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杨林自打想清楚自个儿心意，就三天两头往汪小福家里跑，今日问迎春好不好，明儿带几样头花香露之类，倒真是个要挽回她心意的模样。

腊梅烦得不行，跟他说：“我二姐说了，她谁都不嫁，自个儿安安生生过日子就好。”

杨林受挫，可也不放弃，依旧隔三岔五地送东西问寒暖，汪小福一家子拿他没法子，东西虽不收，他爱来就来。

杨林不但往汪小福家里跑，但凡得空，还要去青柳镇转悠，就指望能见迎春一面两面，当面跟她说说话。

迎春要么不出门，要出门就跟蛮女、小娥几个结伴，杨林好容易守到人，也没法子说体己话，只好翻来覆去问寒暖，迎春只当他是个认得的人，十分客气疏离。 说杨林这人厌烦吧，他又挺有分寸，没仗着跟宋家有几分情分，就一定要求迎春怎样，迎春要是回他一眼，他立时笑起来，他模样周正，一笑便暖洋洋叫人心里舒坦

；迎春要不看他，他就远远看着，又有些可怜。 就这份克制用心，叫宋好年夫妻两个都觉得这人还不错，也不忍心拿身份压他，寻思迎春要一直不理他，过些日子他也该淡了，只当没这回事，免得自家一发话，坏

他前程。

迎春已决定等百合生完第二个，就开个小摊卖酸辣粉并热米皮，只犹豫究竟开在县里还是开在镇上。

县里自然人多生意好，可就怕跟腊梅的生意冲突；镇上人少些，靠着大姐心里踏实。县里怕遇着杨林，镇上人又多半晓得迎春旧事，在哪头都有些不便。

百合叫她别着急：“回头腊梅回来，你们俩再商量。”

迎春道：“这可是我一辈子大事，就指望这个养活自己哩，哪能不伤心？”

外头刮大风，她也照旧出门，或是送针线活去寄卖，或是看哪一处店面合适，又在家里进进出出帮忙，忙得一刻也不停歇。

百合看她人忙得很，脸上气色倒好，精神头十足，也不拦着她。

谁知道在外头吃些寒风，当时不觉得，过两日来小日子可就受罪，迎春脸色发白，连嘴唇都没了颜色，捂着肚子倒在床上动弹不得。

百合叫兰妞给她在被子里捂个汤婆子，又煮生姜红糖水喝。

迎春小时候染上风寒，朱氏硬给她灌生姜水，灌得迎春最恨生姜味道，平日里她不说，遇着饭菜里有姜，默默挑出来不吃，也没人理论。

这时候对着姜糖水不喝，百合就要管她：“捏着鼻子一气儿灌下去，给你预备下玫瑰露，喝完姜糖水就喝那个。”

迎春不答应：“生姜比药还难吃哩！”

百合一瞪眼：“喝不喝？这么大个人，倒比小娃娃还不听话。” 迎春委委屈屈地端起碗咕咚咕咚灌下去，辣得直吐舌头，百合顺手往她嘴里塞一块玫瑰松子糖，又给她一碗温水化开的玫瑰露，迎春漱去嘴里姜味，才哼哼唧唧道：“

真难喝，就这一回听你的，下回我再不喝。”

百合想了想道：“你睡着吧，我弄点别的吃的去。”

圆圆脱掉鞋爬上床，坐在迎春脚边拿个鲁班锁玩，迎春拿被子围住她，免得她受风着凉，自个儿睡过去，圆圆静静玩一会子，也趴在那里睡着。

百合在信王府新学到不少菜色，皇室重保养，恰好又不少专为女人做的补品，迎春既不肯姜糖水，不如熬一道银耳桃胶石榴羹。

桃胶乃桃树受伤流出的胶质，木匠常用来黏合家具，上好桃胶炮制后也能吃。信王府按季送来用度，这些个东西宋好年家里从不缺。

用水把桃胶洗干净煮软，挑出里头黑色杂质，只留下琥珀色透明软胶。银耳也淘洗干净泡发，摘去硬蒂，撕碎成小片。

把桃胶、银耳、去芯莲子、红枣等物放在锅中炖，让蛮女看着，百合另外取几个大石榴在屋里慢慢剥。

这时候圆圆睡醒，如真玩弹弓回来，都坐在东厢炕上，看百合剥石榴。

剥石榴原也有个巧法子：先拿小刀切去石榴开口出一小片，再照着石榴上分区从皮上一道一道切下去，拿手一掰就开，又整齐又干净。

石榴一剥开，露出红艳艳的籽儿，如真一看就喜欢上，拿过去捏得满手果汁，圆圆满不在乎地吃如真捏过的石榴，脸上也沾上许多果汁。

杏儿皱着鼻子道：“两个小脏猫！”她可是乖孩子，正帮她婶婶往碗里敲石榴籽。

敲下来的石榴籽让小娥磨成汁，再用纱布滤掉杂质，盛在碗里轻红甜香，十分好看。

百合给三个孩子一人分一点，自个儿也倒上一杯慢慢喝，酸甜可口，味道很好。

桃胶羹总得一个时辰才炖好，炖到中间加几粒冰糖并枸杞进去，桃胶与银耳慢慢渗出角质，让羹变得浓稠透明。

煮好后盛出来，再浇两勺石榴汁在上头，调出桃花般颜色，叫人一看就晓得，这东西吃下去，定能面如桃花。

这样好看的东西没人不爱，迎春吃得高兴，说：“这才是小日子该吃的东西哩。”

百合嗔道：“你且知足，要是原先，咱们家哪里吃得起这个？能有一块红糖就阿弥陀佛。”

迎春笑着说：“我自然晓得，就是这么一说，你少教训我。”

石榴羹好似一大块透明芙蓉石里头养着各色杂宝，颜色漂亮得很，几个孩子连正经吃饭都顾不得，尤其圆圆，端个小碗看半日才舍得吃一口。

百合拿手绢堆朵花给圆圆，叮嘱她：“快些吃，凉了就不好吃哩。”

如真吃得快，吃饱后正无聊地从杏儿碗里抢莲子吃，忽然看见手绢花，顿时也想要，百合刮刮他鼻子：“娘给你折个耗子。”

百合当真拿手绢翻折堆叠，不一会儿弄个耗子出来，如真提着绢耗子长长的尾巴，到处吓唬人。 他手里甩着绢耗子尾巴乱跑，杏儿尖叫，圆圆也跟着尖叫，如真便觉得这东西很厉害，先去吓常娘子，没唬着奶娘，又拿给兰妞跟小娥看，最后连几位家丁都没放过

。 末了发现只有杏儿会害怕，还想吓唬杏儿，谁知绢耗子最不禁扯，他甩得太厉害，已甩回成一张手绢子，他皱着一张小脸嘟着嘴，想再折回去，半日不成功，险些笑

破杏儿肚皮。

日子过得慢悠悠，转眼到腊八吃腊八粥，百合估摸着日子该生了，可肚子里一点儿动静没有，不禁担忧起来。

请刘郎中来看，刘郎中诊脉后说：“一切正常，只怕这个哥儿是个慢性子，要再迟几日才来。”

孩子没事，宋好年夫妻两个放下心，家里每日预备好生产一应物品，东厢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就等这个小的出来。

谁知刘郎中说的不错，这小家伙性子极慢，到腊月二十还不见出来。

杏儿说：“往后就叫他哪吒。”

今年玉皇庙会，杏儿去看戏，正好瞧见哪吒闹海的戏文，就记在心里。

李彩凤一指头戳在她额头：“你小弟弟又不是三年才生出来！”

虽还不晓得肚子里这个是男是女，说是男娃儿，算讨个好彩头。

宋好年夫妻两个倒不在乎是男是女，宋好年轻轻摸着百合肚子道：“你快出来，你娘抬你十个月乏得很，出来爹抱你。”

百合笑着推宋好年：“你别作怪，我如今就怕笑得厉害，肚子受不住，立时就要生。” 又怕孩子在肚子里闷得时间长闷坏，百合上辈子有个亲戚家弟弟，原本应该生在她前头，谁知不晓得为啥比她还晚生半个月，生下来就有些不大对，再长大些，脑子

总比同龄人慢。

好在二十三祭灶完，百合就发动起来，她已是有经验的人，一边使人叫稳婆来，一边还不忘叫常娘子看好如真。

如真一向跟着爹娘睡，这两个月百合想起生孩子后如真没法再跟着他们夫妻，这才哄着如真跟常娘子睡。

这会子如真还没睡着，瞧见百合疼得厉害，吓得手里玩具都掉了，眼里蓄一包泪，要哭不哭地叫：“凉！”

稳婆很快赶来，宋好年连忙抱着如真出来，哄他道：“娘给你生小弟弟哩，你乖。”

这慢性子的孩子发动起来也慢，百合断断续续疼了一整晚，中间忍着疼吃东西保存体力，如真早撑不住睡着，常娘子抱他去屋里。

宋好年就守在门口，叫百合晓得他在跟前。

到第二日午时，百合才生下一个白胖胖的娃娃来，比如真轻些，哭起来也没如真当日那样洪亮。

折腾许久，百合一生完就立时睡过去，到晚上掌灯才醒过来，着急问宋好年：“孩子没啥毛病吧？”

这回又是个男娃，宋好年仔细看过，道：“我看着挺好。”

百合又道：“就是生的日子差些。”

腊月二十四扫除，有说法说这日生的孩子是扫帚星，百合原想把他生在二十三或二十五。

宋好年安慰他：“不打紧，爹也是腊月二十四生的哩，这孩子将来定然有福气。” 如今还看不大出来他脑子好不好，夫妻两个说着笑话，心里都有些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