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

霍向寒刚训练完,洗完澡出来,看着在走廊上心事重重的沈启文,抬脚走过去。

“滢心呢?”

四下里看了一眼,只有他一个人,纳闷他怎么没和段滢心在一起。

沈启文回身看着他,嘴角张了又合,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霍向寒一脸嫌弃的看着他,“怎么跟个女人似的,也不晓得滢心喜欢你哪里?”

沈启文还是没有说话,眉头高高的耸起来,绷紧的侧脸没有一丝的轻松。

“是不是滢心在自责?”

霍向寒转念一想,能够让沈启文如此心神不宁的人只有段滢心一个,他的所有情绪都来自于段滢心。

“我去看看!”

他还没有回答,霍向寒便抬脚离开,就朝着门外走去。

果不其然在后院的亭子里看见了江黎和段滢心,江黎一脸傻逼逗笑的小丑模样,而段滢心则是苦巴着一张脸。

“滢心,你再这样下午我也没辙了,我啊,都江郎才尽了!”

江黎倒在段滢心的肩头,小嘴巴撅起,抗议道。

“你是女的,哪里来江郎?”

霍向寒站定在她们面前,视线落在段滢心不开心的小脸上,他不用问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哥,你终于来了!”

江黎猛地蹦起来,这终于是找到了救星,她啊,差点就去学杂技表演了,可这段滢心还是一脸的不开心,她眼角狡黠的一笑,就把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让给了霍向寒。

霍向寒扫了眼她们,明明是江黎的爷爷刚刚过世,可这小丫头却是一副乐呵不停的样子,相反段滢心则是万分的难过和自责,摇头,他的这个妹妹果然是不走寻常路啊!

不过这样也好,不然他倒是要安慰两个来,那岂不是很吃力。

“哥,我先走了!”

江黎打了个哈欠,她快要闷死了在这里,她都半天没有看见李锋了,心里甚是想念呢。

霍向寒朝她点头,坐在她刚才的位置,挨着段滢心。

“滢心,爷爷的死跟你无关!”

他知道段滢心这么善良的孩子肯定在自责,她以为是自己害死了爷爷,其实不然,那是他的宿命。

“是我的错,若不是我乱跑,就不会被斧头帮的人抓住,爷爷也就不会死了,都是我不好,我什么事情都做不好,一点用都没有!”

段滢心说着便又是哭了起来,在自我意识里她已经认定自己是个没用的人,上一次因为她乱跑,结果喝醉了被人占了便宜,现在又因为他乱跑而让爷爷牺牲了,她怎么能不自责呢?

霍向寒侧身过来,对着她,一双眼睛早已哭肿成核桃仁了,脸色红通通的,嘴唇半翘起,鼻头都被擦鼻涕给拧红了。

他忽然探手过来,捧起她的小脸,“滢心,你听我说,很多的事情是不能够看表面的,爷爷跟斧头帮是有一定的渊源,他们的故事里没有我们,对与错都无法评判,一切的得到与失去,都不是我们看到的这样简单!”

表面上看来是爷爷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救回来段滢心,其实却是爷爷终于得到解脱了,这么多年他一直饱受精神的折磨,他现在去了那里,能够看到他们,他相信这一次爷爷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呜呜呜——你不要安慰我了,我知道都是我不好!”

段滢心移开自己的小脸,手掌落下,眼泪又从手指缝里流出来,虽然说她没有看见过爷爷一次,可是听他们说是爷爷救回来的她,对那个未曾见过的爷爷充满了自责。

“滢心,乖,不要哭了!”霍向寒抿嘴,她真是眼泪太多了。

“我想去看看爷爷!”

段滢心起身来,看着他。

霍向寒点头,走在前面。

他们从后院过来,半路上又遇见了沈启文,三人一起过去。

“爷爷!”

段滢心看着照片上爷爷慈祥和蔼的样子,眼泪忍住的又来了。

“滢心,你不要哭,我给你讲爷爷的故事!”

最终霍向寒还是决定把事情给说出来,不然段滢心指不定会哭无数天,这都已经过了一个星期她竟然还在哭。

“好,我不哭,我不哭了!”

一听到可以听爷爷的故事,段滢心赶紧伸手把脸上的眼泪抹干净,被泪水滋润过的双眸晶亮的看着霍向寒。

“你确定?”

沈启文看着他,他可是答应了爷爷不告诉任何人的,或许他潜意识里想保存些在晚辈心目中的形象吧,毕竟他做出那样的事情,是要受万人指责的。

“不然怎么办?”

霍向寒唇角掀起来,这显然已经是最后的办法,只有告诉她真相,她才会明白爷爷的心情,他只是到了另外的世界去了,那里有他牵挂的人。

“快讲,快给我讲!”

段滢心却已经是等不急了,拉着霍向寒的手臂晃了几晃。

一段故事,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懂得里面的无奈和悲喜。

虽然霍向寒尽量简短化,可还是说了将近三个小时来,当那一大串的故事被说完,那过去的回忆就这样被封锁之后,他的心却开始沉淀。

林小柔,一个貌美的女人,只因为在路上无意间遇到了正值青春年华的霍冠英,接着便是惹来了杀身之祸,幸好她有个对她死心塌地的爱人周文奇,不然她这一生就过的很是悲惨。

究竟谁对谁错呢,他倒是想问问?

林小柔不喜欢霍冠英,没有给他任何的幻想是对的,她直到死亡坚守的都是她和周文奇的爱情,她没有背叛过他们的爱情,那一个月的背叛却是霍冠英强加给她的。

周文奇对于爱情的守护,在得知林小柔被霍冠英看上的时候,拒绝了丰厚的物质条件,拒绝了霍冠英的好意,亦是拒绝了他的威胁,他是忠于爱情,忠于林小柔的。

他们本是幸福快乐的一对夫妻,他们有一个孩子,过着自己的生活,他们是没有错的,是对的。

那么霍冠英呢,年少轻狂的他看上了已为人妇的林小柔,开始了穷追不舍,用卑鄙的手段把她留在了自己的身边,自此他也为了自己的爱情付出了一生的代价,那么他错了吗?

他错了!

最后霍向寒很是肯定的回答来,他是错了,大错特错。

他可以喜欢林小柔,可以为她做任何的事情,可是却不能占有和囚禁她。

所以,他相信现在的霍冠英却是去赎罪了。

忽然想起来最后和周泽刚的对话。

当爷爷在他们面前倒下,震惊的不仅是霍向寒,同样还有周泽刚,他以为他坚持活到现在是对那件事情没一点的忏悔,他想任何有良知的人都会在悲痛中活不下去,他亲眼看见自己最爱的女人开枪自杀,却还能相安无事的活了几十年,想来他得是有多狠的一颗心啊!

“没想到吧?”

当众人把霍冠英的尸体抬出去,身边的人跟着散去之后,整个祠堂里只剩下他们两个的时候,他看着周泽刚问道。

“没有,他早就该死!”

周泽刚嘴硬的回答来,那是害死自己爷爷奶奶的凶手,他不应该有任何的同情和怜悯,他应该气的是自己没有亲手要了他的命,是一个不孝子孙。

霍向寒并没有揭穿他的口是心非,嘴角只是淡淡的笑了下,“他其实过得生不如死!”

想起爷爷这些年的日子,没有真心的笑过一次,无论晚上多晚睡觉,凌晨的时候总是会醒过来,而让他醒过来的动力只有一个,那便是无边的噩梦所致。

他知道他常年活在压力里,他对不起林小柔,对不起周文奇,他也想要一个人来要了他的命,可一年两年过去,他等了无数年,然后就一直等到了现在。

外人都说他青木帮的老大是冷血的,没有任何感情的,可是他知道爷爷是有的,他在林小柔倒下的时候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接着又看见周文奇倒下去,他的眼泪冲出眼眶,慌乱就袭击而来,他的双腿之所以会肌肉坏死,就是因为当时的场面太多震撼人心。

不管外人怎么来评价他,但是霍向寒肯定的是爷爷是有心的。

只是他被那突如而来爱情蒙蔽了双眼,忘记了自己的良心,如果时光可以倒回去,他相信爷爷绝对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他一定不会囚禁和占有林小柔的。

那是两个年轻的生命,他怎么会没有一点感觉呢。

“哼,不要替他说辞了!”

对于他口中的话,周泽刚嗤之以鼻,就算现在霍冠英跪在他面前承认错误,爷爷和奶奶也回不来了。

“我没有替他说辞,他其实是在等着你们斧头帮的人过来要他的命,他活下来的目的是有两个,一是给林小柔重新一次生命,那里只有快乐没有痛苦,二是等着你们过来,因为只有斧头帮的手才可以拿走他的命。”

“重新一次生命?”

周泽刚不解,一个人死了就是死了,怎么会有死而复生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的妹妹,霍向柔,那就是林小柔新的生命,是爷爷给予她的!”

周泽刚眼睛里开始有变化,他记起那最后的事情,霍冠英确实对着那个女孩的脸喊道,小柔,小柔,当时他以为他是血流多了,眼睛有些花,可现在听到她的名字,也是愣了下。

“林小柔,霍向柔,向柔,那便是他的期望,向着小柔成长,要长成她的样子来!”

在那最后的一刻,他终于是了解到爷爷的苦心。

他们青木帮是有规矩的,继承的孩子都是精子结合的产物,不会有万一,也不会失守,一直以来每一代都只有一个男孩,经过培养之后用来继承青木帮,可是只有在他这一代的时候有两个孩子。

那时候爷爷骗他说是意外导致的,他当时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怀孕了,他是被骗的。

看他如此精明的人怎么会被骗呢,那除非是他有意而为之。

他是特意找来的女人代孕的,而且必须怀上女孩,他要亲手把那个女人养大,从一点点小养大而来,看着她变成林小柔的样子。

“变态!”

周泽刚甩给他两个字,便转身离去,即便是生出来一模一样的小女孩,那也不是林小柔,根本不是她!

“那你对霍向柔做的一切呢,不变态吗,那时候她才只有十岁,十岁的孩子而已,你们怎么下得去手,你们是畜生吗?”

忽然之间,提起霍向柔来,霍向寒一下子激动起来,捞住周泽刚的后背,就是狠狠地两拳打了下去。

周泽刚一个反身,伸手推开霍向寒,干咳了两声,“你有病!”

“我有病,你做过的一切都忘记了?”

霍向寒眼中闪过痛苦来,他也是到了今天才明白这其中的事情来,霍向柔根本不是自己的妹妹,他是周文奇和林小柔的孩子,是他们的孩子,面前的周泽刚应该叫她一声“姑姑”,可是他要是知道自己对姑姑做了什么,一定会后悔死的!

“我做过什么,霍向寒,你不要以为我答应放了你,就可以在这里血口喷人,我斧头帮一向对得起天,对得起众人,我们不会做出违背道德良心的事情!”

周泽刚坚持,自从他接手斧头帮以来,他绝对没有做出过任何让人戳着背脊的事情。

“你们斧头帮曾经绑架过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可曾记得?”

周泽刚的记忆开始搜索,看着霍向寒眼中的神情也是明白来,震惊不已,“不是,当时那个小女孩死了,你们对外宣布的!”

“对,是死了,死了一回!”

霍向寒咬牙切齿道,是死了,他们生生地把十岁的霍向柔给弄死了,要不是给她催眠,让她失忆,这个世上或许已经没有了她。

“什么意思?”

周泽刚摇头,已经预感到接下来要听到的一切是多么残忍。

“对一个十岁的小女孩痛下狠手,你们跟霍冠英又有什么区别,只有十岁的霍向柔被我找到的时候,下身残破不堪,鲜血直流,里面的肉往外翻滚,你知道医生诊断之后怎么说吗?”

他一步向前,抓住周泽刚的手臂,狠厉的牙齿磨着下嘴唇,一拳又伸出去,他实在没法承受那样的一切。

“医生说最少有十个人,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十个人强行让她做不会做的事情,她的子宫生生被那些畜生捅坏,医生说她再也不能怀孕生孩子,才十岁的她,你知道当时我们听到的心情吗?”

被他这样一说,周泽刚晦暗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片明亮,他似乎知晓这件事的。

他记得那一天是他爷爷奶奶的纪念日,他们一家从墓地回来,心情格外沉重,对于青木帮的仇恨又是多了一层。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进门,迎面遇上下面的人来报,“少主,抓到一个青木帮的女人,要如何处置?”

青木帮,那三个字落下,却是像定时炸弹一般的炸开了。

想起自己的爷爷奶奶,心里仇恨的因子已经无法宣泄,他随口命令道,“随你们玩,让她知道误闯斧头帮的代价!”

他并不知道随口下令的那个女孩才只有十岁,他随后便去了健身房,出了一身汗之后睡了一觉,醒来那个女人已经被送回去了,他一直以为这一切就结束了。

事后一个星期,他得知青木帮的女儿死了,只有十岁,他当时很是高兴,以为是老天爷给他们的报复,却没想到要了那十岁女孩性命的人却是他。

因为他神志不清的随口命令,让一个只有十岁的女孩受到不应该的遭遇。

“周泽刚,你现在是不是很难受,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爷爷奶奶吗?”

“什么意思?”

周泽刚已经被这一事实冲击的说不出话来,看着霍向寒眼中闪过的光,只觉得事有不妙。

“你以为她真的是我妹妹,你错了,她是你们斧头帮的孩子,是你爷爷奶奶的孩子,你是姑姑!”

“不可能!”

周泽刚一把推开他,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不可能,你可以去和她验DNA,你看看结果会是什么,说到底,她还是你的姑姑,你却对她做出这样的事情!”

那些年的恩怨是非,谁对谁错,又怎么去说得清楚来。

他们伤害了一个林小柔,他们又伤害了一个霍向柔。

呵呵呵!

忽然周泽刚大笑起来,拉住霍向寒,对着他的小腹连环几拳下去,咬牙切齿的道,“你是骗我的,这不可能!”

他怎么会跟霍冠英一样的残忍,他怎么会对一个小女孩做出如此不堪的事情,她才只有十岁,绝对不可能的!

“周泽刚,你自己都想起来的一切还要否认,你真是个孬种!”

他反倒是敬重起霍冠英,他虽然手段残忍,为人冷血,可是他对于自己做过的事情不会去辩解,错与对,他都会说出来,而且勇敢的承认。

“我没有做过为什么要承认?”

周泽刚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要是爷爷奶奶知道他们唯一的孩子在世上受这样的苦,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一定不会原谅他的。

“不承认吗,那好,你们两个去验DNA,我们倒是要看看谁才是她的亲人?”

霍向寒拉着他便朝外面走,今天一定要让周泽刚醒悟过来。

“不去,我不去,不去!”

周泽刚剧烈的挣扎起,双手双脚都开始用力。

霍向寒刚才被他打了几拳,体力有些不支,被他跑了。

只是周泽刚却也是没有跑远,踉跄了两下之后跌落在地面上,双腿盘起,低着脑袋,沉思而起。

“她是我的姑姑,哈哈,我亲手毁了我姑姑的清白,让她这辈子都做不了妈妈......”

他喃喃自语,终于是把那其中的事实说了出来。

霍向寒前进的脚步顿住,站在他一米开外的距离。

“我跟霍冠英有什么区别,我口口声声指责他,原来我跟他是一样的人,呵呵,呵呵呵......”

他的拳头开始落在自己的胸口,沉闷沉闷而起,一拳接着一拳。

霍向寒没有伸手去拦他,这么大的事情,他需要沉淀,也需要时间接受。

“我们两清了!”

最后,霍向寒看着悲痛中的他,留下最后一句话。

周泽刚没有抬头,一直耷拉着脑袋,像是醉酒后的人,迷糊沉醉。

走了两步之后,霍向寒转身回来,站定在他的面前,双手插在口袋里,“周泽刚,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去打扰霍向柔,她是我们青木帮的孩子,是我的妹妹,我会好好照顾她!”

这却是他最后的期望,希望不要有任何人来打扰霍向柔,让她永远做那个没心没肺的江黎。

段滢心看着面前霍向寒一脸沉迷的样子,小手在他面前晃了好多下,最后实在忍无可忍的推了他手臂一把。

“嗯?”

他定住眼眸,看过去。

“你在想什么呢,我叫你都没有听到。”

她眨着哭过的眼睛,哽咽着嗓音问道。

“没什么。”

霍向寒回答,同时感觉到一抹疲惫,手指抵在了太阳穴上。

“你说得对,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活着的人应该好好生活,快乐幸福的,才能对得起为自己牺牲的人!”

霍向寒睁开眼睛来,就看到了段滢心含笑的双眸,她忽然就想通了来,释然了许多。

“滢心,我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什么忙,你尽管说就是!”

他帮了自己很多忙,段滢心一直以为霍向寒是无所不能的,这听到自己能够帮助到他,小鼻子都噔的上天了,一副骄傲的样子。

“你可以好好的照顾江黎吗?”

“江黎,她怎么了,受伤了吗?”

一说到江黎的事情,段滢心就格外的紧张起来,她们可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不是!”

霍向寒拉住段滢心的手,轻声道,“只是我怕我以后照顾不好江黎,所以想拜托你,你知道的,像我们这样的人,生死都看天数!”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段滢心断然打断他的话,一本正经的对他说道。

段滢心坐在他左边的位置,这时候夕阳正好斜射进来,落在了她周围,给她踱上了一层金边,霍向寒瞧着她,忽然就低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