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青柳镇上,宋老汉家中,宋秀秀正跟她爹娘告状:“听人说,二哥回来咧,带了这样多的东西,”她用手比划着,“滑溜溜的布料,香喷喷的胰子,一坛子一坛子的酒……”
宋好年买回家的东西不算少,在她嘴里又翻了好几倍,听得她娘牛氏和大嫂董氏都两眼放光,恨不得立时把那些个东西拿到手里仔细摩挲。
宋秀秀说了好一大篇话,喘口气,又道:“他才不会舍得把东西给爹娘,娘你还做梦哩!”
牛氏大脸盘一鼓,眼睛一翻:“他是我儿子,赚钱买了好东西不孝敬老娘,又给哪个?”
一听话音,董氏就明白小姑子的意思,宋秀秀冷笑着说:“二哥娶了媳妇忘了娘,有点啥好的先紧着李大妞,哪里想得起咱们。”
董氏便帮腔:“秀秀快不要瞎说,你二哥回来好些日子,定是忙得很才没来看爹娘,等闲下来就会回来。”
明是劝解,暗里将牛氏的火拱得更高。牛氏一拍桌子:“秀秀,去问问你二哥,是不是不认他老爹老娘了?”
她早看李大妞不顺眼,不过她是婆婆,不好去找儿媳,等着儿媳上门吧,这个不晓事的儿媳就不知道多来孝敬她,别提多气人了。
“娘别气着自个儿,这人啊都有糊涂的时候,他二叔还年轻哩,等过些年知事,就晓得孝敬爹娘啦。”董氏假意相劝,倒已经给宋好年定下个不孝的罪名。
牛氏哪里是个肯听劝的?她本就不甚心疼二儿子,对二儿媳更是一万个看不上,听说儿子从外头带回来不少好东西都便宜了李大妞,真个气得打哆嗦。
她拍着桌子大骂一篇宋好年没良心,脏心烂肺遭雷劈,又催着宋秀秀去问宋好年。宋秀秀巴不得这一声,飞快跑掉。
董氏连忙把儿子抱进来,叫他去缠着牛氏,免得这火发到她身上。牛氏一见孙子金宝就啥都忘了,一个劲地喊乖孙,给他剥南瓜子吃。
宋秀秀出门,却不先去找自家二哥,脚下一拐就到了学堂外头,隔着窗子张望,看到小秀才正在里头摇头晃脑地背书,她就看住了。
学里顽童可没几个省事的,早有人发现她,于是你挤我,我推你,一个个使眼色:又来一个!
小秀才素日给人参观惯了,眼风也不给一个,神色庄重,兀自拖长调子背书,只是心思已经飞了。
过了一时,他自觉已经摆够矜持,这才眼皮一撩,斜宋秀秀一眼。
宋秀秀在窗外站得脚麻,得这一眼,欢喜得不得了,飞快跑掉。小秀才摇摇头:“粗蠢不堪。”
每个在窗外偷看他的姑娘,他都会评价一番,宋秀秀模样太次,且不配叫他收下做个妾哩,要是那李大妞现在的模样倒还行,可惜已经嫁了人,还是个不识好歹的。
想到那不识好歹的小妇人,柳如龙一阵咬牙切齿,发誓等自己将来发达了,定要让她后悔。
宋秀秀带着刚看过心上人的激动,走到镇西头,大喇喇走进二哥家的屋子,黑虎正对养在笼子里的肥兔子虎视眈眈,见有人不打招呼就闯进来,扑到宋秀秀面前就开始龇牙。
上回给黑子吓得腿抖,对着黑虎宋秀秀倒不怕,待要踢它一脚,宋好年走出来:“干啥?”
宋秀秀瞧见她二哥,立马趾高气扬起来:“二哥,娘叫我来问问你为啥不回家,是不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这个妹子打小儿就没亲近过宋好年,稍微长大一些,没少为一点点小事撒泼打滚,要宋好年爬树给她摘果子,宋好年爬上去下不来,摔得几个月下不来床的事情都有。
她不喜欢宋好年,宋好年也不喜欢她,听她这么说,宋好年道:“知道了。”
宋秀秀抱着手站在那里,半天只等到二哥这句话,连叫她坐下喝杯水的客气话都不说,气得嚷嚷:“你咋这么不孝哩!”
“要孝顺也是对爹娘,你吵吵啥?”百合知道宋好年不大会跟人吵嘴,走出来对宋秀秀道,“你哥才回家,好好歇两天都不成?”
“娘心疼我们,就不知道是谁整天家调三窝四,架桥拨火,要叫我知道,定叫她好看!”
宋秀秀要是对百合不敬,百合笑笑也就过了,可她对宋好年的态度,却叫百合实在忍不了。
宋秀秀知道二哥在家,李大妞又嘴利,自己占不到啥便宜,往地下啐一口,扬长而去。
百合抬眼看宋好年,却发现他正盯着他笑。
“你笑啥?”任是谁,妹子这样给他没脸都要恼的,这人倒好,还笑得出来。
“我媳妇对我好,我高兴。”宋好年打小儿被宋秀秀欺负着过来的,自己一个大男人不好跟妹子置气,如今头回有人替他出头,他心里舒坦。
再说,百合软绵绵的一个人,他还怕她挨欺负,没想到她对上宋秀秀倒是牙尖嘴利起来,一副很厉害的模样。
小夫妻两个就回宋家的事情喁喁说了半晌话,百合把宋秀秀来闹自己,还有自己寒食节去见牛氏的事情都说了。
宋好年夸她:“给祖宗上坟是应该的,你做得对。”
婆婆都使小姑子上门来催了,这趟是少不得去走。可对老宋家那一家子,百合真是喜欢不起来。 乡下人家,穷苦些、粗放些都没啥,老宋家不是特别穷,干出的事情却叫人齿冷:把二儿子赶出家门,身上一丝多出来的针线都没有;二儿媳妇病得要死,也每个人来看看她,哪怕是给她一口热水喝
。
人呐,怕的就是心不正,依百合看,除了宋好年,老宋家其他人的心全长歪了,是最叫人不乐意同他们打交道的那种。
偏偏这种人还是她公公婆婆,宋好年在外头辛辛苦苦几个月挣点钱,好不容易买点东西老天拔地地带回来,还得去孝敬爹娘,顺带分给他那些没一点人伦的兄弟妹子,叫人实在是畅快不起来。
宋好年看看天色,还早,又去外头转一圈儿,回来对百合说:“菜地有些干,我去打水浇菜,明天再回家去。”
百合听罢,抿嘴一笑,日子能拖一天是一天,宋好年明显也不想回家去,她才不积极张罗。
老宋家的人愿意等着,就让他们等去。
没过多久又有人在门前喊宋好年,这回来的是屠户宋大贵,和宋好年算是本家。
“大贵哥。”宋好年和宋大贵不算熟,不知道他突然来找自己是为啥。
宋大贵和百合倒是很熟,因他在小秀才那里给百合解过围,后来百合常到他那里买些肋排或者棒骨回来煮汤,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
“大年啊,好久不见,咱们兄弟说说话。”宋大贵拉着宋好年说话,也没啥重点,都是些出去见了啥世面之类的闲话。
直到宋大贵离开,宋好年还不明所以:“大贵哥这是找我干啥?”
百合猜到一点端倪,想是宋大贵想和他说说小秀才的事情,事先探问,发现宋好年还不知道,又把话缩回去了。
“你不在家的时候,我有天遇到小秀才……”百合就把自己和宋大贵、小秀才来往的经过都细细说了。
虽说小秀才威胁她,宋好年知道这事定然不会放过她,但小秀才是外人,宋好年才是自己的丈夫,百合还是相信宋好年不会做出那等无情无义的事体。
果然,听完经过,宋好年先问百合:“你没事吧?他有没有伤到你?”
百合摇摇头,他才一拳砸在桌上:“好个柳如龙!”
他是农夫,往常见着小秀才这样的读书人都是恭恭敬敬,那小秀才眼睛长在头顶,不爱和乡里乡亲的打交道也就罢了,竟打起他媳妇的主意!
听媳妇的意思,他打主意不成,还想毁了她的名声,叫他们小夫妻吃了亏也没处说去。
读书人心思恶毒起来,真是叫人浑身发冷。
“幸亏你没事,多亏了大贵哥,我才不知道,怕是慢待了他。待会子我就去谢他。”宋好年让百合把自己买的酒找出来两坛,提上去宋屠户家。
这酒可不是乡下常见的米酒,乃是九蒸九酿的好酒,宋好年一共买回来七八坛走人情,这一下子就送出去两坛。
不过他并不心疼,宋大贵帮过他媳妇,心意比啥都贵重,别说是两坛酒,就是叫他打躬作揖,他也愿意的。
百合嘱咐宋好年:“请大贵哥来家吃饭,我做些好的。”
小秀才要败坏她的名声,说她和宋大贵有奸·情,她才不怕。要不然,也不能叫宋好年请宋大贵吃饭。
人要知恩图报,要是因为怕人说嘴就远着自家的恩人,这样的人迟早众叛亲离,到下回需要人帮手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愿意伸手。 请人的事情交给宋好年,百合回到厨房开始忙活,蒸上米饭,小葱拌豆腐做个下酒菜,发几个宋好年带回来的木耳炒个木须肉,再炒个白菜,煮一锅肋排,拆出肉来用油和红糖上色炒就是一道糖醋排
骨,肉汤加上灰灰菜便是最香不过的一个汤。
一时宋好年请来宋大贵,两个人已是通过气,绝口不提小秀才,只叙兄弟情,喝酒吃肉,宾主尽欢,直到月亮出来,宋大贵才踏着月色离开。
再说老宋家,牛氏董氏几人拿腔拿调地等了一天,也不见宋好年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孝敬,到了晚饭时分,众人只得承认宋好年今天是不回来了。 牛氏脸黑得像锅底,就连乖孙宋金宝都没能叫她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