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好节日子过不下去,便要怨恨别人,先恨宋秀秀笼络不住男人,叫小秀才跟他争黄小姐,害他到如今都不能到黄家做个上门女婿,错过好大一份福气。
偏宋秀秀如今日子过得也凄惨,又寻回从前的泼辣劲儿,宋好节等闲不敢招惹她,又恨宋好时藏奸,分家时占去大头,要不然他能沦落成这样?
最后拐着弯恨上宋好年:都是一家子兄弟,凭啥他吃肉自个儿喝风?要不是早两年他把自个儿送进大狱,自个儿也不会瘸腿,早娶到黄小姐哩……
有钱人易遭嫉恨,原先一样穷甚至过得还不如自个儿的人一旦日子好过,就更加容易遭人嫉恨。 兄弟姊妹几个里头,宋好节头一个恨的就是宋好年。不但他恨,他素日里相好的那些个狐朋狗友也恨宋好年,成日在宋好节耳边说:“你二哥那样大的家业,为啥不分你些?但凡他肯分你,你立时就能
做个老爷哩。”
“一样的兄弟,他不顾你们,自个儿吃香喝辣,像话吗?”
“人家在柳老爷席上能捞着个座儿,哪里还把我们看在眼里?”
……
一来二去,宋好节对老二的怨恨逐渐超过惧怕,时常心想:你不照应自家兄弟,倒把外四路的小舅子、结义兄弟看得要紧,总有一天我发达了要叫你好看!
他这里咬牙切齿,也没能伤着宋好年分毫,眼看宋好年因为媳妇怀孕,精神抖擞、红光满面,走在街上恨不能跳起来,满面笑容地跟路过众人打招呼,宋好节嫉妒得脸都歪了。
宋好年跟百合小夫妻两个冷眼看宋秀秀行事,都觉得她如今颇有些章法,日子过得虽苦,却没想着要赖上别人,叫别人养她还怪人没养好。
如今的宋秀秀比原先过得好时要强得多,宋好年叹气说:“都说日久见人心,秀秀糊涂二十来年,也就这些日子方才好些,只盼她长长久久地清醒下去才好。”
原先不肯帮宋秀秀太多,就是怕伸手太长叫她黏上,反沾一身腥,甩脱不得。如今既没有这样危险,宋好年便又牵两头奶羊来,给宋秀秀送去一头,圆圆日常饭食便不用再操心。
宋秀秀原先多霸道一个人?觉着谁对她好都是应该的。却不敢收这头羊,同宋好年说:“先前那头羊我没保住,是我对不住二哥的心意,哪里还能再要?再说,我也怕三哥回来把这个也牵去卖了。”
宋好年道:“这回我牵了两头,一头给你嫂子补身子,一头给圆圆,她还小哩,天天吃米汤不行,得吃奶。老三那混账要是乱来,你只管告诉我。” 宋秀秀能拿菜刀把宋好节从家里撵出去,就能拿着菜刀守住她闺女的吃食,她点头道:“二哥,人说患难时候才见真情,如今我是明白哩。我也没啥子能报答你的,以后有啥事叫我做,你只管来叫我。
等圆圆长大些,我叫她孝敬你。”
宋好年一笑:“你们好好过日子就成。”他也不进门看牛氏,同宋秀秀说几句话就要走。
宋秀秀连忙说好话:“二嫂这回一定平平安安生个大胖小子,二哥你只管放心。”
宋好年眉心一动,又回头说:“这话回头莫同你二嫂说起,如今我都不叫人跟她说生儿子的话。”
“为啥?”宋秀秀不明白,吉祥话儿谁都爱听,干啥不让说? 宋好年道:“你二嫂这两年三灾八难的,每回说起我都觉得自己没用,叫媳妇受那些个苦。她怀胎难,儿子闺女啥的都不要紧,生下来我就当眼珠子疼。就怕别人总说生儿子,回头她自己心里过不去,
你也晓得她心思细。” 宋秀秀连忙点头:“我晓得哩,往后一准儿不乱说。”她望着宋好年渐渐走远的背影,只觉眼眶里一阵阵发热:原来这样的才是真心,先头她怀着圆圆时,一个个指望着她生儿子,生下圆圆来又不理不
睬的那起子人,竟是一点儿也不关心她,只关心她能不能生儿子……
宋好年半路上见着陶彩霞卖臭豆腐,停下买一碗带回家,百合这些日子嘴刁,尽想吃臭豆腐、热米皮、土豆糍粑、麻豆腐一类的东西,花费不算大,只是折腾人。 素日里同百合好的李彩凤、大贵嫂等人十回去宋家,有八回能遇着宋好年满头大汗地给她弄吃的,李彩凤说百合:“你可消停些罢,有米有肉还不足,定要吃这些个东西,亏得大年忍你,要换成是我,
一碗米饭塞手里,你爱吃不吃!” 百合笑道:“我也不晓得为啥,就想吃那些个东西,馋得直流口水。”她也晓得那几样东西麻烦得很,但别的吃不下,口水哗哗两眼放光地直想吃,谁也没法子。“再说你嫌弃我干啥,反正我又不嫁给你
。”
李彩凤道:“是你肚子里这个要吃哩,如今就嘴馋成这样,将来生下来还不晓得怎样有口福。”
宋好年听见,不禁恍然大悟:难怪媳妇这几日挑嘴,原来不是她挑,是肚子里那个小的折腾人。
所以走在大街上,宋好年都在留神有啥好吃的能弄回家去叫百合尝尝,见着臭豆腐连忙买上一碗,陶彩霞晓得百合要吃,特特多放些辣子油,又嘱咐宋好年:“可别叫嫂子全吃完,仔细上火。”
果然百合见着臭豆腐十分高兴,嚼了两块说:“今儿倒觉着有胃口,想吃点味儿浓的,烧个肉啥的。”
宋好年简直感激涕零,他媳妇总算提出要吃正经东西,连忙去把杂饭蒸上,又预备做菜。吃杂饭也是百合的主意,嫌弃白米饭吃多了发腻,一定要搀些粗粮进去才肯多吃两口。
开豆腐店的人家,豆制品从来不缺,新鲜千张切成小片再卷起来打个结,和带皮的五花肉一起红烧,千张软糯,吸饱肉汁后香过肉块,百合连肉都不吃了,只管挑千张结吃。
宋好年拣百合挑剩下的吃,百合笑着说:“还是你这样的好养活,论理我也不难养活,这个小的不知道随了谁,这样挑嘴。”
宋好年心想:大概齐还是随你。
他望着百合,百合肚腹尚未隆起,只比未怀孕时丰腴了些,摸上去软绵绵,宋好年简直爱不释手,每晚都不肯放手,一定要摸着她肚子才能睡着。
吃完饭小夫妻两个凑在一起说话,左不过说这一胎是男是女,大概啥时候生,大名该叫啥,小名该叫啥,不晓得会长得像谁……
这些话每天都要说上一回,夫妻两个都是头回要给人当爹娘,一点儿也不觉得腻,说起这些个,只觉满心里都是甜蜜蜜的情绪,蜜糖从心里漾出来,一路漾到脸上去,变成连自个儿都没发觉的笑容。
他们两个全心全意期盼这个孩子,转瞬一个多月过去,百合头上伤口痊愈,先前剪掉的头发也在慢慢长上来,万幸没留疤。他们两个都没留意外头的事情,全凭李彩凤等人带来消息。
李彩凤怕百合气闷,同她说些不劳神的新鲜事:“原先人人都说,小秀才跟宋秀秀一离婚就要娶黄小姐,可我看啊这事儿悬。”
百合还真有些兴趣:“才离婚没两个月,立时要成亲也太丢人,只怕黄家也不干吧。”再一想,黄家小姐干出这样的事情,脸早没了,还要啥脸面。
李彩凤一推杏儿:“出去玩去,这些话不要听。”等杏儿噘着嘴出去,才小声说:“我听人说,前些日子黄小姐还见天去柳如龙家,这些日子也去得少了,倒是同宋好节又有些瓜葛。”
百合不由瞪大眼,黄小姐看上小秀才不稀奇,可宋好节是啥人?就他那等废物,黄小姐看上他莫不是眼瞎?
她真是不懂这位黄小姐的眼光。
她哪里晓得人家黄小姐自有思量:男人自来有一样毛病,轻易到手的东西不肯珍惜,费尽心思得来的才爱若珍宝。
一个女人,若是有人同他争,这个女人的姿色立时从六分增加到十分。
黄小姐本就生得娇艳,家底又厚实,想娶她的年轻人要是排个队,能从百合家门口一直排到柳老爷家门口去。
她去看望柳如龙几遭,就觉出小秀才态度不大对劲,只道小秀才已视她为囊中之物,还未成亲就冷落起她来,因此放出手段又与其他人亲密起来。
恰好宋好节去得勤,黄小姐冷眼考察几日,倒觉得这人天天来,比那些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好些,因此选中他来酿醋叫小秀才吃。
果然小秀才得信后一家子都慌起来:柳如龙已算是个废人,要是娶不到黄小姐,他们一家子岂不是要去喝风?
黄小姐几日不来,秀才娘只得放下架子上门探访,两家的地位顿时倒个,黄小姐正经有了姑娘家的体面,同她娘说:“你老看吧,我说我有法子叫他们家来求咱家。” 黄太太脸色铁青,简直想立时勒死这不知羞的闺女,又不能叫这坏东西连累相公和儿子,只得勉勉强强同秀才娘应酬,保住自家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