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泓说郭胜是个大傻子

那抓着她的手太用力了, 五指几乎隔着衣袖掐进她的肉里。

琼玉低呼一声,以为周妈妈是生她的气,觉得她不该把如此金贵的药丸给一只兔子用,正要认错, 却见她面色难看,握着她的手还隐隐发抖,模样和平素里冷静持重的模样全然不同。

这样子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是生气, 她便又小声问了一句:“周妈妈, 你到底怎么了?”

周妈妈周身都被一股寒意包围, 张嘴时觉得自己后槽牙都在打颤。

“凌霜和那兔子……都吃了陛下赏赐的药!”

然后他们都死了。

琼玉先是一怔, 旋即像是被她身上蔓延过来的寒意侵染了一般, 没忍住打了个激灵。

但她很快摇头:“不……不可能的!陛下那么喜欢小姐, 他怎么会……”

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这些年魏弛对姚幼清的好姚家上下都有目共睹,她们身为姚幼清的贴身侍婢, 更是清清楚楚。

姚钰芝性格耿直, 在朝堂上得罪过不少人,尤其是那些尸位素餐的皇亲贵族。

这些人跟他虽算不上深仇大恨, 但彼此间也互相看不顺眼就是了。

碍于姚钰芝的身份,他们不能将他如何, 就时常让人私下里欺负性格柔弱的姚幼清, 排挤或是出言嘲讽她。

孩子和女眷之间的些许小事, 姚钰芝也不便拿到皇帝面前去告状, 姚幼清有什么委屈就只能自己忍下来。

后来还是身为太子的魏弛出面狠狠地教训了其中两个人, 这才没什么人敢再欺负姚幼清了。

更不用说他平日里有了什么好东西都惦记着姚幼清, 总是让人给她送来,只是两人既不是夫妻也没有定亲,姚幼清不想传出与他私相授受的名声,所以很少收罢了。

对小姐这么好的一个人,又怎们会给小姐下毒呢?

琼玉身上冰凉,脑子里却像是打翻了烧的滚烫的炭盆,随时都要炸开一样。

周妈妈的手依然握在她的手腕上,颤声道:“或许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才要这么做。因为他……已经是皇帝了啊。”

哪个帝王能容忍自己心爱的女人嫁给别人?哪怕是一个刚刚登基,对朝堂并不能完全把控的新帝。

又或许正是因为刚刚登基,他更不能容忍这种事的发生,因为这仿佛是当众打了他的脸,将他原本势在必得的东西从他手中抢走了,让他觉得自己的帝王威严受到了挑衅。

所以他就算不得已答应了,表面上没说什么,暗地里却谋划着阻止这场婚事。

但秦王重兵在握,便是先帝都没办法,他一个初登帝位,连朝中文官都未能完全收服的新帝又能如何?

想要阻止这场婚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从新娘子身上下手。

而新娘子一旦进入秦王封地,他再想插手就难了,唯一的方法就是让她死在途中……

新娘一死,朝中对秦王势必群起而攻之。

秦王这些年一直没让人抓到什么把柄,若是此次“阳奉阴违”犯下欺君之罪,朝廷便有了削其兵权的好借口,即便最后不能真的动他的根本,也能让他脱层皮。

而魏弛身为新帝,若是方一登基便能给秦王一个下马威,对他来说也是很好的事情。

周妈妈手脚冰凉,面色前所未有的苍白,喃喃道:“琼玉,你还记得那日陛下深夜来与小姐道别时所说的话吗?”

琼玉当时没跟去,自然不知,摇头道:“他说了什么?”

周妈妈转头看向她,眼中是对这件事的笃定以及深深的惊恐。

“他问小姐……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

当时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多想,周妈妈亦然,但如今再想起,只觉得周身发冷,遍体生寒。

他那么诚恳而又深情地问她可还有什么心愿,说只要她开口,他都为她做到。

因为在他眼里,小姐已是个将死之人……

他是在问她有什么遗愿。

琼玉再也忍不住,瑟瑟发抖,上下牙关磕在一起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当初如此深情的人转眼就能变的如此绝情?就因为小姐被赐婚要嫁给秦王吗?

可这难道不是先帝的错吗?为什么最后却要小姐来承担呢?

这不公平……

这不公平!

琼玉想到什么,亦紧紧抓住了周妈妈的手,道:“周妈妈,我们要把这件事告诉老爷!老爷他还什么都不知道,还对陛下一片忠心啊!”

可那个他效忠的人,竟然想要杀了他的女儿!他唯一的女儿!

周妈妈自然也想到了这点,但还是面色沉沉地摇了摇头。

她到底是年长许多,惊惧之余还保持着镇定和理智。

“咱们先验一验这个药,确定之后再让人直接带着这药去见老爷。”

琼玉点头:“那我现在就……”

“现在不行!”

周妈妈拉着她道。

“现在验药太打眼了,已经死了一个人一只兔子,再接着死什么东西会被注意到的。”

而注意到的人多了,消息就容易走漏。

“这药若真的有问题,陛下现在一定在京城等着信儿,对咱们这一行人,还有姚家上下都盯得很紧。”

“咱们若是忽然让人回京,他一定会担心是不是咱们察觉到了什么,说不定还不等带着药的人见到老爷,就已经先被他拦下了,到时候老爷会有危险的!”

“所以……现在先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等小姐平安到达封地,与王爷完婚之后,再让丁寿以代小姐回门的名义亲自去见他,亲口对他说!”

丁寿是姚家的一个管事,三十来岁,办事稳妥为人持重,姚钰芝将他作为陪嫁给了姚幼清,让他到了秦王封地后看哪里有合适的铺子给姚幼清买几间,让她也好每年都能有些出息,日子过得更好一点。

眼下他带着其他几个家丁与一干靖远军在后面护送嫁妆,并不在这里,等改日到了封地汇合后再把这件事告诉他,让他亲自把消息带回给老爷。

写信什么的都不行,太容易被拦下了,只有把事情埋在心里,确定见到老爷本人后再开口才安全。

琼玉明白她的意思,用力点了点头。

两人将事情商议好,谁都没说,对姚幼清也瞒了下来,一路跟随秦王人马来到了岭南地界。

秦王的封地说是上川郡,但实际上整个朔州乃至岭南附近如今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周遭百姓只知秦王而不知朝廷,这也是为什么朝廷一直对秦王十分忌惮的原因。

当初先帝那么多兄弟,接二连三被他以各种理由贬斥或是铲除,唯有秦王这里如同一块铁板,他想尽办法也没能将其除掉。

进入岭南地界后又走了四五天队伍才到上川,上川的胡城是王府所在,姚幼清因还未与魏泓成亲,不便直接住进王府,便在事先安排好的一处院落里住了下来,只待成亲那日随魏泓一同前往王府。

魏泓有事并未进入胡城,让崔颢将她送了过去,自己则直接去了军营。

靖远军军令森严,有令必行,有禁必止,他在途中说了让郭胜和那小将回来后自去领罚,两人一回来便自行去了,不必提醒。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魏泓也去了。

属下受罚,他不必亲自监督,受罚的人不敢不去,行刑的人也绝不敢徇私,他其实完全没必要去看着。

就在众人不解,不明白他这次为什么要跟来的时候,等郭胜两人受完罚,他却脱下了自己的上衣,跟刚才的两人一样赤.裸着上身跪在了受刑的地方,道:“这次的事我亦有错,打。”

行刑的人吓傻了,握着鞭子哪敢真的打下去。

郭胜则是一惊,跪行过来:“王爷,此事都是我自作主张,与您何干?您为何要受罚?”

“就是啊王爷!”那小将也跪了过来,“您自始至终都不知情,何错之有?若是为了那婢女的性命的话,大不了我偿命就是了!”

说着竟真要拿刀往脖子上抹,自然被身旁眼疾手快的同袍拦住了。

魏泓看了他们一眼,道:“拉下去。”

立刻有人将他们拉到一旁,不让他们再靠近。

魏泓收回视线,目视前方:“擅作主张,瞒而不报,你们的过错,该罚。治下不严,以至误人性命,我之过,该罚。”

说完大喝一声:“打!”

掌管刑罚的人吓了一跳,下意识挥鞭打了过去,但心里有所顾忌,下手力道难免小了些。

魏泓猛然回头:“没吃饭吗?重来!”

靖远军一份刑罚不多,三鞭,但鞭鞭见血。

这一鞭不算,他又挨了六鞭,领够双份刑罚,这才重新穿回了自己的衣裳,处理积攒多时的公务去了。

郭胜看着鞭子上沾染的血迹,又看了看他离去的背影,咬了咬牙。

崔颢将姚幼清安置好后很快就过来了,听闻这件事后拍了拍郭胜的肩。

“王爷知道你的脾气,挨几鞭子对你来说不是什么事,伤一好转头就忘了,下次还能继续再为难姚小姐。”

“只有他也跟着一起受罚,你才能记住,才能不去做多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