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篾匠和朱氏两个托人带来一篮子春笋，这笋放不住，一天之内要不吃完也不做成笋干，一准儿得坏。

百合跟昭仁带着孩子们采蒌蒿回来，就见宋好年蹲在院子里剥笋，抬头笑道：“正好拌着吃。” 春笋与蒌蒿都细嫩得不得了，焯水凉拌一下，满口生发的清香之气。再用春笋炖个排骨，也不用加太多调料，几块姜、一枚八角一片香叶，出锅时略略点上盐，就清

甜又营养。

剩下的春笋做成笋干，能放到夏天秋天吃。 今儿的主菜还不是蒌蒿和春笋，乃是腊梅送来的小乳猪。其实在宫里就有“选幼不选壮，选壮不选老”的说法，例菜里常有小乳猪，不过那时孩子们都没见过这东西到

底咋做。 要烤小乳猪，还得选两个月到半年大的猪，腊梅送来的这个三个月，不大不小正好。放血去内脏的过程没让孩子们看，等他们再瞧见时，才刚还活蹦乱跳的小猪已经

在开水盆里褪毛。

小猪皮肉嫩，比大猪好褪毛，开水烫过一遍，再用竹子做的镊子拔去细毛，最后烹点烈酒稍微一撩，就褪得干干净净。

为着怕烤不均匀，宋好年在乳猪两侧身上各用刀开上几个口子，方便调料渗进去，受热也均匀些，免得外头烤糊，里头还生着。

家里日常是蛮女做饭，不过孩子们都晓得百合做饭顶厉害，花样又多，都很崇拜她。唯独烤乳猪这个事情，百合做不了，须得宋好年亲自动手。

宋好年一挽袖子，宜安都惊呆了：“二舅你还会做饭啊？”

“那是，看我给你露一手！”宋好年有些得意。

宜安瞪大眼睛：“外祖父不会，大舅不会，我爹也不会……二舅，你太厉害了！”

宋好年没想到做顿饭还能收获小外甥女崇拜，不禁哈哈大笑。

烤乳猪当然不能在屋里烤，柴火又容易熏黑，宋好年就在院子里生一堆炭火，叫孩子们退开些：“仔细火星子溅出来烫伤。”

就是没烫伤，烫坏衣裳，他们难免懊恼一阵子。

说起这个，还有个叫宋好年后怕的事情：有回蛮女在厨房里炸面果子，如真一个眼错不见就跑进去，扒着灶台边沿往里看，蛮女瞧见时，他的手已经快要伸进油锅……

那天真是吓得大伙儿魂飞魄散，亏得如真没把油泼自个儿一身，要不然还不晓得能不能救回来哩。

他这样淘气，几乎管不住，还是昭仁想的法子，说是她小时候调皮，皇帝用这法子治过她。 宋好年夫妻两个实在没旁的法子，只好用上昭仁说的办法，当着如真面把铁锅烧热，叫他看见火的厉害，宋好年悄悄试铁锅，只觉得有些烫手，但又不是特别厉害时

，两个人狠狠心，抓着如真的手按到铁锅上。

大人且觉得烫手，如真手嫩，一按上去就疼，登时号啕大哭起来。做爹娘的心疼得也只想落泪，好容易数够五息，连忙放开看他手，给他吹吹。 其实宋好年温度把握得好，如真只是手心有些烫红，并没有烫伤，他淌眼抹泪半晌，过后就是钻进厨房，也再不敢动火动锅灶，厨房里刀具又藏得严密，他够不着，

大人这才放心。

宋好年还说：“到底是皇伯父想的法子，就是有用。”

所以宋好年一说火烫，如真退得飞快，还不忘拉着姐姐们，孩子们就站得远远的，看宋好年烤乳猪。

乳猪已经用各种调料腌过一阵子，抹上糖醋，用一根三指粗的竹子穿起来，架到火上烤。

宋好年一边翻动乳猪，一边不断把糖醋汁和花生油刷到乳猪身上，火力慢慢把油花逼出来，滴到炭火上，就爆出一朵小小金色火花，孩子们跟着“哇”一声。

宋好年心说，不说别个，就这帮孩子嫩生生的嗓子这么一喊，他就一点儿不觉辛苦，干啥都值了。 烤乳猪是个慢工细活，宋好年还在那里不住翻动，孩子们就有些耐不住，各自转去玩别的东西，唯独如纯摇摇晃晃走过去，拽住宋好年衣裳下摆，还目不转睛地盯着

看。

昭仁连忙把小侄子抱开，见他眼珠子几乎黏在那上头，不禁失笑，姑侄两个看得津津有味。

孩子们在别处玩一阵，又被烤乳猪诱人的香味勾回来，蹦跳着问宋好年：“啥时候才能烤好啊？”

乳猪已经烤到皮色红亮，宋好年找根筷子扎下去，觉着差不多了，便招呼大家开饭。

宋好年拿着刀，把小乳猪片成巴掌大小的肉片，铺在盘子里，蛮女早另外做了千层饼端上来，配上甜酱和小菜，把猪肉夹在千层饼里头吃。 千层饼软嫩有嚼劲，包裹着脆生生的猪皮，猪皮下头就是嫩生生的肉，乳猪太小，肉竟不大像猪肉，一烤熟有些半透明，嚼起来有些像炒洋芋粉，但又香得多，一点

儿猪肉的腥臊味儿都没有。

才觉得肉有些油腻，脆生生的小菜就跳到舌尖上，正好中和那股子油腻，让人胃口大开。

一头小乳猪统共也没多少肉，孩子们又爱吃，没多久就吃得干干净净，过后只拣蒌蒿春笋吃，连排骨都不肯碰，倒是汤喝了不少。 乡下地方，乳猪不能多吃，还要留着长大吃肉，百合也没打算给孩子们多做这个。谁知没过几天，就听腊梅说：“如真这傻孩子，问我咋样才能吃到小乳猪，我说摔死

的才能吃，他就拿根柳条，把猪往坎底下撵……”

腊梅笑得眼泪都要出来，百合脸黑了，捉回如真问他：“你就那样爱吃小乳猪？”

如真点头，大眼睛亮晶晶的，腊梅一看大姐神气不对，连忙说：“我可不是来找你告状，我外甥吃我两头猪咋了？我就是觉着这孩子灵性，好玩得很。”

百合摇摇头：“你可别惯着他，他这身份，本就皇爷他们都惯着，我们要再不管严些，让他长大变成宋好节么？”

一说宋好节，腊梅登时哑口无言，半晌才道：“咱们家的孩子，咋会变成那样？”

“不从如今好好教起，将来就会变成那样。”百合道。

她倒也没打算打如真，她老早就晓得，遇着事情打孩子不顶用，还得让他晓得道理才行。

百合一问，如真一答，她就慢慢明白如真到底在想啥：“三姨说摔死的小猪能吃，那要是摔死，咱们就能吃啦。”

百合心说我也没饿着你，你吃穿用度样样比外头孩子好百倍，你还不知足。又晓得他年纪太小，说大道理只怕不行，便道：“骏儿想要你的积木，我给他好不好？”

如真登时不干：“我的！”

他的东西，他要不同意，谁都不许给人！

百合又道：“好吧，不给，你收好。积木是你的，小猪是谁的？”

“三姨的。”如真本能地觉得娘在挖坑给他跳，偏他那小脑瓜一时还想不明白，迟疑一阵，只得顺着百合挖好的坑往下跳。

“三姨没说给你，你就随便要拿，你觉着三姨高兴不？”百合沉下脸吓唬儿子。

如真一愣，连忙看腊梅，照腊梅自个儿的想法，别说如真要她养的小乳猪，就是从她手里拿金银，她也乐意，可不光如真看着，她大姐也看着哩。 腊梅到底是百合带大的，百合一盯她，她也心虚，只得狠心拒绝如真湿漉漉的眼神，顺着百合的话头说：“你要是问过我，我不会不乐意，可你没问我，我还是有些不

高兴。”

如真张着小嘴，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世上还有人会因为他不高兴。

他自打生下来就是个开心果，旁人见着他都说这样可人的大胖小子，叫人再欢喜没有。腊梅每回见他也眉花眼笑，这还是头回说自个儿不高兴。

如真愣愣地想，他是不是错了，要不然不会惹人不高兴。

百合摸摸儿子脑袋：“晓得错了没有？”

如真点点头，一脸后怕：“娘，那咋办啊？”三姨不喜欢他了怎么办？

百合说：“那你去跟三姨认错，说你错在哪里，要是三姨肯原谅你就没事。”

如真急忙扑到腊梅跟前，拉着哭腔小声道：“三姨，如真知错了，如真不该没问过你就打小猪，如真给你认错，你原谅如真……”

他越说越难过，看得腊梅一阵心疼，连忙道：“你认错，我接下了，往后要听你娘的话，不许再那样淘气，听见没有。”

如真这才抽抽搭搭地抱腊梅一下，又回百合这里垂头听训，百合再没训他，因他肯认错，叫宋好年带着他去外头玩。

他们一出门，腊梅就叹气：“你把个孩子管那么严干啥，他小时候淘气些不打紧，你瞧，一说就听，多乖！” 百合笑道：“我也是头回当娘，你当我多有经验？我生怕一个不当心把他教坏，这才管得严些。他只要不犯错，平日里淘气，我哪里管过？我们也不要他有多大出息，

只消无灾无难过一辈子，就是我们当爹娘的心。” 腊梅也是当娘的人，听见这几句话，正正说到心坎里，不由拉着百合的手道：“大姐，我也是这样想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