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彬原本担忧,宋好年跟李百合夫妻两个都不算见过大世面,他们小半辈子都住在乡下,往外头去的次数有限,见识自然受限制。
宋好年还好,毕竟是个男人,宋娘子统共连太平县都没去过几回,更别说出县,这样的人若是见到京城繁华,只怕要进退失据。
她又是做人家媳妇的,夫家看她不会像看宋好年那般宽容,要是挑剔起来,处处犯错,到时候面子上过不去。
看在宋好年面上,陈彬叫雪娘多提点百合一些:“我看那位对他娘子十分上心,便是到京里,娘子也有胜算,倒是提前与她结个善缘的好。”
雪娘自然答应,与百合说许多京中风俗、喜好,见百合收拾出许多土产来,还特特提醒她,恐怕京中人看不上这些个。
后头见百合有成算,也不曾为有一门金贵亲戚便狂三诈四起来,雪娘始放心。
雪娘回去便对陈彬道:“我看宋娘子比咱们想的还有成算哩,他们两位倒是都很稳得住——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话原有道理。”
陈彬道:“在这乡下地方一窝两三年,你头回这样看得起一个女人,宋娘子真这般好?”
“你也认得她,你说她好不好?”雪娘翻白眼。
陈彬失笑,百合做个乡下殷实农家的主妇自然样样都好,要做京城贵人家的儿媳妇只怕不够。
难得雪娘看好她,陈彬自来晓得“富贵险中求”,不然他也不能在太平县一待这些年,缇骑中立功、颁赏之事一概与他无关,只等着攒下今天这份功劳。
他深知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在人家艰难的时候与之交好,将来人发达才不会忘了你。他思虑一会子,忽然对雪娘道:“你看李青松如何?”
雪娘笑着冲后头院子努努嘴:“你得问月娘。”
“谁要招他做女婿来着?我说,你看他进咱们缇骑成不成?”小儿女的事情,陈彬无所谓,月娘看上李青松,是他的福气。
雪娘目光一闪,拍手道:“妙啊!”
要晓得陈彬这回立下的功劳说大是大,可也不是全然无可指摘,且不说东宫陆侧妃那一系也掺和进里头,就说这些年里宋好年几番遇到麻烦,若是上头追究起来,于陈彬也是一份巨大的麻烦。
想要上头不追究,须得宋好年愿意替他说好话,偏宋好年是朱家人,天家何等富贵,如今身份已经揭破,便是陈彬上赶着卖好,宋好年也不见得多领情。
卖好是一门本事,力气花在刀刃上才能得着好,宋好年那里不得下手,好在他身边还有个李百合,正是陈彬挑中的好对象。
李百合娘家低微,她可没啥子了不得的身世,别说嫁宋好年,就是给县里殷实人家做当家媳妇,人家且要挑挑拣拣,更何况宋好年可是皇明宗室!
这样的身世就是一块现成的靶子,等宋好年一回京,就是一块好肉,大批趋炎附势的人要往他身上扑,前头碍着个李百合,还不晓得李百合到时候该有多艰难哩。
这种时候若是陈彬去把李百合的娘家身份提一提,多少给她个出身,将来她日子好过,定然忘不了陈彬此时的支持。
这等小算盘对众人都好,陈彬得意洋洋地道:“这里头再没有一点儿不好,我就不信李青松不应。”
他盘算一番,使人叫来李青松,问他想不想加入锦衣卫。
青松给陈彬惊得几乎跌个跟头:自从晓得东家是锦衣卫,他们店里人走路都挺胸叠肚的,虽不敢出去作威作福,到底底气比以往更足。
青松总记得陈彬当日那一身大红曳撒,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比戏台上的大将军还好看。
年轻人总爱做梦,青松闲时便与文娃一道说:“要是将来我们也能当上锦衣卫,多威风!” 两个人馋得直流口水,谁也没把这些话当真,不料天降馅饼,陈彬生生把个现成的好机会送到眼前,问:“我们缇骑中人,或是世袭,或是另外搜罗能人,我身上这个千户职位便是世袭而来,且有招揽
新人的职权,我看你机敏伶俐,且问你一句,若是要你加入我麾下,你可愿意?”
青松给这个消息砸得整个人都晕乎乎,做梦一般不住点头:他只消想到自个儿将来也能穿着大红曳撒骑马,腰挎绣春刀,就兴奋得连自个儿姓啥都忘了。
雪娘失笑,提醒他道:“你最好回家问问你爹娘的意见。”
其实李篾匠老俩口懂得啥,雪娘提醒这一声,为的是叫百合领情。
青松新得了外甥儿,兴奋得不行,光是当日见过一会子,他就两个月没停歇,见人便讲他外甥儿多么伶俐,多么聪明,多么可爱……
这回陈彬给他放假,叫他家去问爹娘,他回镇上自然先往宋家去,逗弄如真半晌,才跟宋好年说起自己的来意:“我们东家想叫我入锦衣卫哩,我觉着也挺好,回来再问问你们。”
宋好年道:“你原先不是说要当个账房先生,咋又改志向哩?”
半大小子今日想这样明日想那样原是常事,锦衣卫比账房先生威风何止百倍,他自然选锦衣卫。
百合接过如真道:“我听人说,锦衣卫还要打仗哩,你可打听清楚没有,咱们李家就你一根独苗苗,你要上战场打仗去,娘能哭死。”
青松道:“这我晓得,这些年朝廷打仗越来越少,都在外头征战,在咱们大明的锦衣卫想捞个上战场的机会还难得哩。”
他到底年轻,说起打仗的事情,两眼直放光。
百合明知青松若是当上锦衣卫,多少算个她的靠山,还是十分紧张:“好端端的,陈东家为啥要你当锦衣卫?”
青松也不晓得其中缘故,倒是宋好年反应过来,对百合道:“依我说,青松便应下。陈大哥不会害我们,青松当上锦衣卫,与咱们都有好处哩。”
他身份在这里放着,便是陈彬与他没有这几年的交情,也不能害他。
百合道:“我倒没啥,你回家同爹娘说去。”
过年前李篾匠老俩口就回柳山村去,虽舍不得外孙,到底没有在别人家过年的道理。宋好年当时不晓得自个儿祖宗是哪个,李篾匠老俩口可离不得祖宗牌位。
青松一口应下,他自幼受宠,只要他提出要求,朱氏无有不应,他一点儿都不担心爹娘反对。
果然第二日回家一说,李篾匠先忧心:“那锦衣卫要做的事情多着哩,你会些啥?可别在里头犯错,叫人家重罚。”
青松眉飞色舞道:“爹,我会的东西多着哩!”说着一样一样掰指头数,他会写字,会算数,还与陈彬学会骑马,光这几样,就比有些乡绅家的公子还强些。
朱氏更是眉花眼笑,一个劲道:“我就晓得,我儿这样厉害,咱们李家就靠你光宗耀祖哩!”
青松得到家人支持,再回县里,头一件事便是寻陈彬问他:“东家,文娃能不能跟我一道入锦衣卫?”
陈彬看青松一眼:“你与他说此事了?”
做锦衣卫的,嘴巴不严实可不行。 青松道:“没说,文娃还不晓得哩。我想着,我跟他一道出来做工,这些年好得跟亲兄弟一般,东家愿意提携我,我心里感激不尽,要是东家能把文娃也一道招进来就好哩,他也羡慕锦衣卫羡慕得不行
。要是不行,我往后再不提就是……”
陈彬沉吟一阵,徐彩文身家清白,人也算机灵,又与李青松关系十分好,若把他招进来,也不是不行……“我自去考校他,此事你不得再提。”
青松应下入锦衣卫的事情,陈彬便叫人登记他身份,打造身份腰牌、凭信,又叫几个人带着,教他些锦衣卫都该懂得的东西。
他接连几日不去店里上工,账房先生头一个坐不住,寻刘掌柜打听,刘掌柜拈须笑道:“东家对他另外有安排,你休要再打他主意。”
没过几日,文娃也被陈彬招进锦衣卫里头,自此与青松做了结义兄弟,两个人对陈彬也改口,不再叫“东家”,而是叫“大人。”
二月中旬,陈彬便叫两个小子回家去做准备:“二月二十五上京城,你们都打起精神来,叫我昔日同僚晓得我眼光不差,招到好苗子!”
两个半大小子最肯吃这一套,文娃连为啥去京城都不晓得,就稀里糊涂地回家与他爹娘说,文娃娘道:“咋你们一个两个,都要去京城?”
文娃这才晓得,原来豆腐店已经顶给李彩凤,李彩凤怕自己顾不过来,又把他娘也算个东家,两家一道开铺子。原先的豆腐店东家宋好年,要准备去京城哩。
青松隐约晓得此去京城,宋好年要寻亲,悄悄与百合说:“大姐,这回我与你们一道去京城,若是大姐夫家的人敢欺负你,我给你出气!”
百合笑道:“你要咋帮我出气?”
青松十分神气:“我可是锦衣卫!回头到京里,大人要给我们发飞鱼服、绣春刀,他们要敢欺负你,我就拿驾帖去捉拿他们!”
百合听得失笑,宋好年的亲生爹娘既姓朱,又能够指挥得动锦衣卫,连陈彬都得听人家的,青松又能干啥? 到底兄弟一番心意,百合没驳他,笑着说:“成啊,要是他们欺负我,你便替我出头。但有一样,别人没惹我时,你不许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