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485 儿嫌闺女恨
朱氏这人,打从跟上就有些个毛病,她老人家活了五十多年,愣是觉着自个儿辛辛苦苦为旁人付出,从没做过一点亏心事。
刻薄闺女补贴儿子,在她眼里天经地义,闺女又不值钱,又不能给她养老,养大了随手嫁出去,便宜的是旁人家,在家时多给她们一口饭吃,少叫她们做半天活,都是老李家的损失。
儿子是心头宝,可她自以为对儿子好时,青松不见得能消受那份好,到头来,青松焦头烂额,又要给她得罪的人赔情道歉,又要填补她捅出来的窟窿,青松心里如何不厌烦?
朱氏“辛辛苦苦”大半辈子,到头来换得儿子嫌他多事,闺女不肯亲近,说来真是叫人可笑可叹。
青松才当官时,朱氏在村里吹嘘,道青松就要接她去享福,往后再不回这村里来。就是上回她赌气回家,没两日青松就来接,旁人都道青松真孝顺,朱氏运气真个好,歹竹出好笋,养下这样几个儿女来。
偏这回朱氏可没底气,她算是给青松撵回来,闺女也不肯收留,回想往日她风光时说过多少怪话,把旁人贬得一文不值,等她落魄,旁人又要咋待她?
朱氏越想越害怕,强装了好些日子厉害,这时再也撑不住,呜呜咽咽哭起来:“我要回去,他们定要笑我,我还有啥脸面活着?”
青松道:“你放心,我一准儿不让人说闲话。”
迎春也说:“人活里子还是面子?你光想着面上过不去,往日你伤别人脸时咋没想过别人没脸面?”
几句话说得朱氏哑口无言,眼看柳山村就在跟前,前些日子青松已叫人来收拾过屋子,如今屋里屋外干干净净,缸里水满、屋后柴高、面桶米桶都没空着,风鱼风鸡都挂在房檐下,任谁来都得赞一声农家红红火火的小日子。
朱氏满心里不高兴,连火也不乐意生,沉着脸把儿女往外撵:“你们不乐意我在你们家里,你们也少在我这里!”
几个儿女晓得她不痛快,都没计较,与李篾匠说:“我们已请邻居多看顾你们,但要挑水、劈柴,只管请他们来,满一个月我们给核算工钱。你们但缺啥,只管让人往镇上带个话,我们立时就买了送来,你们可别亏着自个儿嘴。”
李篾匠其实也有些不大痛快,可他心想,他既没在老婆子刻薄闺女、给儿子捣乱时出来制止,如今老婆子给送回家,他也没脸说儿女不孝。
再说,论起来儿女比旁的那些个连饭都不给爹娘吃的还孝顺,他也就不多计较,点头道:“我不留你们,你们回去时慢些。”
青松姐弟几个沿着山路慢慢回镇上,一路默默无语,心中都有些过意不去,可要让他们养朱氏,谁也说不出这个话来:要出钱出粮都容易,只是朱氏这人太不好打交道,谁要把她接到自个儿家,就是接个祸害!
幸好腊梅如今长住镇上,她跟汪小福两个种菜养猪,赚得不比以往开饭店时少。她离得近,还能隔三差五回来看看,免得老俩口出事。
姊妹几个都晓得腊梅早年给朱氏凉了心,看顾朱氏是她孝行,可她心里不见得多乐意亲近朱氏。青松道:“论理,爹娘都是我的责任,我偏推脱给三姐,三姐,往后我每月与你一两银子,爹娘却啥你只管从这里头出,余下的就当我谢你。”
腊梅道:“我哪能要你银子?”
她娘难以亲近,兄弟到底是好的,没道理为着娘占兄弟便宜。
青松坚持道:“你担了我的担子,总该得些啥,没道理让我占你便宜,我还是个男人家哩。”
腊梅这才点头应下,又叫姊妹几个都去她家:“大姐你回去叫上大姐夫,带上孩子们,我家今儿才下来的新鲜菜,你们一准儿爱吃。”
百合笑道:“放点素油,清清爽爽一炒就好吃。”
几人到腊梅家里,先破两个西瓜解渴,腊梅出门叫个邻家小子到宋家传话,叫宋好年带着孩子们来吃饭,又回来张罗饭菜。
乡下地方吃食胜在新鲜,腊梅又开过饭店,手艺是有的,没多久红薯米饭蒸得香甜,新鲜掐下来的瓜菜或炒着吃,或挖空与笋干、瘦肉酿得咸津津,或煮在菌菇汤里,都鲜甜得不得了。
众人吃完饭,青松骑着马连夜回城里去,宋好年与百合带着孩子们回家,路上说起旁人家闲话:“我恍惚听着,宋金宝要说亲?”
百合道:“连你也听着信儿?算算他年纪倒是该说亲哩,只是不晓得他那模样,能说到啥样亲事。”
当日百合才嫁给宋好年时,宋金宝就有六七岁年纪,这些年过去,他也是个大小伙子,该到说亲年纪。
不过宋金宝如今生得是太“大”些,一脸痴肥横肉,膀大腰圆,有回小娥瞧见他,回来说“那个宋金宝胖得像座山,一个人倒能装两个老爷进去!”
宋金宝又不爱出门,也不见下地干活,不晓得成日家在家里干些啥勾当。
他们一家子早给宋家逐出族里,没有族人帮衬,一家子性子又小气孤拐,日子自然越过越差,从前还算得上殷实人家,这两年倒越发败落起来。
家境这样,宋好时、董氏两个也不是啥好相处的人,就是有心与他们结亲,切要掂量掂量他们当日怎生待宋老汉与牛氏——待亲爹娘尚且那样无情,谁敢与他家做亲家?
人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董氏与牛氏也不合榫,偏有一点一模一样:看自家儿子,配天仙都绰绰有余。
董氏今年放出风声要给金宝说亲,原也有几家不把闺女当人的人家来打问,偏董氏看不上,出狂言说定要寻一个家底厚、模样好、性子柔顺又能生儿子的,才配得上她儿子。
这样说过两回,就是原先有意那些人家,也宁愿离远些:便是姑娘家不贵重,也没有送上门去叫人羞辱的道理,寻个普通人家嫁了,哪怕兄弟多些、将来分家产少些,也好过沾惹这样一家子。
董氏得意洋洋地等了两三个月,也不见天上掉个四角俱全的儿媳妇下来,她这才慌了,待要把条件稍微放宽松些,奈何她那些个话早已传得到处都是,但凡她把话题拐到儿女亲事上头,就眼见着人一个个走光,硬是没有一个人乐意跟她聊这些。
董氏气得很,回来与宋好时抱怨,宋好时能说啥?她也不敢抱怨太狠,宋好时看着老实,可不是啥好性子人,一言不合就要揍她,醋钵大的铁拳落在身上,疼哩。
金宝早听说他娘要给他娶媳妇,如今忽然又改口风,他自然不乐意,一边死命往嘴里塞饭菜,一边吧唧着嘴道:“你原先说要娶个好看的,我就要好看的,差一点儿都不行!”
董氏一噎,与儿子打商量:“居家过日子,光生得好看有啥用?要紧的是能干贤惠,你听娘的不会错。”
金宝一双绿豆眼陷在满脸肉里,看着痴痴傻傻,这会子却精光闪烁,粗声道:“镇上就有个顶好看的,你给我说来。”
董氏一愣,将镇上适龄的小姑娘在心里过一遍,不晓得金宝说哪个,忙问:“你看上谁?”
金宝道:“叫杏儿的那个臭丫头!”
董氏再傻也晓得他们家与柳家没交情,杏儿不能嫁给金宝,更何况她不傻,顶多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连忙道:“那臭丫头一家子都不是啥好东西,你另外换一个,娘与你说来。”
金宝唾沫横飞:“我就要那丫头!你要说不来,我索性不成亲,你别想抱孙子!”
当日年纪还小时,杏儿可是镇上孩子们里的大姐头,没少为给她婶婶出气,隔三差五就叫上一帮人打金宝一顿,偏孩子们手轻,金宝挨打挨得生疼,身上可没啥印子,回家一说,董氏还怪他没打回去,没出息。
一来二去,宋金宝就只爱在家里摆威风,不爱出门。这几年杏儿在城里念书,偶然回来一趟,个子抽条如嫩柳般长开,脸蛋儿好似三月桃花般漂亮,一双眼睛随她娘,又亮又有神。
且杏儿识文断字,在女学里头也是顶尖人物,十里八乡都说她将来嫁个读书人要当官太太,唯独金宝有回见着杏儿,心里叫一声:这臭丫头竟长得这样好!
他虽个子还不如杏儿高,到底体重能顶杏儿三个,因生来是个男人,他便自以为十分了不起,杏儿再厉害再漂亮,还不是得给他挑挑拣拣?
自打那日过后,他没少想着杏儿做那等指头告了消乏的事情。如今大好机会就在眼前,要是能把那丫头娶进门来磋磨,岂不高兴?
宋好时与董氏夫妻两个万万没想到儿子竟一门心思看上柳家的杏儿,对视一眼,不禁心中叫苦:再看自家儿子是个宝,也顶不住人家也是柳义的掌珠,万一惹恼柳义,宋好时也要挨打。
金宝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直转,发觉爹娘犹豫,又道:“你们别看她念书,这年头念书的丫头根本嫁不出去,哪个男人乐意娶她?依我看,她这些年都没说亲,可不是为念书没人要的缘故?你们只管说去,一准儿能成!”
“要是成了,她家又没兄弟,那好大一注家产,可全都是咱们家的哩。”宋好时与董氏本就心思不正,再给儿子这样一劝,登时给外财蒙住心眼,都道:“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