做什么,吃了也不见得能有什么大帮助,还糊一嘴腥,不消化。”

他嘀咕了两句,而后又“嘶——”了一声,有些疑惑道:“我发现这些好像都是属阳的妖灵,难不成是修什么采补之术?”

殷无书看完,将纸条递还给谢白,道:“不是什么采补之术,还是献祭阵。”

“啥?”立冬愣了,“在水里怎么布血阵?”

“我说过的吧,献祭阵有很多种,血阵只是其中的一种。”殷无书抬手指了指寒潭,“还有一种水葬阵。就是将属阳的活物困在水下,由水里活妖撕咬啃食,吃完最后一点皮肉,阵就成了。这样的献祭阵也是以命换命,只不过献的是别人的命,不是自己的。”

“这么看来,不用说了,这个是献祭阵,山上那个也是献祭阵,总不至于最近流行献祭,你献我献大家献吧?必然是同一个献祭对象,没跑了。”立冬一脸纳闷,“但是谁这么大脸啊,勾得大家争先恐后地给他做献祭?”

谢白最疑惑的也是这一点,究竟是什么人,能让这么多妖灵为他为祸作孽?

不过当前并不是站着思考问题的好时机,当务之急还是将阵彻底毁掉最为保险。想到之前殷无书破阵之后,身上莫名出现的伤口,谢白皱了皱眉。他正想开口问殷无书这种献祭阵的破阵方法,然后由他来破的时候,殷无书已经抬手祭出了一根黑色长刀。

他二话不说,抬手便劈了出去。

长刀在劈出去的刹那猛增数十丈,带着冰冷的寒芒,猛地劈入水中,击打到水面的时候,发出轰然巨响,砸出两道大浪。

那把长刀将整个寒潭面劈成了两半,又以不可抵挡之势直贯潭底。

长刀劈到极深处的时候,明显碰到了潭底的那个献祭阵,金色的火花直接从潭底溅了出来,潭中的水疯狂旋转,形成了两条漩涡,左右搅动,阻碍着长鞭的攻势。

就在殷无书抽回长刀,重新挥出去的时候,浪花翻滚如沸水的水潭深处突然同时蹿出来十来个黑色的影子。

那影子每个都矫捷如豹,从水中窜向岸上的三人时,劲瘦的身体拉成了一张张蓄满力量的长弓。

借着火光的映照,谢白看到直扑向他门面的那几个猛兽,有着龙鱼一般的脸,脸下还有扇状的长鳍,双目圆睁,利齿如锯,表情凶狠异常,头顶还有一根又长又尖利的硬角。

谢白手中抖出黑雾,猛然拉长成一条黑色的长鞭。他面色冷冷抬手便是一鞭子,长而有力的鞭身在空中柔韧曲转,像一条蜿蜒的黑蛇,直抽那些猛兽的双眼。

就听“啪”的一声脆响,猛兽身上顿时皮开肉绽,多了一条深可见骨的伤痕。

谢白一鞭子将扑到面前的猛兽直接抽进了岸边燃烧的大火里,又一鞭子将扑向殷无书和立冬的那些抽回水中,而后抬着鞭柄,双眼微眯地盯着重新沉寂的潭面。

殷无书则没他这耐心,他直接将长刀扔到潭上,而后隔空握着刀柄,操纵这巨大的刀刃,在寒潭中顺时针翻搅着,力道奇大无比,搅得整个寒潭翻天覆地般不得安宁。

那柄巨刀越搅越快,越转越疯,直接将寒潭中的水吸到了刀身上,绕着刀身转成了一条直立朝上的水龙。

殷无书见状一抽刀,整个寒潭便被吸净了水,直接见了底。

立冬干脆地祭出八角铃铛一边吟咒一边猛地晃了一下,一阵彻骨的寒意倏然而至,直接裹住了转着水龙的刀身。

那股裹着霜雪的寒风绕着刀身转了三圈,水龙便被冻成了冰,一时半会儿根本不可能化开来。

在整个寒潭水被抽干的那一瞬间,谢白看准了时机,抬手便是狠狠一鞭。

就在鞭子在空中曲转一道,刚要落下来的时候,天上突然响起数十道如同婴儿啼哭般的尖鸣。在群山环绕的山谷里回荡不歇,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紧接着,谢白便觉得鞭子的另一头被猛地揪住,以极大的力道朝反方向拖拽。

谢白皱眉抬头,就见一群硕大的黑鸟直扑下来,每只张开翅膀都比人还大,鹰脸尖喙,头上有着和刚才那些猛兽一样的尖利硬角。这些鸟的力道奇大,光是翅膀扇出的风就足以将一个正常成年人直接掀翻在地。

其中有三头直接用利爪勾住了谢白的鞭子,企图直接将鞭子扯断。

可惜谢白手里这鞭子本就不是普通长鞭,根本不可能断,而且谢白虽然清瘦,但真使起力来,区区三只黑鸟又算什么。

就听他冷笑一声,抬手一挥,奇大的力道直接揪住了那三头硕大的黑鸟,将它们顺着鞭子的去势,狠狠抽到了潭底。

三只黑鸟尖叫一声,在潭底的软泥里砸出了极深的坑,从鞭子上脱离下来。

谢白抬手又是一鞭,便将扑出来的猛兽和挣扎的那几只黑鸟一起抽回到潭底,尸首分离。

这边十来条孽畜性命刚被结果,那边殷无书的刀也嗡鸣不断,在剧烈的震颤中,将周身包裹的冰龙直接震开。

无数坚冰被震成尖利的冰锥碎片,直直射向纠缠不断的那些黑鸟。

就听无数“噗嗤”声响起,十来只黑鸟在尖利的哀嚎声中被坚冰射穿,失去平衡,重重地从空中栽落下来。

谢白拎着鞭子冷眼扫了一圈,在确认再无活口后,便抬手将长鞭化为黑雾收了回去。

黑雾消失的瞬间,殷无书面无表情地一刀劈向干涸的潭底,将暴露出来的献祭阵劈成了两半。

刀尖迸出的火光应和着寒潭四周的火光一起映在他平静无波的眸子里,莫名有种孤绝的味道。

谢白看得一愣,皱着眉正想开口,就听一旁的立冬道:“诶——这里有个山洞,还刻了名字,叫长石。”

长石洞?谢白闻言,猛然想起之前在旧庙里没做完的那个梦,醒来前看的那本书上,那个黑衣人所站的地方,就是长石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