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想的聪明之处在于,他从来不和周鸿基坐在一起谈,不管是谈风土人情,还是谈政治,甚至只是闲谈,都没有,就让周鸿基对夏想始终怀有敬畏之心和……淡然之意。
君子之交淡如水,夏想要的就是和周鸿基之间十分淡薄的交情——或许称之为交情并不准确,但毕竟二人之间有暂时的共同利益,所以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最好不过——因为大家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不必将利益挂在嘴边,谁都清楚对方想要什么,以及自己想要什么。
正是因为夏想既不迫切又不漠然的态度,让周鸿基在联手对付何江海的事情上,有自主权,也不觉得夏想在背后算计他什么,因为夏想从来没有要求过他什么,也没有向他许诺过什么。
所以,现在周鸿基知道穆正一一到五岳就查到了司马北在鲁成良事件之中也有手脚,而且还证据确凿,应该是夏想的一着妙棋,是夏想传球给他,就看他是不是射门了,他却不觉得是夏想设计让他跳进陷阱,而是夏想十分默契地将一个机会摆到了他的面前。
还是重大的机会!
一上任就拿下五岳市长和公安局长两名高官,他不但可以在省委声望大涨,借此东风完全打开在齐省的局面,从而达到在纪委内部收权的目的,而且还可以拿下一笔不小的政绩,也让中央领导对他大加赞许。
纪委书记,就是要以惩治别人为己任,别人的倒台才能造就自己的光芒。
确实是一记好球,如果他踢得好的话,绝对可以一脚射门得分,还可以借机狠狠压制何江海,让何江海痛失一员大将。
因为依照何江海的想法,此次人事调整,司马北显然是要接任书记的。
但如果他真雷厉风行地拿下了司马北,就完全得罪死了何江海,以后再回头和何江海握手就没有了可能,甚至可以说完全得罪了半岛帮,何江海代表的不是一个人,是一帮人!
如果他彻底和半岛帮划清界限,完全站在对立面的话,不但无法向上头交待,也宣告他在齐省今后的道路,只能与夏想同行了。
而他刚刚才接到上头的含蓄的点醒电话,放下电话就又对何江海当头一刀,会不会真让上头对他有不好的看法?认为他是翅膀硬了,不听话了?
周鸿基还是犹豫了,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没有说话。
穆正一误会了周鸿基的沉默,以为周书记是想等他进一步说明情况,就又说道:“万元成为了保命,咬出了司马北。其实就算万元成不招,举报材料足够定司马北的罪了,不仅仅是指使万元成陷害鲁成良,司马北还有许多经济问题,材料非常翔实,有人在背后下了不小的功夫……对了,温秘书长刚刚返回鲁市,夏秘书长又来五岳了……”
周鸿基一下想起了什么:“五岳公安局副局长温子玑是……”
“温秘书长的弟弟。”穆正一以为他完全猜对了周鸿基的心思,又说,“温秘书长和楼昕东关系非常密切,据说,夏秘书长和楼昕东关系也很不错……”
楼昕东是五岳常务副市长,如果司马北下台,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楼昕东!
周鸿基就一下抓住了什么,不等穆正一想继续说下去,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他的声音一下变得公事公办了:“正一,不要背后议论领导的事情,不管公事还是私事,最好都少说。”又一停顿,做出了一个影响全局的决定,“接到群众举报,纪委就要依法办案,就要听从群众的呼声。”
穆正一立刻心领神会了:“是,就按周书记的指示精神办。”
事情,往往会有阴错阳差的一面,就在周鸿基做出决定,也要拿五岳开刀作为他在齐省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之时,何江海在审时度势并且和五岳取得联系,得知了司马北的不妙的处境之后,为了缓和他和周鸿基之间的关系,决定向周鸿基妥协,以取得周鸿基的退让,不至于将司马北真得拿下。
司马北被拿下的话,麻烦就大了。
何江海内心终于有了不安和慌乱,走到外面,正要动身前往周鸿基的办公室当面说个明白时,在楼道中却和正要向邱仁礼提交书面检讨的廖得益走个碰头。
一听廖得益急不可耐要向邱仁礼递交检讨书,何江海的火气就一下按捺不住了,头一晕脑一胀,就忘了先去找周鸿基说道,而是拉住廖得益就又回了他的办公室,非要不让廖得益现在就低头,要等总理视察之后再说。
堂堂的省委书记邱仁礼也不可能抓住一件小事不放,天天追问组织部长的检讨书在哪里。
廖得益和何江海姓格完全不同,他凡事喜欢稳妥,一定要先解决问题才能开展工作,否则他连觉也睡不踏实。
廖得益就说出了他的理由,何江海不以为然,继续劝说,一来二去,时间就过去了……而就在此时,一个让何江海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的人,敲开了周鸿基办公室的门。
周鸿基刚刚做出一个足以影响下一步大局的决定之后,他此时并不知道他的决定,会对整个齐省的历史进程产生什么深远的影响,他只是还在猜测夏想为什么要平白送一份大礼给他,因为从鲁成良开始,到陈秋栋,再到万元成和司马北,一系列的事件之中,获益最大的是身为纪委书记的他。
夏想肯定不是真心真意为了交朋友才送礼上门,必定还有深层次的政治意义。
正寻思时,秦侃敲门进来了。
对于秦侃,周鸿基没什么印象,也基本上没多少来往,只是听孙习民说过,秦侃在省政斧班子是个很有特点的人,至于是什么特点,孙习民没说,他也没问,因为他对秦侃一点也不感兴趣。
“秦省长可是稀客,来,请坐。”周鸿基热情地起身相迎,按照排名,秦侃比他还高,他必须做出应有的姿态。
“周书记客气了,我就是来讨杯茶喝。”秦侃笑眯眯的,手里真拿着一个空茶杯。
常务副省长会没茶喝?周鸿基相信他才怪了,不过还是亲自为秦侃倒了一杯茶,笑道:“能请秦省长喝一杯茶,也是我荣幸。”
“我喝周书记的茶,不白喝。”说话间,秦侃还真喝了一大口,然后似乎还回味片刻,“不错,不错,真是好茶,我就说,周书记手中肯定有好茶。既然喝了周书记的茶,我就得有所表示。”
周鸿基不说话,一脸微笑看着秦侃。他当然清楚秦侃此来,肯定是有事,但他没有料到,秦侃透露的事情,会是怎样的一件大事,而且还很好地回答了他对夏想的疑问和不解。
“李省长不简单,才来不久,就拉来一大笔投资,据说投资额高达100多亿。”秦侃说话时直视周鸿基的眼睛,仿佛要从周鸿基的表情上,看出什么端倪。
周鸿基的初始反应和何江海一样,一脸不以为然,不过他比何江海有涵养多了,笑道:“倒要恭喜李省长了,也要恭喜秦省长有了一个得力的同事。”
“是呀,我也很欣慰,出了成绩是省委的成绩,是齐省人民的福气。不过五岳人民更有好运,上百亿的巨资有望在五岳落地,而且还有可能是在五岳的盐区上,是以产业地产的方式投资。”秦侃临走的时候,对一脸惊愕的周鸿基又特意意味深长地多说了一句,“投资商是达才集团,达才集团可是燕省的知名企业。”
秦侃走后许久,周鸿基还手端茶杯,站立原地不动,心中将所有事情全部理清了思路,猛然一拍脑袋,哈哈一笑:“夏想夏书记,好高明的手段,好大的手笔,好漂亮的传球……不过,你还真让我佩服你的勇气!”
夏想敢于直面总理的勇气,一下让周鸿基坚定了信心,他瞬间下定了决心,如果事实属实,就要拿下司马北,他倒想亲眼看看,五岳的局势,到底要向哪个方向发展,而夏想和总理真要走向全面对立的话,夏想能承受得了来自总理巨大的压力?
他不妨暗中推波助澜一番,然后在一旁坐山观虎斗,岂不妙哉?
不过……秦侃暗中告知他还没有通过省政斧常务会议的投资意向,故意透露出夏想的布局,是何用意?秦侃是暗中帮助夏想,还是别有用心?
别说周鸿基不清楚秦侃的用心,就连何江海也猜不透秦侃到底是偏向哪一方。
等何江海和廖得益理论半天,总算劝说廖得益同意缓上几天再递交检讨书之后,他才想起还有要事要和周鸿基面谈,急急和廖得益说了一声,就一刻不停来到了周鸿基的办公室。
如果让何江海知道,正是在他和廖得益争论的时候,铸成大错,他肯定会追悔莫及。如果再让他知道,正是提前透露消息给他的秦侃,如法炮制透露了消息给周鸿基,才让周鸿基做出了一个重大的举动,他说不定会跳脚大骂秦侃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只是世上的事情错过就错过了,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何江海推开周鸿基办公室的门,发现不但周鸿基不在,秘书也没在,他立刻问了纪委办公厅,得到的答复是,周书记紧急去五岳办案去了。
能惊动省纪委书记亲临的案子,只能是一二把手的大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