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彩凤嘴快，爆豆似的说了一大串，朱氏还在瞪眼。她在几个闺女跟前耀武扬威，对着李彩凤就有些怂，半晌才弱弱地辩解：“不曾听说啊……”

百合暗暗解气，面上又惊讶又生气，站到李彩凤一边质问她：“娘，你跟我说郭水成是个好人，我才求彩凤姐帮忙找三妞的。如今彩凤姐说的和你说的完全两样，你倒是说说看，到底咋回事？”

朱氏一慌，口不择言道：“那是门好姻缘，她要说给她妹子哩。”

李彩凤脸色一变，尖声道：“大娘，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撕了你的嘴！” 百合抱歉地看李彩凤一眼，跟着道：“娘，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了，我是出嫁了的人，这事儿我也不管了，三妞叫人拐去也罢，死在外头也罢，我都不管。天也晚了，你要住就住一晚上，明天

一早你就回去。”

叫出嫁的闺女往外头赶，朱氏颜面无光，更何况还有个口角伶俐的李彩凤在旁虎视眈眈，她落下泪来：“我操了半世的心，这都是为了谁哟？”

“反正不是为我。”百合硬起心肠顶她一句，又对李彩凤道：“彩凤姐，你看我娘说出这样糊涂的话来，我也没脸再求你帮忙找三妞，这事儿我不管，你也别管，叫她自己找去。”

李彩凤早和百合商量好的，正巴不得这一声，答应着道：“我看你的面子帮忙，倒叫人当我好欺负哩。我们家是好欺负的人不？谁再敢拿我妹子说嘴，看我不砸了他家！”

她家兄弟多，在柳山村没人敢惹，朱氏只一个没长大的青松，自然害怕李彩凤撺掇娘家兄弟寻仇，再不敢多说一个字，由着百合送走李彩凤。

百合当着朱氏的面只管赔情，一走出朱氏视线，就忙谢李彩凤：“多亏你帮我，不然我都不知道该咋糊弄我娘。”

李彩凤叹口气：“谁家没本难念的经，你娘……罢了，你这两日别再往大贵家去，腊梅我们帮你照看着，等这事儿过去再说。”

百合回去问朱氏：“就是说定了的婚事，人家不好还有悔婚一说，这才是媒人上门，应不应还两说，娘你贴心要把腊梅嫁过去，到底是为啥？”

朱氏起先哼哼唧唧不敢说，百合急了，发作道：“你要不说实话，从今往后只当没我这个闺女，迎春那里我去跟她说，就说我们这些闺女都不值钱，娘能卖了我，再卖掉腊梅，迟早也要卖掉她！”

百合早就出嫁，如今还能时不时补贴一下娘家，迎春是能赚钱的闺女，朱氏更加舍不得叫迎春也逃出手心，实在躲不过，这才小声道：“是我已收了郭家一贯钱的定钱！”

百合眼前一阵发黑，她只当朱氏孤拐脾气，再没想到她已经背着所有人收了人家的钱！

“还给人家！”

“不还！这钱要留给青松哩！”一听还钱，朱氏比割她的肉还要心疼。

百合气得头疼，知道跟这人说不通，也不想再说话，自己去做饭，草草拌了个浆水疙瘩汤，朱氏还要挑剔：“这也是待客的饭！”

要不是看在这是亲娘的份上，这等不做好事的人，百合一口水都不愿意给她喝，当下冷着脸只当听不见。

朱氏在家威风惯了，到镇上其实有些气怯，加上百合冷脸，终于收敛了些，默默吃饭不说话。

次日一早李篾匠和青松就从家赶来，原本昨日李篾匠也想来镇上找腊梅，青松拦住他说：“爹，我叫三姐偷偷跑去找大姐，娘要去找她就去，咱们明天再去把娘找回来。”

要是一起去，他娘定要逼着他们找腊梅，反倒成了朱氏的助力。

父子两个人好说歹说劝朱氏回家，“三妞叫大妞去找，咱们先回家。”

“就是，娘，先回去吧，三姐过些天就回家了。”

朱氏撒泼：“我不回去！我已是收了人家定钱，我不回去！”

百合隐瞒腊梅来找自己，把昨日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娘偷偷收了人家定钱，这是怕还钱哩。”

青松这才晓得朱氏为啥一心要把三姐嫁给郭水成，他原就知道朱氏贪财，一心一意为他敛财，可他不晓得朱氏已经瞒着他们做下这些事。

十岁出头的小少年，当下心寒。

李篾匠作为一家之主，好声好气地劝朱氏：“回去把钱给人退了，咱们三妞，不嫁。”

朱氏一看，家里就这几口人，每一个人站在她这边的，就连她的心尖子青松，看她也似看贼，不由哭喊：“我在这家里活了二十年，越发成贼了，我这都是为了谁！青松你想想，我都是为了谁！”

一阵阵怒气涌上心头，青松大步走到门口，大声说：“娘，你要不把钱退回去，我就去从军！”

“立马就去！”他就站在门边，只要朱氏说一个不字，他掉头就走，再不回来。

从军凶险，朱氏一听青松要去从军，登时吓得哭不出来，扑上去搂着青松直叫：“不许去，不许去！”

又回头骂李篾匠和百合：“你们两个是死人吗？还不快拉住这讨债的！”

青松就是朱氏的命根子，青松拿自己来威胁朱氏，终于逼得她松口，不情不愿地答应回去就把钱退给郭家。

有青松看着，李篾匠帮着，百合晓得娘家这头的事情算是有个出路，青松能做朱氏一半的主，只要他清醒，就出不了大事。

百合拉着青松到僻静处，拍拍他肩膀：“青松，你长大啦！”

有个这样的娘，青松要么长成吸姐妹血的蚂蟥，要么长成和他娘完全不一样的好男儿，若是后者，将来的路也很艰难。

青松红着眼圈儿：“要为我攒家底就卖姊妹，这样的家底我情愿不要！”

百合心里一暖，对青松道：“大姐晓得你不是糊涂人。咱娘糊涂，回家后你多看着他点，二妞三妞将来还要靠你哩。”

青松点头，下定决心将来再不让朱氏生事，和李篾匠两个又是哄又是吓的，把个朱氏撮回家。

百合又去找李彩凤，跟她说了自家的做法，“就怕那郭家不死心，还要来闹。”

李彩凤道：“那郭水成一家子出名的霸道，你这些日子细心些，我去告诉三妞也不要出门。”

没过两日，果然郭家坡来了七八个人，气势汹汹地要找李百合要个说法。

郭家坡来的人多是二三十岁的青壮年，把百合那个小院子团团围住，站在门口叫骂。黑虎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吠，唯恐这帮人冲进来伤到百合。

百合就站在院子当中，问：“你们是啥人，要干啥？”邻居大嫂见势不对，已一溜烟跑去镇上叫人。百合拉着黑虎不叫它冲出去，免得那帮人打它。

青柳镇是柳家、宋家地盘，一听郭家坡来了许多人欺负镇上媳妇子，先聚齐一帮人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再讲道理，不然叫人欺负了镇上人，全镇跟着丢脸。

有几十号人看着，郭水成等人不敢放肆，只咄咄逼人地叫百合交人。

镇上人都来了，百合心里更加有底。她家里只三间房子，一眼就能看到底，她把门全都打开给众人看：“你自己找，你能找到我妹子吗？我妹子丢了，我还要问你家一个不是！”

百合道：“自来要成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从没听说过哪家子看上人家闺女，就要上门抢亲的！我这里是宋家，又不是李家，你带这些人来我家，到底要干啥？”

李彩凤就在一旁人群里说，“这帮人的样子，不像是来说亲事，倒像是来找事。定是看大年家的一个小媳妇在家好欺负，才故意找上门。也不看看镇上是啥地方，也轮得到你们撒野？”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郭水成是个三十来岁的黄脸汉子，小眼睛，一脸凶恶奸猾，见势不妙忙叫道：“你娘收了我一贯钱定钱，你妹子就是我家的人了，我找自家婆娘，哪里不对？” “我娘已是把钱还给你了！”百合不敢再给郭水成说话的机会，“我娘先前不晓得你家是啥样人家，叫人哄着收了定钱，你家骗婚本就不对。后来打听到你家不把人当人看，打死儿媳妇，哪个还敢把妹子

嫁你？” 郭家坡的人纷纷变色，这年头一个村子多半是同姓，要是叫百合坐实了这个打死婆娘的罪名，将来人家说起郭家坡，不说别的，单说“就是那个打死媳妇的郭家坡”，他们郭家坡的年轻人都别想再找到

好亲事。 郭家人大声叫骂，都道百合胡说，要和她争辩，更有急性子的撸袖子就要打人。镇上的人七嘴八舌帮着百合说话，一见要打人，几个人上去按住就是一通好打：“敢来镇上打人，也不看看这是不是你撒

泼的地方！”

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

正闹着，忽然二十来个青壮闯进场内，喝令众人闭嘴。一时又有几个打扮得整整齐齐的小厮、丫鬟，搬着交椅、捧着手巾痰盂等物，护送几名老者到来。 原来是今日阵仗惊动柳老爷，他带着宋家长辈来问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