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想吃了一惊,他和钱锦松不熟,而且对方是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话可不能随便乱说。要是宋朝度这样和他说话,哪怕是马万正,他也敢开两句玩笑,但他对钱锦松的为人一点也不了解,他背后站着谁也不清楚,哪里敢自夸海口?
忙不迭说道:“秘书长,您可不能和我开这样的玩笑,我虽然27岁了,但在您面前年纪又小又没资历,哪里敢想什么时候升职?当然升职人人都想,但最重要的还是要做好本职工作,有了成绩才能得到领导的赏识。”
钱锦松知道夏想谨慎,不敢说话,只是微微一笑,却说出了一句让夏想大吃一惊的话:“不瞒你说,小夏,我30岁的时候,就已经是正厅了,而且还是实权正厅!但我今年50多岁了,从正厅到副省,我足足走了20年,你知道为什么吗?”
夏想心中震憾连连,同时也是无比疑惑。
如果说钱锦松找他,就是单纯地说事情,也好理解,自己身后也有省委常委的关系,钱锦松想和自己接近,也无可厚非。如果钱锦松是想拉拢他,也可以接受,钱锦松来燕省几年并没有什么作为,正好自己来到了省委,他就找机会和自己接近,然后进入到马万正、宋朝度等人的圈子,也是一条捷径。
但问题是,钱锦松突然提到他本人的官场之路,又有什么玄机?
夏想只好面带恭谨地摇头:“愿听秘书长的教诲。”
“不能说是教诲,说是吸取我的经验教训才对。”钱锦松笑了,随后示意夏想不要说话,夏想一愣,随即听到了外面传来敲门声,是服务员上餐了。
钱锦松点的菜以清淡为主,还要了一瓶啤酒。夏想见状,忙为领导倒上酒,等服务员一走,就端起酒杯说道:“本来主动敬秘书长酒有点失礼,但今天我沾了光,让秘书长请我吃饭,受宠若惊,就敬您一杯。您喝不喝随意,我先喝干表示一下敬意。”
钱锦松倒挺给夏想面子,和他碰了碰杯,也是一饮而尽。
喝完酒,钱锦松意犹未尽地又说:“来,再来两杯。我们北方人,喝几杯啤酒还不算什么,想当年年轻的时候,我曾经一个人喝一瓶二锅头一点事情也没有。”
领导发话,夏想就听,就陪钱锦松多喝了几杯。他也知道一瓶啤酒两个人分,和喝水区别不大。
“其实我也和你差不多,算是年轻得志,开始时一直挺顺,结果一升到正厅之后,就做过厅长,然后就开始原地踏步,一直在部委里面当司长,一晃过了20年没有前进一步,根本原因是什么?”钱锦松说话喜欢卖关子,又故意停顿了一下,显然是在等夏想的回应。
夏想也就不失时机地说道:“请秘书长指示。”
“什么指示?小夏你说话不要打官腔。”钱锦松微微有些不满,不过说过之后又笑了,“人在官场久了,不打官腔也不可能。好,我也不打埋伏了,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你好了,根本原因不是我的后台倒了,也不是我气势太盛了,更不是我不会做人不会做事,而是因为我在一次重大的抉择面前,站错了队伍,才导致现在的下场。”
夏想见钱锦松一脸落寞,知道他是有感而发。不过心中也并不觉得钱锦松目前有多失败,他50岁时就已经是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了,是副省级高官,再有两年,就算没有什么突出的表现,也应该可以再升一升,或者是常务副省长,或者是组织部部长,如果机遇好的话,在退下来之前也有可能当一届省长,最后退下来之后还可以享受省部级待遇。
当然如果按照他的升迁之路,20年的厅级官路确实太长了一些,正常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可以当上省长了,甚至已经当上了省委书记。如果50岁就担任了省委书记,进入中枢的可能姓就非常大了。
“官场如赌博,谁也不能预见未来,虽然站错了队伍的后果非常严重,但世界上没有回头路可走。”夏想感慨地说道,他对人生一旦错过就无法回头的体会比任何人都深,作为重生者,谁不想弥补前生的遗憾,就又说,“我能理解您的遗憾,但有一点却不明白,20年的时间,足够弥补许多事情了,怎么可能一点也没有前进一步?”
“你算是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钱锦松点点头,“10年过后,我因为站错队伍的不好的影响已经消退了,而且当时两个对立的阵营,也握手言和。按说我也可以动一动了,毕竟作为10年的厅级干部,资历和成绩都足够了,但谁知时运不济,我又面临着一次艰难的选择。”
当时国内正面临着第一次改革的阵痛,在是继续改革还是维持现状的选择下,钱锦松选择了维持现状,结果很快就有一次伟人的南巡讲话,是要坚定不移地走改革开放的路线,他再一次站错了队伍。这一次不是形而下的阵营的队伍,而是形而上的意识形态的队伍——钱锦松再一次被闲置。
一放,就是又一个10年。
人生有无数次选择,但至关重要的往往只有一两次,甚至只有一次!钱锦松两次错失良机,他痛定思痛,仔细研究国内的政策走向,摸清了国家的大方针大方向,虽然身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位置,也正好每天有大量的空闲时间来提高理论知识和水平,经过漫长的等待,终于还是让他抓住了机遇,空降到了燕省当上了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
“如今,机遇又来临了。”钱锦松用筷子指着一盘宫保鸡丁说道,“宫保鸡丁是由鸡丁、干辣椒、花生米等炒制而成,鸡肉的鲜嫩配合花生的香脆,广受大众欢迎。正是因为它里面配料多,总有人爱吃其中的一种,所以在西方国家影响最广,几乎成为中国菜的代名词。如今燕省的局势就如同一盘宫保鸡丁,有人看到的是鸡丁,有人看到的是辣椒,还有人看的是花生,都各说各有理,都认为自己的看法最正确,到底谁的看法正确呢?其实都对,又都不对,你说为什么?”
钱锦松笑着看向夏想,显然是要考他一考。
夏想明白了,钱锦松也是敏感地从目前燕省的局势上,嗅着了一丝机遇,他找到自己,也是因为自己是导火索的原因。
夏想微一沉思,笑了:“对或不对,燕省的人都说了不算,上头说了才算。所以大家都认为自己对,也是在下注,在赌上头的喜好。”
钱锦松面无表情,显然对夏想的回答不太满意,问:“只是猜测上头的心思,没有别的了,还有没有?”
“有。上头的心思也代表了政策的走向,其实也不用刻意去猜,只需要留意现在的新闻和内参上的重点文章就可以了。”夏想说出了心中所想。
钱锦松脸上微微有了笑意:“那么照你说,燕省这一盘宫保鸡丁,重点落在什么上面?”
看来,钱锦松也有意在即将到来的浪潮之中,搏击风浪,站在风口浪尖之上。
夏想就知道,今天这一顿饭不太好吃,果然,钱锦松的问题非常犀利,也很难回答。虽然他也能猜到钱锦松可能是要支持产业结构调整,因为他不是燕省土生土长的官员,没有太多的顾忌,而且又经过多年的沉寂,他已经对国家政策的风向比较了解。
只是自己还不敢确定钱锦松的后台到底是谁,他就算是产业结构的坚定的支持者,也未必会和自己站在同一方,所以是不是真实地说出心中想法,夏想多少有点顾忌。主要是他摸不清钱锦松的真实意图。
“燕省人口味偏重,喜欢盐多酱油多,不爱吃辣。可能也正是如此,燕省人才比较保守,宫保鸡丁如果在燕省本地的饭店来做,一般辣椒会少放,不过现在看来,可能有人希望燕省这一盘宫保鸡丁多一些辣椒才好吃。”夏想犹豫一下,还是含蓄地点出了心中的想法。
钱锦松赞赏地点点头:“那你的看法呢?”
辣椒代表着激进,代表着产业结构的调整,夏想也是支持打破燕省现在的陈旧气息,勇于向前迈进一步的,毕竟照此发展下去,燕省会越来越落后于其他省份。
“一下加太多辣椒也受不了,也要考虑到一个能不能接受的问题。毕竟一个地方的人的口味不是一下能够改变的,要循序渐进才好。”夏想关于如何在接下来的机遇中,寻找到一个非常好的契入点,已经差不多想好了对策,但对策是自己的机遇,绝对不能透露给任何人。
当然包括钱锦松。
对于钱锦松提出的问题,夏想只是泛泛而谈。钱锦松听了也是连连点头,夏想能看出局势的关键点就已经不容易了,他才不会认为夏想会针对燕省目前的局势,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夏想不过是办公厅下属的信息处的处长,怎么会有纵观全局的眼光?
钱锦松也认可夏想的说法:“易部长也说,其实现在是不是调你入京已经无关紧要,因为想要调你离开燕省省委的人已经收手。但现在外经贸部不收手,只是以此有契机,敲打燕省,随后还要召开一系列的会议,再对燕省的经济产业结构提出批评,为何副总理的视察造势!”
尽管早有猜测,但听钱锦松亲口说出,夏想还是微微吃了一惊。
不过同时钱锦松的话又传递了两个意思,一是他和易向师的关系不错,二是他非常清楚何副总理对燕省的态度不满。由此可以推断,钱锦松绝对会站在易向师的立场之上,在何副总理视察燕省之时,肯定会大力支持何副总理的观点。
钱锦松再一次面临着站队的重大选择,这一次,他选择的是站在何副总理的一方。而何副总理是国务院中力主改革的中坚派,经常和保守派发生争论,是强有力的实权人物。但国内的保守派向来势力庞大,谁胜谁负还不好说,所以此次选择,又是钱锦松政治生命中的一次豪赌。
钱锦松对自己实言相告,显然也是在等自己的表态,是一种善意的表达,也释放出希望得到夏想回应的政治信号。夏想就说:“就我个人来说,也是支持燕省打破目前落后的产业结构,向前大步迈进的。但理想和现实往往有差距,首先是燕省的保守由来已久,想要推进改革肯定会非常困难。其次燕省人一向观念陈旧,小富则安,没有太大的进取心。最后一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燕省的政治气候不太允许在产业结构的调整上,有大幅度的动作。就算叶书记和范省长联手推动,估计也是举步维艰。我想您在省委几年里,也了解了每个常委的姓格,也会清楚会有几个常委在何副总理的视察时,高调表态支持?”
钱锦松深深地看了夏想一眼,目光中流露出赞赏和惊讶的神色,又摇头一笑:“都说你有经济头脑,刚才一番交谈也确实在经济上有见解,但最让我吃惊的还是你的政治眼光,看问题确实很准确——你说得对,现实总是让人无奈,叶书记在小范围的经济会议上提了一提产业改革的事情,响应者无几,政斧班子里反对的声音最大,马省长、宋省长都是坚决反对……”
马万正的反对夏想并不意外,宋朝度也坚决反对,倒让他小吃一惊。转念一想也就想通了。宋朝度虽然能隐忍有城府,但在政治上还是走稳妥的路线,何况他是燕省人,骨子里还是传统的保守的思想占据上风。
确实是前路困难重重,在他的计划中,宋朝度也是关键的一环,现在宋朝度也是持反对意见,夏想低头不语。
钱锦松也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小夏有没有什么想法可以和我交流一下?易部长说,他研究了你的履历,发现你在经济方面,虽然没有什么理论基础,但实践能力很强,尤其从坝县到安县的几次招商引资就可以看出来。而且你招商引资的项目,都有很强的针对姓,非常符合经济发展的规律,赢利能力很强。从这一方面来说,你可以算是半个专家。”
易向师研究自己的履历可不是真是因为自己做出的一点小成绩,而是因为吴家动用力量要调自己入京,恐怕是他一时好奇而已。当然从中发现了一些端倪也在所难免,因为自己引进的项目,都是借助了未来眼光,自然会有独到之处,如果大而广之的话,甚至可以说是把握了时代脉搏。
对经济学家来说,未来的经济走向就是一个猜得着但猜不准的谜,大家都是凭借自己的所学推测未来的经济会朝哪一个方向,但没有一人说对,为什么?因为在经济发展的过程中,会有许多不确定的因素存在,人为因素,天灾因素,甚至是战争因素,等等。政治局势影响了经济发展,反过来,经济也影响了政治局势。就象美国一样,完全是经济决定政治,没有钱,连竞争总统的资金都不够,怎么能当上总统?
夏想也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未来,但今后几年的大趋势还是知道一些,掌握了大方向,就做到了心中有数,就不会失去方向感,就是他最大的优势和依仗。
夏想忙谦虚地摇头:“哪里,我不是经济学出身,更没有学过经济课程,别说半个专家,简直就是门外汉,易部长太抬举我了,不敢当,不敢当!”他忙摆摆手,不好意思地笑了。
钱锦松也笑了,夏想的笑容里有一点让他感到真诚流露的东西在内,让他对夏想又增加了几分好感。
“你和士奇见面的事情,他对我说过了。”钱锦松突然话题一转,点明他对夏想感兴趣的根本原因。
夏想顿时愣住,好一个钱锦松,果然厉害!考验了自己半天,什么都不明说,只是围绕着燕省的局势和外经贸部的问题说来说去,他还以为钱锦松是在试探他和吴家的关系,或是和他探讨关于燕省经济方面的问题,却原来在此处暗藏玄机——钱锦松和单士奇关系密切。
政治人物,别说到了省级,就是能够坐到厅级高位者,哪一个不是八面玲珑之人?国内的官场最为复杂,又最出人才,没有心机和城府,谁能一路过关斩将位居高干的行列?国内有近两百万处级干部,而厅级干部只有几十万,巨大的淘汰比率,能够从处级迈入厅级高干者,无一不是有能力有背景又谨小慎微之人。
钱锦松来了一手漂亮的迂回之计,幸好自己还算坦诚,话也说得不多不少,不远不近,让他挑不出过错。
再想起自己对单士奇和王肖敏的长篇大论,夏想不免摇头一笑,得,传到了钱锦松耳中,怪不得他会对自己另眼看待,对单城市的经济调整的建议,可是他结合后世的实际,再有现在学到的理论知识,综合在一起的心血结晶。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