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角一熟,玉米棒子也就跟着鼓胀起来,眼看可以吃了。
先前百合托汪小福买些瓜菜种子,汪小福机灵,不但买到常见种子,还叫人饶了一包没见过的玉米种子。
人都只当个新鲜随便种种,只百合知道,这东西金贵,照料得格外精心。
如今还不到收玉米的时候,但嫩生生的玉米棒子在那里放着,一掐便汁液四溅,百合口水都要下来了,终究是没忍住,砍倒两株,连枝带叶地拖回家里。
这时候的玉米远不如百合上辈子常吃的那样大,要细得多,每一株玉米杆上头结的玉米也没那么多,但这年头一亩地才产几百斤小麦和稻米,要是换成玉米,一亩地能有几千斤,产量已经非常可观。
百合拿刀把玉米棒子砍下来,连着外头青绿绿的叶子,码在墙角,免得一会儿就蔫掉。
她顺手砍一段玉米秸秆,撕掉外皮放在嘴里一嚼,甜的!
百合心里一喜,她就记得自己小时候玉米杆又水又甜,和甘蔗差不多,连吃法都一样,长大后再没吃到过甜玉米杆,原来是这种没杂交改良过的品种。
玉米秸秆就放在地下,等宋好年回来便砍一段给他吃,宋好年道:“咦,这东西倒跟甘蔗差不多,好吃。”
就是嚼出来渣比甘蔗多一些。
百合让他吃着玉米杆甜嘴,自己烧水起锅,撕掉玉米棒子外头叶子,只留下几片淡黄色嫩叶包裹着玉米棒,放进锅里煮。
不一会儿,清甜的香味儿就从锅里飘出来,邻居家大嫂都来问了:“大年家的,这是又做啥好吃的哩?”
百合笑道:“我这不是种了点玉米,听说北方人常吃,咱们这里倒少见,今儿看着差不多像是熟了,就煮几个试试。”
“我听人说,北边儿也没吃多少年,都是咱们皇爷叫人从海外带回来的,也不晓得吃起来是个啥味儿……这能这样煮着吃不?”
邻居大嫂对这种没吃过的食物保持警惕,打算再观望观望,看看百合的反应再决定自己要不要尝尝。
嫩玉米滚水煮上一刻钟就好,百合用长长的竹筷子把它们夹出来,招呼宋好年:“呆子,来尝尝。”
宋好年一点儿疑虑都没有,媳妇说能吃他就能吃,百合撕掉玉米外皮,又细心地挑干净玉米须子,道:“直接啃就行,小心烫。”
宋好年心道,媳妇这是拿我当小孩子疼哩,也不啰嗦,他一口咬下去,就瞪大眼:玉米粒又嫩又甜,嚼起来满口水嫩,一点渣都没有。说是甜的,粮食味道又很浓郁,明明白白提示他这是一种粮食。
吃了几口,宋好年晓得这玉米哪里最好吃了,他掰下靠尾巴的那一段,剥掉自己啃过的部分,递给百合:“这里好吃。”
百合接过一小截玉米咬一口,好吃得眯起眼——跟她小时候吃过的那些煮玉米一个味道!
长大后再怎么找,也找不到那样纯粹的味道了。
嫩玉米香归香,到底不是饭,吃多了肠胃容易不舒服,百合给自家留下两三根,其余的叫宋好年出去散一圈,也没几根,一会儿就散完了,大家尝个味儿。
邻居大嫂见宋好年和百合两个人都好好的,始信了这东西能吃,也给自家汉子和孩子们分一分,大家都道好吃,她心里还后悔:早知如此,该自己也尝尝的。
她光顾着别人,倒忘了给自己留一口。
想到地里的玉米,柳老爷家那里种着的红薯,百合摩拳擦掌,她会做的饭食小吃还多着哩,有了玉米和红薯,又有许多用武之地。
自此之后,再馋得厉害,也不去砍嫩玉米吃了,一心一意要等着它们成熟,玉米粒一颗颗长大变硬,那时候收割了,留一些给明年做种子,余下的就慢慢调治各种饮食。
说起留种子,除了白菜、萝卜、胡瓜没法留,明年依旧托汪小福从城里带来,南瓜、豇豆、扁豆要如何留种子,百合是晓得的。
有些豆子长得最大最壮,已是过了好吃的时候,百合便不摘它们,让它们留在架子上继续成熟,等到豆荚变黄时候才采回来,捆成一束挂下房檐下晒干,来年清明剥出来便可下种。
南瓜要等吃时掏出瓤子来,瓤子里便有许多南瓜子,留一些晒干当种子,剩下的可以炒着吃。
人常说的瓜子脸就是脸型像南瓜子,下巴尖尖,可不是百合上辈子常吃的向日葵子——那么个窄长的脸型,也不好看呐。
一根南瓜蔓上多的能长七八个南瓜,百合为叫它们长得大些,特意间过苗,一根蔓上四五个,个个长得敦实肥硕,如今正从青翠里透些黄出来,待到通体变成金黄色,便可采摘。
百合有回去柳府同升大娘说话,便说起自家的玉米:“趁还嫩的时候煮了几个,又甜又香,怪好吃的。”
升大娘便道:“是了,我跟着我们老爷在省城的时候,也是吃过这东西的,我就说好吃。只我们老爷不喜欢那个味儿,家里便不曾种。”
要说这青柳镇上要添啥新作物,定然是从柳老爷的田庄上开始的,不说别个,就是那十亩地的红薯,只要今年收成好,明年家家户户都会跟风种起来。
柳老爷不爱吃玉米,田庄上不曾种,也没人跟着学,所以百合这一分地的玉米倒是青柳镇头一份。
她听升大娘说爱吃,便笑着说:“那回头我砍两棵来,大娘也尝尝鲜。只是今年种得少些,我还想多留些种子,如今不敢多吃。等明年种得多了,再好好解解馋。”
升大娘笑道:“那就偏了你了。”
百合说得明白,她也不恼她小气,反觉得这是个有成算的人:要是为了讨好她,家里的活计都不顾了,那等顾头不顾腚的人,她也看不上。
说笑一回,因不见迎春,百合又说起妹子:“她可还听话?”
升大娘道:“迎春丫头是个有心气的,等闲人争她不过,就是还年轻,未免急躁些个。”
百合脸上一红,升大娘这是委婉的说法,她既提起迎春急躁,想必妹子是真个急躁,还叫升大娘有些不大欢喜,才有这一说。 “她虽是年纪小些,也该懂事了,我们把她送到府上,是叫她学些接人待物的本事,不是叫她来抖威风的,她也没威风可抖。她若有啥做的不对的地方,大娘只管说她,将来经见得多了,她才晓得大娘
的好处哩!”百合也不为迎春开脱,反撺掇升大娘多管管她。
人说宰相门人七品官,升大娘这辈子都是在柳府做过来的,镇上人等闲不敢惹她。她架子是有,人却不坏,很有几分古道热肠,又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百合晓得自家爹软弱,娘糊涂,迎春跟着他们能学到啥好?别的不说,就她跟朱氏学到那一色一样的小气和急脾气,就叫百合头疼。
要是升大娘肯指点迎春,百合巴不得叫迎春磕头认升大娘当干娘。只是升大娘管着柳府厨房这个油水大的地方,府里上上下下的丫头谁不得巴结她?倒没有起过要收干闺女的心思。
到底百合是个明白人,升大娘对迎春原有些不满,看在她的面上也就揭过去了,还道:“小丫头争强好胜的,原也常见,如今还在屋子里怄气哩,你去看看她,劝她几句,只怕她还听。”
百合便告辞往迎春屋子里去,一推门进去,就见妹子头也不抬道:“出去!”
“叫哪个出去?”百合也不恼,笑眯眯地问。
迎春这才听出来不是一道做活的小姐妹,而是亲大姐。她平日里看不上大姐绵软性子,这会儿正觉得委屈,倒拿她当个知心人,眼圈儿一红就要落泪。
百合看她哭了一阵才劝:“你成日家说三妞掉尿水子,咋你哭起来也这样厉害?”
“你不晓得我心里的苦!”迎春见大姐问,免不得抱怨几句自己的心事。
百合听完,哑然失笑,她还道是啥大事,闹半天,不过是小丫头子们掐尖要强,一个不服气一个闹别扭哩。 原本迎春伶俐,心气又高,在一众小丫头里算是个出挑的,偏她在这府里又没个靠山,有几个丫头是两三代都在府里做过来的,背景比她深厚的多,两相比较,自然谁也不服谁,一点子小事情就要闹
起来。
升大娘算是秉公的,两人各打五十大板,叫自己反省,对迎春还说得格外重些,叫她不要这样张扬,多看看别的大丫头是怎样稳重行事的。
迎春气哼哼道:“我在这府里本就没个根基,要是再稳重起来,谁都能给我气受哩!”
她吃得了苦,受得了累,唯独是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再不肯受一点委屈。
说着她又赌气躺下,面朝里装睡。
百合笑着推她:“你还连升大娘也气上了,她正是在帮你哩。”
“她咋帮我了?”迎春不信。
“你倒是想想,人家老子娘都在这府里干了几十年,你们两个小丫头吵吵闹闹就罢了,真个闹大了,府上的主人们是偏着你,还是偏着那头?” “升大娘真个是为你好才叫你收敛些,你别不识好人心,我同你说,你倒该仔细着那些撺掇你出头的,既是好事,为啥别个不去,偏要你去出头?你还当自己出挑哩,真是给人卖了还给人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