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月酒楼大门“咣”的一声被拍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一边用手扒拉着大卷发,一边打着哈欠道:“让不让人睡个饱觉?什么事啊……”她拖着长长的调子,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没睁开,合成两道弯而长的线,细密的睫毛沾了点打哈欠洇出的眼泪,扶着门框半梦半醒地晃悠。

谢白再没去看殷无书,转过身冲娄衔月道:“卜算。”

“哦,先进来再说。”娄衔月依旧没睁眼,迷迷瞪瞪地道,“几个人算啊?”

谢白背对着殷无书,双目微垂,表情淡漠,“我一个人。”说着便抬脚进了门。

娄衔月撩起半边眼皮,大概连门口站着的人是谁都没看清,就习惯性地道:“谁算谁来,其余在外面等着吧。”而后二话不说“砰——”地又砸上了门,看起来起床气大得很。

谢白听到关门声脚步一滞,又面无表情继续朝前走,大步流星地跟着娄衔月上了顶楼。

这衔月酒楼规模不大,结构也简单,一楼大厅,二楼包厢,足够应付这附近的来客了。三楼是娄衔月自己住的地方,外人一概不准进。而在那之上,还有一间小小的阁楼,平时上着锁,只有来人求卜算的时候,娄衔月才会把人领上去。

这间小阁楼里的布置倒是跟当年酒肆上的小屋一模一样,四面墙上挂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碎骨头、辣椒串,各种刀剑。屋子正中是一张桃木桌和两把桃木椅。

八哥横冲直撞地跟在两人身后进了阁楼,炸着半边毛,歪歪斜斜地停在鸟架上。

谢白在娄衔月对面坐下,叫了一声:“娄姨。”

八哥满是惊悚:“卧槽?”

“哪个不要命的管我叫姨啊?!”娄衔月被这么一叫,“咣”地一拍桌子,终于彻底清醒过来,睁开了迷迷瞪瞪的双眼。

“小白?”她到这时才看清领上来的究竟是谁,“你……好久没见你了,差点儿没认出来。”

谢白:“……”你根本就是没醒。

换成别人叫姨,娄衔月早就拎着刀炸了,谢白这么叫她却没辙,毕竟谢白也算她看着长大的,跟八哥一样叫她“娄妹妹”那就差辈儿了,殷无书就该炸了。

说起殷无书……

“等等,刚才我好像看到还有个人站你旁边?”娄衔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窗户。

谢白:“嗯。”

娄衔月嘴角一抽:“我……回想了一下,怎么觉得那声音是……殷无书?我耳朵出问题了?”

谢白淡淡道:“嗯,是他。”

娄衔月:“……”

在谢白那么多年的认知里,所有人对殷无书都有些怕,毫无来由的,即便和他相熟的人,当然也包括娄衔月他们在内,只不过平日聊笑的时候看不出来而已。

就见娄衔月“咚”地一脑门磕在桌上,生无可恋道:“我刚才是不是把门砸得很响……”

谢白:“有点。”

娄衔月:“被我关在门外的是……”

谢白:“殷无书。”

他从小就见识过娄衔月有多爱演,浑身都是戏,就见她猛一抬头,眼泪哗哗往下流,道:“我这酒楼开不过今天了怎么办?”

谢白面无表情看着她:“……”

“诶?不对啊——”她想起了什么似的坐直身体,靠在椅背上抱起了胳膊,眼泪说收就收,一秒变脸道:“你不是一百多年不回古阳街,早跟他断了来往了么?”

谢白“嗯”了一声,道:“今天刚巧碰见。”

娄衔月叹了口气:“哪来那么大仇啊……这么多年过得怎么样?好久没见还没问你呢,我就见殷无书越来越反常,脾气更是阴晴不定,估计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好歹是小一百年的情谊了,放普通人身上那得是多亲的亲人,怎么你俩好好的说翻脸就翻脸了?”

“这话我以前也想问他。”谢白冷冷淡淡地道,“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乌黑的看似毫无波澜的眸子盯着娄衔月,道:“娄姨,今天来是想请你卜算一下,有没有什么人在背后动手脚。”

“这么好看的脸别凑这么近。”娄衔月敲了敲桃木桌:“你娄姨我可是没有底线的,扛不住美色,有话坐直了说。”

谢白:“……”

“怎么叫背后动手脚?你最近有感到哪里不对劲么?”娄衔月问道。

谢白简单说了自己最近的状态,而后坐直了身体,清瘦修长的手指松松交握着搁在桌面上,静静地等娄衔月开口。

娄衔月听完,略微沉默了一阵,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后“嘶——”地吸了口气道:“不对啊……这种情况怎么会出现在你身上?”

“怎么?”谢白见她神色有异,眉头一蹙,问道:“为什么不能出现在我身上?”

他之所以管娄衔月叫姨,就是因为她年纪比他大太多了,阅历自然也胜过他,有些东西他不清楚,但是娄衔月却可能知道。而看她现在这模样,显然是知道谢白这种状况是怎么回事的。

“这话怎么说呢……”娄衔月抬头看他,有些迟疑地开了口:“这种状况,我只在一些恶鬼厉妖身上见过,一般……一般是有人来收他们的时候,或者有谁隔空作法布阵来慢慢消耗他们的时候,他们会有这种症况。我亲眼见过两次,其中一次就是当时跟在我身边近十年的伙计,我知道得不能更清楚了。这种情况不可能出现在正常的妖灵身上的,恶性越大的反应才越明显。”

“你确定没弄错?”娄衔月说到最后,忍不住问了一句。

谢白听了先是一愣,而后轻笑了一声,道:“那就确实不会错了。”

娄衔月被他那笑弄得寒毛都竖起来了:“…………………………”

八哥“啊——”地叫道:“救命——”

这边正僵着,结果就听“喀拉”几声硬物崩裂的声响,整栋衔月酒楼突然抖动了两下,接着他们双脚踏着的地面便轰然崩塌,猛地陷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