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睿坐在圆桌上,屁股底下的凳子被来回擦了三遍,手里的筷子被热水烫过,又用抽纸擦,手肘底下的桌子也是来回擦。

相反于他所做的一切,李佳霖有一种想法,那便是自己不是女人。

她刚才过来站位,可是什么都没做,一屁股就直接坐下来了。

嘴巴咋了下,撇嘴,“不脏的!”

桌布是新换的,一次性的桌布,走一桌客人,就会换一张,还有筷子,她刚才是从消毒柜里拿出来的,至于碗碟也是在那里拿的。

陈睿抬头,跟她对视,“只是习惯而已。”

他总不能说这里这样的环境怎么吃饭,食物都不知道新鲜不新鲜,既然跟她来了,总不至于半路打退堂鼓吧。

瘦瘦的个子,一身帅气的西装,头发梳的整齐有序,怎么看都与这里的环境大相径庭。

李佳霖点头,也没有再说下去,他想做就让他做,反正累得又不是自己。

“羊肉串二十串,来了!”

老板端着盘子,一路吆喝着。

李佳霖灵敏的鼻子炸开花来,嘴角上扬,乐呵呵的,“这么快?”

“那是,你可是老顾客。”

老板把羊肉串放在桌上,又去忙活别的事情了。

撒上了孜然粉和辣椒粉的羊肉串,刚被烤好,配上这层好看的色泽,油光光的,李佳霖早已口水垂涎,一手拿起一串。

“哇,真的是太香了!”

他家的羊肉串,李佳霖就是每天都吃也不会腻。

一口扯下一块,在嘴里嚼的那是个香,很快,她的嘴角留下些许孜然和辣椒粉的痕迹。

陈睿也跟着拿起来一块,他还是没有这样吃过羊肉串呢,他都是坐在高档的餐厅里,吃那种没有银签的羊肉串,哪里需要这样,伸手一拿,签上的油都落在自己手上了。

“味道很棒吧!”

李佳霖看着他咽下一口,身子探过来,一脸的求表扬。

陈睿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有点咸!”

李佳霖呵呵的笑起来,“这个是正常的,就是要咸,要辣,这样才够味,吃起来就可以忘记所有的事情!”

空荡的桌子上,一点点被填满来。

陈睿吃的是一个呲牙咧嘴,而李佳霖吃的是一个高兴满怀。

这段时间在家照顾妈妈,她已经好久没有过来吃了,今天又是点了这么多,完全是吃的相当过瘾。

麻辣烫上来之后,陈睿看着那堆在上面满满一层的辣椒咂舌。

这估计有半两辣椒,吃下去不知道会不会死人!

跟他的态度完全是相反,李佳霖看到这么多的辣椒,口水就直接流了出来。

“哇!”

那双眼睛里开始闪过小星星,别提多兴奋了,伸手就端过一碗,拿着筷子直接搅起来。

陈睿本以为那么多的辣椒她起码得分出来一点,可哪里知道,她全部搅在汤里面,也就是说她是预备全部吃下去的。

嘴角不自禁的抽了抽,慢吞吞的端过自己的碗。

“哇塞,太带劲了!”

李佳霖一口下肚,差点就跳起来尖叫了,吃过再多家的麻辣烫,可都没有这一家来的正宗啊,这口感,这辣椒,这酸爽,这海鲜菇的鲜美......

“吃啊,你怎么不吃?”

李佳霖连续下肚好几口看着筷子都没有动的陈睿,催促着。

陈睿默默地咬牙,对自己下狠心,拿起筷子,跟着她的样子把辣椒搅拌匀。

辣椒油跟着他筷子的动作,开始渗入整个汤汁里,把大碗里面的菜都浸泡的干净。

混合着辣油,夹了一块鱼豆腐放在嘴里。

无法言喻!

他词穷,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这种辣度。

勉强咽下去,只觉得整个胃都跟着烧起来了。

“爽,真是爽!”

李佳霖是一大口一大口的吃,期间还配合着羊肉串的威力,“这个也好吃,你尝尝!”

伸手便夹起一块爆炒腰花,递到了陈睿的面前。

陈睿抿嘴,看着那腰花上层层密密被沾染着的辣椒种,万分不敢开口。

可面前是她满脸的笑容,手臂也在那举着,一副等待他张嘴的殷切。

陈睿性子里有着老面的一面,就是明明觉得不好,自己不太喜欢的,可是却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特别是对于女人,加上他这一天都被李佳霖瞧不起,总不能在最后这点辣椒上再失了阵地。

咬牙,两片薄唇掀开来。

李佳霖等着筷子吃自己的麻辣烫,在他嘴巴张开的时候,随意往里一捅,也没控制住力度。

筷子伸的长了些,直接就落在了陈睿的喉咙口。

呲——

陈睿倒吸一口冷气,仿佛一大瓶辣椒水对着自己灌了下去,嗓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好吃吧?”

她竟然还笑着问他味道如何。

“嗯。”

腰花像一团火在他的喉管处烧灼着,开口说话都觉得困难,只是象征性的点了点头。

李佳霖自己跟着吃了几块腰花,最后砸吧着嘴,来个总结,“这腰花其实可以再辣一点!”

陈睿看着她那还嫌不够的表情,她这是预备都不让人活命了吗?

“能吃辣能当家,多吃,多吃!”

隔壁桌上传来一道声音,陈睿忍不住的看过去,那是一对父女,父亲也给女儿点了一碗跟李佳霖那分量差不多的麻辣烫,端坐着身子看她吃。

这时老板又拿着几串羊肉串过来,放在隔壁桌上,“来,羊肉串好了!”

“好嘞,谢谢老板!”

父亲接过去,从里面拿出一根辣椒超多的放在女孩面前,“囡囡,来,把这个吃了!”

女儿抬起脸,陈睿才发现她的嘴巴都已经被辣肿了,脸也超级的红,显然是受不了父亲给予的辣椒分量。

他不解的继续看着,只想看那父亲想干什么。

“好!”

女儿却没有任何反抗,张嘴便咬了一口。

陈睿真切的能够体会到那女孩的心情,不能吃辣的人,辣椒下肚,胃里就着火了,更不要说这一口接一口的。

“囡囡啊,就保持这个分量,将来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爸爸的用意,在男人的家里不会受罪!”

他们这里都是有个传说,说女孩子家家的能吃辣能当家,到了说对象的年纪,找到的男人才不会吃亏,能够在男人家里撑起半边天,不会被欺负。

“爸爸,我知道的,不辣,一点都不辣!”

女儿摇头来,又是一大口的麻辣烫下肚。

陈睿是侧对着女孩的,他正好可以看见女孩的侧脸,那么清楚的被辣椒辣到无法忍受的样子,她竟然摇头说自己没事。

而父亲呢还在一个劲的给女孩拿羊肉串,送麻辣烫。

他忽然就略有深意的看了眼身边的李佳霖,她这么能吃辣椒,是不是小时候也被这样训练起来的。

看起来那个父亲的言行举止让人无法接受,陈睿刚开始的时候也带着打抱不平的心要站起来去阻止,再这样吃下去,那个小女孩会吃出病来的,可是他在听到后面的话却停住了脚步。

或许每个父亲,爱自己的孩子方式都是不同的。

他无法去理解那是一份怎样的父爱,是不是也如那一团红辣椒一般的火热。

“你也是一样?”

陈睿忽然对着狂吃不停的李佳霖问起,盯着她的小脸。

李佳霖点头,以为她问的是羊肉串的辣椒,毕竟他们刚才又叫了二十串。

陈睿心里一下就涌入了难以平复的心情来,他看着李佳霖,只觉得格外心疼。

她竟然曾经有过这样的童年,他想着她被人一口一口喂下辣椒的样子,想着她吃到吐,吃到嘴唇发肿,吃到胃难受要住院,吃到自己害怕看见这些红色的样子。

他改变不了对面那个小女孩的命运,也改变不了李佳霖的,因为她现在已然是一个吃辣椒高手,一般的人都不会吃过她。

她所要的辣椒分量,几个男人都比不上。

想到这里,一大口的麻辣烫放在嘴里,胡乱的嚼了两口就咽下去。

一口接着一口,他竟然比李佳霖先把麻辣烫吃完,后来上的羊肉串,也跟李佳霖平分来。

最后,李佳霖吃的格外满足,这阵子压抑的心情也一扫而空,伸了伸懒腰,“真是舒服,吃的真是舒服!”

陈睿半弯着腰坐在桌上,面色苍白。

“谢谢你啊,今天吃的格外爽,我没想到啊,你长得这么白,也如此能吃辣椒!”

陈睿有着美国男人白白的肌肤,看起来跟个女人是的,她却是没想到他竟也是如此能吃辣椒。

李佳霖的小手伸过去,“来,做个朋友吧!”

之前还觉得他有些娘娘腔,现在看来还是有些男子汉气魄的。

陈睿看着面前晃起的小手,眼睛都模糊起来,胃里是一片大火,烧着整个神经。

颤抖着手落在李佳霖的手里,“嗯,交...个...”

李佳霖只觉得手里的手一点力气都没有,再抬头看他的人,面色惨白,额头上有冷汗落下,气息微弱。

“陈睿,你怎么了?”

手指一紧,站起身来。

却是看到面前的人,身子往一侧,歪歪斜斜的倒了下去。

他,刚才还嫌弃大排档这里不干净的人,此刻跟那油光光的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

“您确定不是在开玩笑?”

李佳霖站在医院的走廊上,看着对面的医生。

医生年岁有些大,看起来五十出头,扶了扶面上的老花镜,很是不解此刻她眼中的质疑。

半晌,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胸牌。

“这是我的工号,我是南医科大毕业的,85系的毕业生,我曾经发表过的论文现在还能够找到。”

“医生,我并不明白您跟我说这些的目的?”

她一脸茫然,他说的这些个人经历是什么意思。

他看起来起码能做她的爸爸了,这不好吧......

医生又是叹了口气,很是清晰的开口来,“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说我是专业的医生,也是这方面的权威,所以我说的话都是代表着官方。”

李佳霖联系之前,才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想起自己刚才莫须有的想法来,脸跟着红起来。

“我知道您是有权威的,但我朋友怎么可能是吃辣椒辣的呢?”

“他根本不能吃辣椒,再晚送来,他的胃就完蛋了!”

他摇头,这些年轻人,都如此莽撞,不珍惜自己的身体,拿身体开玩笑,却不想等到年纪大的时候,难过的还是自己。

年轻的时候总以为时间还很多,总以为身体好的不行,可等到年老的时候,等到连走路,蹲下都需要人搀扶的时候,回想起年轻的时候,就会痛恨那个时候挥霍的自己。

正如他们现在这个年纪,无限制的挥霍身体健康的指数,可是他们却忽略了,滴水穿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同样身体也是,在他们不知道珍惜的挥霍下,总有一天痛苦的是自己。

李佳霖抿着嘴,没有说话。

“现在洗胃后已经没什么大碍,但再有下次我可不敢保证!”

医生叹口气,从她身边离开来。

李佳霖都感觉到医生最后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格外的奇异,好似陈睿变成这个样子是她害的一样,可并不是啊。

是他自己要超辣的,而且嘴巴长在他自己身上,要吃的是他自己啊!

想起刚才他一大口一大口的吃着超辣的麻辣烫,李佳霖还是觉得这一切跟做梦一样。

“谁是陈睿的家属?”

这时候小护士从病房门里探头出来,对着走廊喊了一句。

“我,我,我是他的...朋友!”

她有些别扭的说出自己的身份,走向前来。

“嗯,他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去打些水来,等他醒来的时候给他喝,切记未来一个星期饮食都要以清淡为主!”

“嗯,我知道了!”

李佳霖点头,接过小护士递过来的水瓶去了水房。

从水房打水回来,李佳霖回到病房,这才想起已经快十点了,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陈睿,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因为自己变成这样的。

“妈,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对,我跟滢心,我们两个逛街太晚了,她让我去她家里住一晚,好,好,我明天早上就回去!”

到了二十多岁,每次打电话说不回家,家里的人总是免不了一直的担心,这个时候便是会搬出那个最好的最值得信任的朋友来,这样家里的人才会放心。

李佳霖抿着嘴,看着床上双眼合拢的男人。

“你说你傻不傻,不能吃辣椒有什么丢人的,打肿脸充胖子很好玩吗?”

想来还是生气,他不是启文哥公司的经理吗,就这样的生活经历怎么去当经理,自己都管不好,怎么去管别人。

哎!

叹了一口气!

现在她说的话,就是对牛弹琴,人家牛睡得格外香。

陈睿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第二天的早上,他睁开迷蒙的眼睛,鼻息间涌入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清醒过来的眼睛上下打量一番,看着面前的环境,还有自己的身体状况,明白来他是在医院里。

他在医院里,他记起昨晚是和李佳霖去吃麻辣烫的,所以他是吃辣椒胃疼才被送来医院的。

是李佳霖送他过来的吗?

还在思考这个问题,却是看见了床边趴着的毛茸茸的小脑袋,身子半弯着,就这样趴在床边睡着了。

那是李佳霖,他们昨天见面的时候她就穿这个衣服。

还算她有良心!

陈睿哼了嘴角,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为了她吃辣椒的,得到这样的回报也是应该的。

“李佳霖?”

“李佳霖!”

他试探的唤了两声,等着她醒过来。

李佳霖给他洗脸,又是给他唇瓣沾水,一直到后半夜才睡,又是趴在这样的地方,睡得很是不舒服,身子动了动,转了个脸来。

刚才是后脑勺对着他,现在是正脸。

大眼睛扑闪了一下,看到模糊的光影,然后立刻又闭上来,再次睁开的时候,是清醒过来的明朗。

仿若被一场大雨洗礼后的落叶,翠绿翠绿的。

“你...醒了?”

她犹豫着问起。

“嗯,谢谢你啊,守了我一夜!”

他开口,有些不好意思。

李佳霖揉了揉脸上被压出的褶皱,又是伸手把她的床头调高,在他的后背落下一个枕头。

做完这一切,李佳霖坐在原来的椅子上,双眸落在他身上。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盯住他来。

陈睿就这样被她目不转睛的目光看的格外心虚,薄唇死死地抿成一字型。

“你不能吃辣椒为什么不说?”

“不想扫你的兴!”

李佳霖倒抽了一口气,真是要被气死了,他为了不扫她的兴,吃了那么多的辣椒在肚子里。

在这守了一晚上的气终于是爆发来,指着他的鼻子,“你怎么不辣死?”

陈睿不吭声,他这刚回国没多久,要是传个新闻回去,说他在中国被辣死了,岂不是太招人笑话了。

“不嫩吃辣椒偏要吃,你以为自己的身体是铁打的啊!”

李佳霖怒气冲冲,她从昨天晚上就一直接受到医生的批评,什么这么粗心,这样对待男朋友,那么多的辣椒下去再晚一点送来会出人命的?

好像是她的错一般,其实她并没有说让他吃啊!

陈睿眯了下眼睛,看着她眼底的黑眼圈,心里暗喜,也不枉他昨天舍命陪君子的行为,真是辣死也是值得的!

“陈睿,你是三岁小孩吗,竟然做这么幼稚的事情!”

李佳霖显然还在生气,不是他三两句话就能够哄好的。

“佳霖,其实,我,我是不想让你想起痛苦的回忆,我知道你是被你父亲逼着吃辣椒的,他想培养你能吃辣椒的本事,将来找男朋友就不会吃亏,可以在婆家当家做主!”

“?”

李佳霖一脸懵,他这说的是什么话。

“我知道你跟那个女孩一样,所以我不忍心让你一个人。”

他又是一句,很是暖心的回答。

倒是李佳霖直接起身来,手臂伸出,落在他的脑袋上,摸了下,还自言自语道,“没有发烧啊?”

陈睿这才明白过来,她是说自己发烧了,开始胡乱说话。

他抿着嘴,知道每个人的父母对孩子们爱的方式都不一样,他没有权利去评价,可是他可以陪着她。

“所以你觉得我跟那个女孩一样,并不是喜欢吃辣椒,而是被我爸爸逼出来的?”

李佳霖终于是明白他后来大口大口吃麻辣烫的原因,竟是因为这个。

“嗯。”

陈睿点头,他们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他们经历了很多的事情,所以也是能够彼此依赖的朋友,他不能让她一个人。

陪伴,有时候并不需要多言!

只要在她的身边,跟她做一样的事情,分担她的委屈和害怕就行!

“哈哈哈哈!”

李佳霖捂着肚子直接笑起来,笑着笑着上半身趴在了床上。

陈睿不解,她为何大笑,她不是应该感动的吗,不给他一个kiss,起码也得给他一个拥抱吧!

“陈睿,你是不是傻,听了别人的事情就以为是我的,我告诉你,我喜欢吃辣椒,是从小就喜欢吃的,我们家的人啊,都超级能吃辣椒,所以我应该算是遗传!”

什么?

陈睿只以为自己听到了笑话一般,事情怎么会这样来。

她没有那么悲惨的故事,她只是喜欢吃辣椒。

那么他呢,在做什么。

自作多情!

他给自己的答案是这四个字。

“你个傻帽,光长这么高的个子了!”

她又是取笑道。

她笑起来很好看,一双月牙眼,传递着她由衷的喜悦。

“我以为你也是的,真是白吃了那么多的辣椒!”

现在想来,自己又图个啥,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只换来了她一阵又一阵的大笑。

“你看不出来,我吃辣椒就像你们吃白饭一样,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陈睿抿嘴,他哪里看的出来,现在想真是恨死自己了,为什么耳朵那么灵敏,非要听到隔壁桌的谈话,不然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笑话来。

李佳霖最后看了他两眼,起身来。

“你去哪里,我还没有好,我这里疼,这里疼,还有这里都在疼,你,你不能走!”

李佳霖默默地转身,看着嘟着小嘴,一脸傲娇又等待宠幸的陈睿,实在忍不住的又是笑了起来。

她只是起身去买早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