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就进了五月,天气越来越热,柳叶早就绿到发暗,人穿单衫都嫌闷的时节。
先前百合给她爹出主意让他到集市上卖竹篮子竹匾一类的东西,一天下来赚了三十来个钱,李篾匠已经十分满意。
百合就替他交了二十个钱的占摊费用,又跟他说:“爹,我小时候你常编些蝈蝈笼子给我耍,现在还能编不?”
李篾匠道:“那有啥难的,我一会子就能编几个,咋,你是要给谁家娃娃玩?”他只当百合是要拿去送杏儿或是别人家的小孩玩。
百合笑着说:“就不能是我自己想玩?”
李篾匠正色道:“你都是给人家做媳妇的人哩,哪能还成天想着玩。” 百合失笑,知道自己爹是老实人,也不再逗他,跟他说自己的计划:“爹你前头给我编那些小篮子,大人娃娃都喜欢,小娃娃尤其爱。我想着小时候你给我编过的蝈蝈笼子就很好看,你做一些下回来集
上带上,定会有人喜欢。”
李篾匠自听闺女的赚了钱,对百合就有些言听计从的意思,再加上有腊梅和青松在一旁用佩服的目光看着百合,更增加说服力,他连连点头,回去就做了些蝈蝈笼子。
他把竹丝劈得很细,不光是简单地做一个小笼子,更是在笼子盖上编一只惟妙惟肖的蝈蝈或者蚂蚱,叫人稀罕得紧。
他做好以后先送来两个给百合玩,大闺女都嫁人了,做人媳妇辛苦得很,她要玩就悄悄玩罢,可别给大姑爷看见才好,不然要说她不像话。
百合收到她爹老天拔地托人带来的蝈蝈笼子,又是好笑,又是感念他一片慈父心肠,又托人带半斤红糖回家,日常叫他们自己冲红糖水喝。
回头她就把一个蝈蝈笼子送给升大娘,升大娘不消说便懂得她的意思,转送给柳府的小少爷,小少爷看在眼里就拔不出来了,睡觉都抱着笼子不放。
小少爷还叫人给他抓真的蝈蝈装起来,透过笼子上的缝隙,可以看到里头有一只翠绿的蝈蝈乱窜,外头盖子上一只翠绿的竹蝈蝈颤巍巍,有趣得很。
连柳老爷都赏了一回,说“很有些野趣,大俗大雅似的。”
柳府小少爷还小,平日里不大出门,只在自家前后一带玩耍,管家的孙子、奶娘的儿子等人日常都是他的玩伴。
几天下来青柳镇的娃娃们都晓得柳家少爷有个怪好玩的蝈蝈笼子,眼馋得不行,在家里缠着扭着大人要。
大人待要去买,又哪里买得到?只要先买两块麦芽糖搪塞着,指望小孩子忘性大,一两天就忘了。 百合又送一个笼子给杏儿玩,要是柳府小少爷的笼子,大家要几天要不到也就罢了,偏偏杏儿也拿着一个到处玩,这些镇上的娃娃更加忘不掉了,成天眼巴巴跟在杏儿身边,就指望她大发慈悲,放手
叫他们玩一下。
杏儿十分得意,很有大姐大派头,连比她大两三岁的娃娃都要听她指挥,叫他们排个队,一个一个来玩,谁也不许使太大力气弄坏。要是谁弄坏,将来大家都不跟他玩,再有好东西也不会带他。
李彩凤跟百合抱怨:“跟她爹一个样,成天兴头得不行。”
百合也笑:“杏儿是像大哥,很有派头,心眼又灵活。”小孩子有些歪心思不算出格,难得的是杏儿天生就学会了柳义那种急公好义的态度,小孩子都服她,愿意被她管着。
“她呀,将来不长成个虎妞,能平平安安嫁出去,我就谢天谢地啦!”李彩凤又是嗔怪又是含笑,一副慈母心肠。
这下镇上大人们就都清楚了,这蝈蝈笼子定是大年家的又想出来的主意,也不知道她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哪来的这些个主意,少说得有一百个心眼子吧。
这时候百合才让李篾匠带着他做好的小玩意儿去摆摊子,有人要给家里买篮子、笸箩,手里牵个小娃娃,在摊子前看几个大件。
要走的时候拖不动,就发现自家小娃娃正含着手指头,看着青松跟前一堆小玩意儿,眼睛都不眨一下。
自得了百合准信,李篾匠编了二十来个蝈蝈笼子,盖子上除了蝈蝈,还编成蚂蚱、小雀儿、刺猬等的样子,又好看又有趣。
青松哄着这个走不动的娃娃,一文钱卖给他一个,那家大人看这玩意儿精巧结实,也不算太贵,便忍痛掏钱,给孩子买一个塞手里,还说:“这要是坏了,一年都不给你买糖吃!”
吓得孩子要哭不哭,低头看见手里的蝈蝈笼子,又高兴起来,兴奋地跑去跟自己的小伙伴显摆。 没过多久,呼啦啦来了一大群小孩儿,倒有三十来个,把个小摊子围得水泄不通,有家里宽裕,当下就要掏钱买的;有跟着小伙伴说好话,从兜兜里掏出藏了好几天的糖来给他吃,想蹭他的玩的;还
有个缺门牙的娃娃买不起,眼巴巴蹲在那里一看就是一整天。
李篾匠心软,悄悄留了一个给那个缺门牙的娃娃,收摊的时候趁人不注意塞给他。回家一数钱,这小玩意儿比正经篮子赚的还多哩!
百合趁势鼓动李篾匠:“爹你不是还会做好些小玩意儿,每样都做些。”
这回李篾匠很容易就听进去了,自此以后除了务农,就是在家琢磨咋编这些个东西,每个月带上腊梅青松两个去镇上一趟,朱氏要念叨他,青松就帮腔:“娘,这东西能赚钱哩!”她就啥也不说了。
五月雨水多,宋好年又修葺过两回房顶,好悬没再漏水,但屋里粗夯过的泥土地面不住返潮,待在屋子里叫人觉得浑身都黏黏潮潮的。
这天百合做饭的时候,忽然发现盐罐子里结了许多盐疙瘩。本来粗盐就容易吸水结块,她平时最注意不让盐沾上潮气,结果这天气太潮湿,盐还是受潮了。
粗盐颜色发黄发黑,还有苦味,受潮凝成团之后更加不好看,百合晓得个简单的提纯粗盐的法子,正好试一试。
这法子说来也简单,没法全部去除盐里头的杂质,不过是把生产、运输过程中混进去的沙子、泥块挑出去而已。
她先把这些盐都刮出来,涮进一盆干净的温水里,搅化后澄半天,盆底就澄出许多小沙粒和浑浊的灰尘来。
把上层清澈的盐水倒进另外一个盆里,底下的泥沙加水再洗再澄,最后把盐水折进锅里煮,剩下的泥沙直接泼掉。
生火煮盐水,水沸后表面慢慢析出一层盐的晶体,保持火力,食盐结晶越来越多,最后成为白花花的一片。
水分全部蒸发后,就把锅从火上移下来,用最后的余温焙干,锅底的盐雪白细腻,不如她上辈子用的精制盐,但比粗盐要好得多。
趁热把这些盐刮进罐子里,罐口塞紧,就能再保持一段时间干爽。百合决定以后再要做腌菜,都要把盐精制一下。 因为腌菜这个过程会产生许多有害物质,要是盐再不干净,对人体的损害会非常大。她资源有限,只能在螺丝壳里做道场,安排生活所需,调制菜蔬汤水,这个过程当中干净的食盐不仅能保证食物安
全,更是能让她心情愉快。
虽然掌握着粗盐提纯技术,百合却没想过买粗盐回来加工,再照精盐的价格卖出去。
一来,朝廷盐铁专营,能卖盐的都是经过朝廷特许的盐商。二来,乡下能买得起精盐的人不多,买得起的人自然有自己的渠道,看不上她这一点盐,买不起的人呢,她就是加工好了,人家也不会买。
畅想一回传说中盐商挥金如土的生活,百合把这点子思绪抛之脑后。
她先前买的鸡苗鸭苗都长得不错,中间有一只死掉,她观察了好几天,确定其他的都还活得好好的,不是鸡瘟,这才放下心来。
鸡苗鸭苗长得差不多,百合就把鸡苗也放进菜地里去,让它们跟着大鸡一道吃虫子。大鸡原本有些排斥,过了两天也就接受这群新来的晚上跟它们一个窝、白天和它们分一块菜地的虫子了。
门前不远就是白水河,河岸并不是笔直的,有些地方迂回曲折,河水裹挟着上游的泥沙遇到曲折处就堆成一个小小的沙堤,沿着河岸圈出一周温和的水潭来。
百合赶着小鸭子进了一回水潭,没有打鸭子带着,它们一开始还害怕,待百合捉着它们放进水里,它们很快就开始撒欢,成日在里头游水捉鱼,不到傍晚百合撵它们回来,它们都不肯回。
鸡窝距地面有半人高,宋好年在鸡窝下面用稻草又搭了个鸭子窝棚,这群鸭子也不嫌弃,百合把它们吆回家,它们就挤在那里用嘴巴互相梳毛。
五月日头恶,天气变化剧烈,一时烈日高照,一时又大雨倾盆,蛇虫蚊蚁也多在这时候害人,所以人称恶月。有些人甚至认为五月生的孩子不祥,会妨碍一家子的运道。 青柳镇上家家都准备过端阳节,百合自也不例外,早早就忙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