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裹着黑色的狐皮大氅站在船头,看着从天空飘下来的鹅毛大雪, 眉头紧皱。
记忆中这样大的雪, 从未有过。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贾赦转过身, 见是唐曦, 忙将大氅脱下来裹在她身上, 嘴里不住的道,“这样冷的天, 出来做什么?”
“我听晚晴说马上就要到京城了,就出来看看, ”顿了顿,道“你在外头站了许久,看什么呢?”
贾赦闻言,扫了眼天空飘着的大雪,叹道,“这样大的雪,只怕……”
话虽未说完,但他相信以唐曦的聪慧, 必然明白他未尽之意。
这样的大雪很容易形成雪灾。
唐曦垂眸, 半响后道, “恩侯是想做点什么?”
“我能做什么?”贾赦哭笑不得, 旋即又道, “我便是想做什么, 也是有心无力啊。”
他空间戒指里确实有不少金银, 但他却不能拿出来用,因为他没法解释银子的来历。
“恩侯若是有心,过两日到了京城,去见见老爷吧,”唐曦笑着道,“何况,也不一定会发生雪灾。”
贾赦闻言默然,片刻后搂着她,转身往船舱走去,“你说得对,外面风大,还是进去吧。”
两日后,抵达京城。
丁福早已经备好车轿来接,回到荣国府,先带着江家兄妹去见了老爷太太,又去见了老太太,夫妻俩方回到东院。
至于江家兄妹,则留在了老太太那里,陪老太太说话。
及至晚间,贾赦带着唐曦去了荣庆堂,陪老太太用饭,江家兄妹也在这里。
饭毕,问及江家表兄住在哪里,老太太便说让人收拾了东北角的梨香院,让江博轩住进去,因江博轩是来京城参加明年会试的,少不得要出门会友,梨香院又有街门另开,出门很是方便。
而江家表妹,则被老太太留在了荣庆堂。
有了江家表妹的陪伴,老太太面上的笑容愈发多了,看气色也比往日开怀了些。
及至除夕前夜,贾政才赶回来,被太太狠狠训了一顿。
今年荣国府热闹的很,多了两个表兄妹,贾赦准备礼物的时候,也没有忘了江家兄妹。
家里的四个妹子连带江家表妹,得到的都是头面首饰一类的礼物,弟弟贾政和表兄江博轩则是书本字画,另外,贾赦从柳家讹来的那些孤本,对半送给了贾政和江博轩。
过了除夕,正月初一便由着东府那边带头祭祖,贾代化如今已经病得起不来身,便由贾敬代为祭祖。
热热闹闹过完年,贾赦都累得起不来身。
元宵佳节本有灯会的,但年前的那一场雪至今未停,因此灯会取消了。
一家人都在荣庆堂陪老太太一起用饭。
饭毕,太太喝了口茶,突然道,“老太太,有件事媳妇想问问您的意思。”
老太太现在心情还不错,闻言便问,“难得你有事问我的意见,说来我听听?”
老太太话里有话,便是唐曦都听出来了,太太却面不改色的微笑道,“这事儿也跟老大家的有关,我听说老大家的之前在跟着老太太学管家,之前看老太太没人陪,我又忙着府里的事儿,也就不便说什么。现在老太太有依兰陪着,我私心里想着,不如让老大家的跟我一起管家,正好看看她这些日子的成果。”
“她年纪轻轻的跟你管什么家?我看你管的很好。”老太太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淡淡的道。
太太笑着道,“媳妇年纪也不小了,实在有些累了,妍儿她们都大了,媳妇也要帮他们相看人家,府里的事儿难免有所疏漏,何况,媳妇手里这些事儿早晚要交到老大家的手里,如今只是提前一些罢了。”
老太太默了默,道,“如此也好,”说着看向唐曦,“府里若是有拿大的奴才,尽管来跟祖母说,祖母给你撑腰。”
说到这个份上,唐曦哪儿有置喙的余地,只得起身应了。
不过老太太最后那句话,很有深意。
贾赦看了眼神情不愉的太太,垂下眼睑,心里叹气。
婆媳关系还真是难搞。
他有心替唐曦回了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但却不好随意插话,毕竟太太是问老太太的意见。
何况,太太跟老太太提,也有他的原因在里面,他若是出头,少不得矛盾越扩愈大。
虽然府里的事儿都是小事,但往往就是这些小事积累起来,能愁白了人的头发。
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千头万绪,还有各种家生子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再加上头顶有个婆婆盯着,贾赦光是想想都觉得背脊发凉。
说句难听的,荣国府的内宅可以说是太太的天下,端看府里不管出什么事儿,消息都传不到老太太的耳朵里,便可见太太的手腕有多厉害,唐曦再聪明,也不可能是太太的对手,太太要是想磋磨她,脑筋一转便能让唐曦有苦说不出。
心里再担心唐曦,贾赦也没法当着江家兄妹的面儿驳了太太的意思,尤其老太太都点头了,他就更不能说什么了。
回到东院,贾赦依旧是愁眉苦脸。
“好了,恩侯,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太太瞧见了,又该心里不舒服了。”
贾赦搂着唐曦躺在床上,道,“我也不想这样,但是……”说着欲言又止,深吸一口气,道,“这样,若是遇到什么麻烦,你只管让晚晴去找许杰和孔禄。”
“我知道了。”唐曦失笑,“你这是把荣禧堂当成了龙潭虎穴?”
贾赦笑了笑没说话,龙潭虎穴算什么?只怕太太的荣禧堂比龙潭虎穴还可怕。
心里尽管不放心,次日唐曦还是去了荣禧堂。
唐曦去了荣禧堂,贾赦则待在书房里练字,毕竟外面还在下雪,这么冷的天,他也懒得出门。
“大爷,丁总管来了,说老爷请你去书房。”
贾赦搁笔,让许杰收拾一下,自己跟着丁福往荣禧堂走,“丁总管,老爷叫我过来,有什么要事吗?”
“这个,老奴不知。”
见问不出来,贾赦便闭嘴了。
进了荣禧堂的书房,就见贾代善满面愁容的坐在案后。
看贾赦进来,摆手让丁福退下。
“老爷叫儿子过来,有什么事吗?”
贾代善让贾赦坐下,道,“南城被大雪压塌了几条街的屋子,伤亡惨重,京城附近的城镇灾情也不轻,”说着话锋突然一转,“我听说你从扬州带回来二三十万两银子?”
“确有此事,是盐商赔给儿子的。”贾赦回了一句,却在想老爷怎么突然提起这笔银子。
贾代善沉吟片刻道,“如今国库空虚,陛下今日在朝堂上大怒,我见你在府里成日无所事事,倒不如把这笔银子献给陛下,陛下必然不会亏待你。”
这不是变相的买官吗?
“二三十万两银子,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吧?”他进京的时候雪就在下,如今已经过去差不多二十天了,可见这次的雪灾有多大,二三十两银子能干什么用?
贾代善老神在在的道,“二三十万两银子的确是杯水车薪,这次灾情要安然度过,起码得几百万两白银,你有那么多银子献给陛下吗?”
有啊!
贾赦讪讪的笑着,“没有。”
他有,但是没法解释这些银子是怎么来的,未免被查,他还是不要冒险比较好。
“行了,你先回去吧。”贾代善摆摆手赶贾赦走。
贾赦撇撇嘴,转身就准备离开,忽然想起什么,道,“老爷,这次灾情这么严重,如果不及时处理,会有不少百姓冻死吧?”不结实的屋子只怕现在已经塌了,而那些百姓,根本没地儿住,外面冰天雪地的,岂不是要冻死?
贾代善挑眉,“不然呢?你有主意?”
“儿子只是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道是否可行。”
贾代善本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这儿子居然还真敢说,他也没在意,随口问道,“你说说看。”
“儿子想问问,现在有多少灾民?”
贾代善见贾赦这样认真,虽然觉得贾赦提不出什么好想法,也没打击儿子的积极性,想了想道,“大概十多万。”
“这么多?”贾赦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贾代善叹道,“光是城南房屋坍塌就有三四万灾民,京城附近的城镇,灾民只多不少,起码十几万灾民无处安身。”
“现在建房子肯定是来不及了,儿子本想将这些灾民安置道庄子上,等雪灾过去,朝堂开始赈灾,便没事了。但是现在看来,是我想得简单了。”
他们家的庄子算算虽然有二三十个,还是包括了金陵那边的庄子,即便一个庄子收容几百人,二三十个庄子也只能收容几万人,十几万人他们家的庄子是安置不下的,若是要安置到别人家,谁又愿意花钱养闲人呢?
“我们家在京城只有十来个庄子,顶天就能安置几千人,哎……”贾代善叹气。
贾赦犹豫着道,“老爷没想到过请四王八公一起商量一下,将这些灾民都收容进去?”
“你做什么白日梦呢?”贾代善嗤笑,“他们就等着这些灾民活不下去自卖自身,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收容他们,让这些灾民扒着他们吸血?”
贾赦抿抿唇,“吸血有些过了吧?人都有遭难的时候,他们怎么知道以后不会落难?”
“这话你最好埋在心底,行了,你回去吧。”贾代善摆摆手,眉眼间满是疲惫。
贾赦张了张嘴,到底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让四王八公出身的勋贵们将灾民收容到自家的庄子里,想法很好,但也得看看人家愿不愿意配合。
这些灾民如今什么都没有,还有些灾民拖家带口,收容他们就要管他们的吃喝拉撒,即便他们有钱,也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花这些钱。
而贾赦,他如果不是空间戒指里有那么多金条银锭,也不会大发善心的要救这些灾民。
贾赦回到东院,想了想,换了身衣服,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