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章 517 太孙与村女16
大明朝已许多年没有过这样的盛事。
皇太孙大婚,不仅关乎热闹喜庆,更关乎皇室传承、天家继嗣。
从圣旨明发那一日起,杏儿便是君,连她父母都是臣,见女儿要行礼。杏儿先前浑没想到这茬,见爹娘下跪,气得满脸通红,连忙拉他们起来,怒道:“自家骨肉,怎么就要对我下跪了?”
随圣旨一道来的教养女官,颇想在这位太孙妃这里立起规矩,柔声道:“殿下,君臣自古如此。”
杏儿怒视女官,胸膛起伏片刻,强忍着怒火道:“论君臣,君有吩咐,臣子听不听?”
“君有命,臣莫敢不从。”女官说得柔和。
“既如此,我命我爹娘,日后见我不可跪。”杏儿脆声道,“还有你,不要妄图做我的主!”
女官脸色一白,后退两步,伏地颤声道:“是。”
宫里头这些宦官宫女们,从魏忠贤失势起便大权旁落,上自皇爷下到皇孙,一个个都有主意得不行,他们就是再有智计,主人不用,他们也没有用武之地。
好容易新来一位太孙妃,想着长在民间,出身又低,见着皇家气派威仪,岂有不心悦诚服的道理?太孙妃将来要当皇后,拿捏住她,还愁不是另一个奉圣夫人?
谁知女官打错了主意,和圳能看上杏儿,可不是为她柔顺没主意,为的就是她心思明白性子要强。
女官先前专门教过柳义夫妻:“礼不可废,二位纵是尊长,也须对太孙妃执臣礼,方是规矩。”
柳义夫妻两个都是精明人,但初来乍到,并不懂这些弯弯绕,又想着皇家规矩大,女官咋说他们就咋做。没成想这女官竟拿他们做筏子,给杏儿下马威,夫妻两个回过神,脸色都不好看。
杏儿冷笑道:“我不是那等能容人的,你若不服,我便上奏娘娘,另外选能顺着我的人来。”
女官立威不成,反被杏儿敲打,丢脸不说,心中犹自后怕:这位太孙妃不愧是准皇家人,那股子任性威仪,竟不比凤子龙孙们差多少。
李彩凤有些不安,她当了一辈子泼妇,这几年性子才慢慢柔和些,眼看杏儿比她年轻时候气性还大,不由担心闺女不得夫家欢心,这夫家身份,杏儿就是受了委屈他们也没处说理去。
杏儿道:“娘你别乱想,我要是镇不住她们,将来才要挨欺负哩。和圳说了,她们这些人,我用不着去讨好谁,只看谁做事认真合心意,喜欢的留下,不喜欢的调去别处,她们自然和和气气,再不敢作乱。”
这是以力破巧的法子,要不然,当主人家的还跟下头人斗心眼子,你经验不如人家丰富,斗不斗得过还两说,只要你去斗,她们就要看不起你。
这法子非但可以用在后宫,更可以用在朝堂,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而已。
杏儿要学礼仪、要备嫁,还要与闺中伙伴联络感情,成日家也是忙得不得了。
先前她放出豪言,要好生教训将她忘到脑后的龙凤胎,谁知那两个小东西机灵,虽不大记得她,见面前如纯教过,他们两个一个抱左腿一个抱右腿,大叫“杏儿姐姐”时,杏儿顿时心软成一滩桂花蜜,抱着他们又亲又揉,早不记得自己说过啥狠话。
如纯轻轻松松救弟弟妹妹于水火,深藏功与名,坐在旁边吃点心,杏儿抬眼看他,他便还以微笑,看起来斯文极了。
杏儿摇摇头,她还能不清楚如纯弄鬼?不过不跟他们几个小东西计较罢了。
要论起来,这几年如真时不时代爹娘进京尽孝,他对京城最熟,和堂兄弟们打成一团,如纯文静些,人面也不大熟,倒是爱黏着信王——信王爱读书,几个儿女都给皇帝影响得偏好武功,到下一代,如真于文学上头也平平,如纯偏得了信王那份天赋,读书上头很有灵气,信王爷爱他爱得不行。
因此如真早跟往日认识的小伙伴们到处去玩,如纯安安静静待在家里,杏儿来做客时还见得到他。
从选妃到成婚,时间长的拖上五六年的也有,不过和圳催得急,皇室也没有别的事情牵绊,因此婚事流程走得格外快,还不到六月,就事事齐备。
婚期定到八月,那时候天气转为凉爽,比夏日喜庆。
这两个月,杏儿便在酷暑里修身养性,完成从闺秀到太孙妃的身份转变。她还得给自家爹娘想个退路——她出嫁前,想从柳家族里挑个合适的孩子过继给爹娘,这事情她跟和圳商量着,交给柳家小少爷去做。
因京师酷热,信王府上上下下都去庄子上避暑,杏儿一挥手,把爹娘也撮了去,“你们辛苦养我这些年,如今享享福怎么了?”
李彩凤还不放心,想看着准备嫁妆,柳义道:“闺女不让操心,你就领她的情,咱们跟着大年他们去松快松快,误不了事情。”
爹娘都去了庄子上,杏儿在京城也觉无聊,没过几日,自个儿待不住,叫上和圳一起去庄子上玩耍。
两个都要成亲的人,到田庄上还跟孩子似的,骑马打猎都不算大事,上树掏鸟窝,下水摸鱼虾,无所不做,看得如真目瞪口呆:“比我还皮!”
宋好年哈哈笑:“你还晓得你皮啊?”
如真:“我是皮,又不是傻!”
这傻小子,竟跟他爹认认真真讨论起这问题。
八月一开头,李彩凤再看不下去杏儿胡闹,她如今觉得十分对不起太子夫妇:这样的闺女嫁去别人家,怎么当得起家?
太子夫妻才不管,和圳流连在田庄上不回家,他们都不在乎,反而奉着皇帝,隔三岔五也去游玩。
不过中秋节在即,大伙儿都得回京,和圳、杏儿也没法再逍遥在外,于是浩浩荡荡回京去。
这回再回来,可就没功夫偷懒,须得用心准备。
八月十五宫中设宴,杏儿与爹娘在别院中团聚,浅酌桂花酒到微醺之际,和圳披着一身月光忽然到来。
柳义心说皇太孙也不能随便拉着我闺女手说话啊,才想咳嗽两声,彰显一下存在感,就被李彩凤拉走。
杏儿望着和圳,桃腮带笑,和圳伸手摸摸她脸颊:“喝了多少酒,怎么这样烫?”
杏儿笑道:“没喝多少,倒是你吃酒了不曾?还骑马来看我,也不怕摔着。”
和圳脱口道:“我想你了!”
宫宴上一家子团聚,他十分高兴,可越高兴,就越想将此刻幸福分享给杏儿。因此宴会一结束,他即刻快马赶往别院,见着杏儿,才觉心中圆满。
他握住杏儿的手,问她:“你想我不想?”
杏儿鼓足勇气,略略踮起脚,啾一下亲在他下巴上:“我也想你。”
和圳酒量不错,距离喝醉还远得很,可他这会儿觉得自己已经醉了,胸中鼓噪,浑身血液上冲到脑门,耳边直似有迦陵频伽在歌唱。
少年少女红着脸对望半晌,杏儿猛然反应过来,放开手就要后退,谁知和圳已扣住她纤细的腰,低头柔声道:“杏儿。”
“嗯?”
“再、再亲一下,好不好?”
杏儿羞不可抑,她想:都怪和圳生得太好看,我没法子拒绝他……
她闭上眼,感到和圳皮肤上散发的热气越来越接近,直至双唇相触,舌挽丁香结。
是甜的。
八月二十,皇太孙朱和圳大婚,怀郡王妃为她梳头。昔日杏儿头发稀疏发黄,如今的柳杏辞却有一头乌黑发亮的好头发。
杏儿眼中含泪,看着镜中女人温柔的笑容,哽咽道:“百合婶婶,我长大啦。”
百合禁不住眼眶微红,点头道:“我们杏儿真是大姑娘了,从今往后,要夫妇相得,一生幸福!”
李百合看着杏儿长大,同她娘李彩凤也情同姊妹,自然舍不得小姑娘出嫁。
迎春、腊梅也来京城道贺,见她俩就要哭出来,连忙打趣:“左右没有嫁去别人家,左手出右手进,你还是婶婶,难过些啥?”
杏儿咕唧一声笑出来,她管百合叫婶婶,和圳也百合叫婶婶,论起来都不是外人。
百合给杏儿梳好头发,推李彩凤道:“我不吃亏,反正从我侄女变成我侄媳妇,你们娘儿俩先哭会儿,等下子上妆戴冠,可就不兴哭了。”
李彩凤满腹伤感,给这么一打岔,登时哭笑不得,指着百合嗔道:“我把你个蹄子,倒敢来打趣我?当日跟在我后头那受气小媳妇样,打量我忘了哩?”
礼官看着时辰,提示几时该宣旨、几时该出门,杏儿抓紧在闺中的最后时光,叮嘱李彩凤:“娘,回头把我小兄弟接来京城,我亲自看着教养。”
李彩凤含泪点头:“哎!”
少女身着礼服登上礼车,逶迤向紫禁城行去,车轮辚辚,前路茫茫,但她并不害怕。爹娘就在她身后,和圳就在她车旁,夫妻从此并肩前行,用不相疑。
酒宴上,宋好年与百合道:“日子过得真快。”
百合看看他,“你还没老,跟从前一样好看。”
宋好年十分高兴,嘴上说:“也快老啦,再过几年,咱们家如真也该说亲哩。”手却一点儿没有要老的意思,将百合的手牢牢握在掌心。
他眼里带笑,百合亦含笑回视。
年年如今日,和乐康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