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迎春送到腊梅这里安顿下,百合同宋好年两个人去市场上走一圈,想给迎春添置些东西。就看见路边许多家店铺里都在卖他家花露,他们家的花露也好认,都是一色白瓷瓶儿,上头写个“宋”字作表记,
瓶口用木塞和蜡封封起来。
有些店铺会做生意,打开一瓶洒几滴在柜台上,人来人往闻到,总要问:“啥东西这样香?”只要发问,十个人问总有两三个买,县城人多,哪怕只两三成人买,店家也赚得流油。
他们两个人站住看一会儿,就有伙计上来招呼:“宋家上好玫瑰露,如今讲究人家都用它,喝也使得,熏衣裳也使得,又香又美,男人吃了耳聪目明,女人吃了肤白貌美,二位来一瓶?”
他们两个人穿得不算差,面貌上看起来也富足,那伙计说得当真是天花乱坠,说什么:“省城里的人也用宋家花露,如今县城里,哪个女人没一瓶花露,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
百合心道:生意倒是很不错,今年定然稳赚不赔。
宋好年笑着摆摆手:“我们家里有花露,不过看看。”那伙计大失所望,转而招呼别人,再不理会他们。 小夫妻两个相视一笑,买些女孩子家常用的东西,回去安置在迎春屋里——县城里人多地少,地皮金贵,汪小福赁下的院子不大,除去做门面的部分,只剩下两三间房,没空间可浪费,汪小福跟腊梅
小夫妻住一间,迎春便跟着汪大娘住。
见百合送这些东西来,迎春还怪不好意思,汪大娘笑着说:“我年轻时也爱这些个东西,你年岁还小哩,正该戴些鲜亮的花儿粉儿的。”
迎春如今满心不愿打扮自己,闻言只抿抿嘴,把东西收起来,挽起袖子就去帮腊梅干活。
百合同汪大娘说:“她年纪小,好些事情看不开,大娘得空多劝着她些。”汪大娘青年守寡,要是心志不强、念头不豁达,也没法把汪小福养到这样大,还娶到一房媳妇,一家子过得和和美美。
安顿好迎春,宋好年小夫妻两个回家,便安心蒸花露、晒干花,花露多半卖到县城和周边几个县去,他们只管卖给那几家杂货店,至于他们是要自己卖,还是要再倒手卖给别人,他们不管。 也有人辗转打听到他家,寻来要签约,给的条件比那几家杂货店还要好,宋好年说:“做生意讲究个先来后到,今年我已同他们签下契约,便是你出价高,也不能把答应好给他们的花露夺来给你。如今
只看我家还有多少余裕给你,明年看谁来得早再说。”
那人再三涨价,宋好年只是不松口,只得按着最初的出价,买下多余出来的花露。他先还觉得宋好年死脑筋,明明大好生意就在眼前却不晓得抓住,没过两天就庆幸起宋好年把持得住。 原来他能打听得到青柳镇宋家的所在,别人也能,他来得早,还能包揽除去那几家杂货店以外的花露,再迟来的人便只能眼巴巴看着田里开得正好的玫瑰花叹气:宋好年不肯再与人签契约,道是他家
人力已没法再出更多花露,又不能往花露里头掺水造假,如今这样正好。
别人磨破嘴皮子都说不动宋好年,便有人打听出百合能在家做主,请女眷上门劝说百合。
若是从前,百合定然不顾家中情形一口应承下来,先吃下这么大笔生意再说,但她如今很晓得知足常乐,不但要顾惜自家,也要顾念几名雇工的身体,因此只一味推诿。
看对方实在求得紧,她才透露一句:“我家如今觉得这样就很可以哩,也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可靠安稳。你们错过今年,实在是没法子,若是明年还想做这门生意,明年请早来。”
做生意费头脑也耗费精力,她身体没养好时绝不敢再一头扎进去。
那些人见说不动,只得怏怏离开,倒是觉得这夫妻两个都是实诚人,并没有仗着来买花露的人多就胡乱应承,往花露里掺水,人虽死板些,却叫人觉得安心,明年同他家做生意也可做得。
玫瑰花除去蒸花露、晒干花,百合还晓得好几个吃的法子,譬如蘸上鸡蛋液和面粉,放在油锅里一炸,出国后洒上白糖,就是又香又甜的花瓣小点心。
这些个小点心、鲜花,在豆腐店里也占去小半个柜台,也能给家里零零碎碎带来不少收入。 再有趁着花朵半开时,在清早日头升起来之前摘下花来,揪下花瓣,每一斤花瓣配上两斤半白糖,把糖搓进花瓣里,待花瓣变色出汁,便把搓好的玫瑰酱装进陶缸里封口,往后每隔一个月翻搅一次,
三个月以上就能得到又香又甜的玫瑰酱。
百合做了两大缸玫瑰酱,浑身香喷喷,往院子里一坐,不晓得哪里飞来的蜜蜂围着她转,吓得百合连忙往屋里躲,没想到蜂子追上去,在她头上盘旋。
百合一溜烟往宋好年跟前跑,宋好年笑个不住,也不怕蜜蜂蛰,挥手把蜜蜂打下来,抱住百合闻一闻:“这么香,难怪蜂子要追你哩。” “你媳妇差点叫蜜蜂占去便宜,你还笑。”百合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出来,推推宋好年道,“咱们镇上有人家养蜂,咱们去跟他家说说,弄两箱蜜蜂放在花田里叫它们采蜜,回头筛出蜂蜜来,分咱们些。
”
养蜂是个累活儿,百合倒没想着自己做,她这里出上好花粉,叫蜂子采去酿出玫瑰花蜜来,定然香甜又养人,一箱蜜蜂能筛一百多斤蜂蜜,她只要三成就好。 宋好年果然去同养蜂那家人说,那家人十分喜悦:这些日子他家蜜蜂总往宋家花田里飞,他们原还怕宋好年来说不许采蜜,不成想竟是这样好事,当时便一口答应,往花田里放上两箱蜜蜂,搭个棚子
免得风吹雨淋,每日有人来照看,到秋天就可以筛蜂蜜。
过些日子,第一批干花晒好,装在竹篓里,一装就是好几车,宋好年去柳府庄子上,同升大叔借车子、借人,升大叔道:“我还当那事情之后你同我们生份了哩。”
宋好年说:“做错事情的是柳耀文,升大叔升大娘可没对不起我们,我听迎春说,在府里多亏升大娘照看她,哪里会记恨你们?这不是,车子的事情还得求升大叔帮忙。”
柳升觉着宋好年比起往年来,越发稳重圆熟,人还是实诚人,说话却越发中听起来,趁着农忙前,拨给他十几架板车、一二十个年轻的庄户,帮他运送干花去玫瑰庄园。
这些个庄户也都是青柳镇上人,眼看着宋好年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心下自然羡慕,想同他取取经,晓得咋过日子才能过好。 再有,宋好年准备得充分,那一大车一大车的干花看着多,实际上不重,推车对这些个庄户来说并不难,一路上好吃好喝供着,宋好年说好,运送完干花还能带他们去省城里逛一逛,众人一个个兴高
采烈,再没人有怨言。
路上一走半个月,中间遇到两回下雨,好在车上都盖着密密实实的油布,只有一回淋湿两筐花,再没有别的损失。
到得玫瑰庄园,还是春天那个管事接待宋好年,这管事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你真种花?”
宋好年说:“我就是个种地的,花大价钱买花苗回去,岂有不种的?”请管事过目干花质量,又指出哪两筐淋过雨,质量不如从前。 管事的早练出一双锐眼,见宋好年不曾说假话,便称过重量,依价格把银子称给他。随即一条消息报到大管事那里,陆管事听说宋好年来卖花,不由笑道:“他们缇骑如今便穷成这样?竟连一点子买花
苗的钱都出不起,真个做起卖花生意来。”
听说已经按照市价收下干花,陆管事笑说:“他们既要赚这点子钱,便叫他们赚去,没得叫他们说咱们小气。往后只当他是个正经生意人,不用管其他。”
至于宋好年那张脸牵连的事情……也不晓得锦衣卫在打什么主意,总脱不开是京城那里的事情,他只消盯着指挥使司那里便能晓得一二,没必要在最底层的锦衣卫身上浪费时间。 宋好年可不晓得有人已经为他这番动作大费脑筋,他细细收起钱财,带着庄户们去省城见识热闹,一到省城就把钱存进大明钱庄里,存票贴肉缝在衣裳里,直到回家太平县才去县城的钱庄兑出来,与
自家往常存的钱放在一处。
这番他满载而归,庄户们也见识了许多新鲜事情,带着不少新鲜玩意回镇上,满嘴里都是县里如何如何,省城怎样怎样,高兴地说个不住。
宋好年雇他们干活,工钱给得大方,便是升大叔也得了不少好处,对宋好年更加满意,说定往后若是还有这样事情,还派庄户帮他做活。
这等事原该在镇上引起一阵轰动,不过这回悄儿无声便过去了,除去几家熟人,好些人都不晓得宋好年已经从外头回来。 原来不为别个,镇上又出一件大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便没人在乎宋好年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