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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安有伸手上上下下的摸了一遍, 确实是没有伤,且后知后觉的他终于发现,这不是他的手。

宋玉安并没有惊慌失措, 火灾毁容以后,很少有什么事情可以引起他的情绪波动,哪怕是一睁眼就在陌生的地方, 他也没有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只支起耳朵仔细听着, 想弄清这是个什么状况。

听声音人不少, 吵吵闹闹的,男人女人都有,这会儿说话听声音是个中年妇女。

“宝珠啊, 你听婶的话, 女娃名声要紧,你这么稀罕他, 现在为了救他败了名声,可不敢再纵着他,一定得叫他负责,风风光光的娶了你。”

何小梅拉着侄女儿的手,吐沫横飞, 苦口婆心的劝说道,说道最后激动的地方, 还踮起穿着黑布鞋的脚, 用力拍了拍叶宝珠的肩膀。

她个子矮, 这闺女又生得人高腿长的,可不就得掂一掂,只是她性子马大哈没注意手上的力道,这一拍,就把没什么精神的叶宝珠拍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叶保国连忙扶住妹子,张口就回道,

“三婶你这说的啥话,我妹子这是为了救人,咋就坏了名声了!那小白脸要敢不负责,我揍掉他大牙!”

何小梅还没接话,坐石桌上吃石榴的大伯母刘美芳一拍桌子接口道

“哎哟傻小子喂!知道你心疼妹子,可也得看看时候。要我说啊,咱宝珠也是十里八村拔尖尖的好姑娘!可眼下是啥情况!你也不看看那是啥地方,伤口在屁,股蛋子上呢,宝珠一嘴黑血,哪个还猜不着发生啥事,要是你媳妇来上这一遭你能乐意?”

她这话声音大了些,被叶卫军瞪了一眼,刘美芳不敢再说,又垂头剥石榴去了,宝珠对这几棵石榴树可金贵了,要不是今天乱麻麻的,她还没机会摘一个。不吃也是落到了那个小白脸嘴里,干啥不吃。

旁人也知道刘美芳的脾性,懒得说她,何小梅接着又劝。

“宝珠啊,你伯娘也没说错,这世道,女人活着艰难。虽说主席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可是你看看村里头那些长舌妇,没事儿都能整出一堆闲话来。

这村里头稀罕你的小伙子是不少,可你要是嫁给了别人,时间长了那男人闲话听多了,心里一怨啊,这日子就孬了。你别觉得婶子说得不好听,男人啊,有时候心眼子比针尖子还小。”

“咳咳咳咳.......”

三婶这话一出,旁边坐着抽烟的几个老爷们直接被烟给呛着了,三婶瞥了一眼,没理会,继续拉着侄女的手劝说。

“再说了,村里谁不知道你稀罕他,又是帮说话,又是帮干活,有点什么稀罕吃食还眼巴巴的送过去。戏文里都说了,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你救了他,他这条命就是你的,但凡有点儿良心,也该娶了你一辈子好好对你。再说了,你可是有八个哥哥的人,他哪里敢对你不好。”

三婶何小梅端起石桌子上的竹杯喝了口水,这一早上的,嘴皮子都说干了,也不知道这闺女是中了啥邪!平日里眼睛就黏在那小白脸上,差点没把人当祖宗供起来,这会儿救了人了,还是这种情况救的,那就是说破天,那小白脸也得娶了。不然整个湖东村的乡亲们可饶不过他,偏偏侄女自己犯轴了,说不嫁。

叶宝珠咬着嘴唇坐在石凳子上,低垂着头。这一开口,忍了许久的眼泪就像泄闸的洪水,止都止不住。

“三婶儿,他想回城,不想娶农村媳妇,都说强扭的瓜不甜,我不想逼他。”

“回城哪那么容易,这些年来了多少知青了,能回去的有几个!”

“三婶儿,她不喜欢我,娶了我过不到一处去。”悲从心来,这话是说得闻着伤心见者流泪。

何小梅看了委屈巴巴的侄女一眼,恨恨的骂了声

“瞎了那崽子的狗眼!”

叶宝珠十七岁,正是姑娘家最好的年华,身材修长,该大到底地方大,该细的地方细。虽说这年头姑娘家会因为上身大自卑,走路巴不得弓腰驼背,可像他们这样结了婚的妇人才晓得,大了才好,招自家男人稀罕。那些说三道四的妇人不过是眼红,要么就是怕儿媳妇太招儿子稀罕娶了媳妇忘了娘。

除了身形,那脸蛋也是一等一的,鹅蛋脸远山眉,一双大眼睛就像阳光下熟透了的葡萄,又黑又亮。鼻梁挺嘴巴小,比画上的人儿还好瞧。更别说她打小娇惯着长大,又和二嫂一样天生晒不黑,皮肤不似旁人一样蜡黄,嫩生生的白里透着粉红,就是镇上的姑娘,也没这么白的。

大嫂子那句拔尖尖是真没瞎说,何小梅活了几十来年,这样的颜色,甭说十里八乡的村里大姑娘小媳妇,就是下乡来的知青,除了姚婉茹可以勉强打个平手,谁能赶得上!

那小白脸长得是俊,但配宝珠,也就勉勉强强了。

作为老叶家唯一的闺女,在叶家人眼里,叶宝珠那就是天上的小仙女。能看上那宋玉安,是他的福气。

“行了行了,大嫂你去看看大哥醒了没,保国家的煮饭去吧,多煮些,今晚请你三叔三婶过来。宝珠啊,你跟爹进来。”叶卫军把烟锅往磨盘上磕磕,沉着脸说。

虽说三房分出去了,但两家关系好,何小梅也没矫情,撸撸袖子去帮侄儿媳妇做饭。

外面说话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

宋玉安,湖东村,宝珠,叶保国,蛇咬屁股,吸,毒,知青,回城。这些话里的重点在宋玉安心里掀起来惊涛巨浪!

谁能想到,有一天,他会遇到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似曾相识的地点,人物,变了样子的身体,一切都在无声的诉说着一个事实。

如果记忆没有出错,这就是妹妹拿给他看的那本小说里的人物剧情吧!

他穿越了,穿越到了一本书里,成了一个和他同名同姓没多少戏份的男配。

嗯,还是个抛妻弃子最终晚景凄凉的渣男!

饶是宋玉安性子再淡定,也忍不住在心中飙出一长串国骂来。

他这辈子是招谁惹谁了!所有的亲人都没了,自己被火灾毁了容貌,家产被亲戚逼的全捐了,研究成果被抢了,人也被暗杀了。连死了都不安生,就不能让他好好投个胎吗?把他扔到这七十年代来做个渣男是什么意思!嫌上辈子把他虐得不够这辈子接着虐?

“宋同志,你醒了啊?”

门吱呀一声推开,打断了宋玉安越来越癫狂的思维,抬头就见门口进来一个姑娘,一张明艳的小脸,黛眉杏眼,两腮粉扑扑的,比他去年培植出来那株上了国际新闻的牡丹花还要漂亮。只是大眼睛红鼓鼓的,不知道掉了不少眼泪。惹人心疼得很!这就是刚刚院子里的事件中心人物,叶宝珠。

人都是视觉动物,不管同性异性,外表出色总会令人侧目,更何况宋玉安还是一个颜狗。当初妹妹让他看小说的时候,他对叶宝珠的人设就很喜欢。

这会儿见了真人,直觉比书上形容的还要美上三分。宋玉安的耳根,一下子就红了。不过再看看小姑娘那红润润的眼睛,想想剧情,不由暗叹一声造孽!

原主不能说是个坏人,但他满脑子塞满了回城的念头,哪怕对小姑娘有那么几分旖旎心思。但他不是蠢笨之人,叶家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真要娶了叶宝珠,哪里还脱身得了。

为了彻底杜绝叶宝珠的心思,原主那些话着实不好听,小姑娘要脸面,哪能不伤心。又遇上了之后的事情,也是够造孽的了。

可现在原主死了,要他来善后了,宋玉安再次在心里骂了一声,就不能让他好好投个胎到未来享受享受高科技么。

心中思绪万分,虽然也就是几分钟的事情,但这房间里就两人,忽然的沉默也不由得叶宝珠不多想。

见他板着脸不说话,以为是听到了刚刚他们的谈话不开心了。

“你放心,既然你已经和我说清楚了不会娶我,我也不会仗着这次的事情逼你,等你好了,就回知青点吧。陈中华同志和李小玲同志先前来看过你了。”

她低着头,语速飞快的说完,就怕说慢了一句,自己会反悔。

怎么会不伤心呢,她至今还记得他初来的那天,她跟着哥哥们去看热闹,一群人里,她第一眼就瞧见了他。眉目俊朗,别人都对这农村充满了或是鄙夷或是嫌弃,只有他,侧目看着青山面无表情。就像一轮金光闪耀的太阳,一丝丝的阳光填满了她的心,她的眼。

她想,她喜欢的人,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村里同行的人到了山脚就分散开来,宋玉安是跟着叶宝珠一步一步往山上爬,露水很快打湿了裤腿。

“咱们湖东村出的菌子可多了,能直接炒吃的里面,最多的是牛肝菌,见手青,葱菌,青头菌,大黄菌梨窝菌。那边那朵红红的叫红李子菌,这是要用灶灰水焯一道才能炒的,或是晒干了也行。

还有这朵,这叫背土菌,你看它大半个都在土里,稍不注意就会被踩碎了,不过这种菌子一出一大片,多得很,咱们先不摘它,等回来的路上要是篮子不满再捡。”

“宝珠,你真聪明,懂这么多啊,可惜现在停课了,不然就我们宝珠这么聪明,指定能上大学。”

夸人的好听话谁都爱听,叶宝珠听了这话小脸羞得红扑扑的,心里却甜蜜得不得了。

“我哪有玉安哥说得那么好,这些事情村里的小娃子都知道呢,没什么的。玉安哥才聪明,我长这么大,湖东村还没出过大学生呢,玉安哥就是大学生。”

“可大学生不懂这些啊,要不是有宝珠,大学生说不定都要被菌子毒死了。所以还是宝珠厉害。”

小姑娘被宋玉安夸得脸红红的,一路上介绍得更仔细了。见了一种菌子,不管有毒的,没毒的,都和宋玉安说得清清楚楚。

还有什么野果能吃,什么野果不能吃,那些是能吃的野菜,哪些树木碰了会起癞子。这样耐心的现场教学效果很好,宋玉安一个早上就认识了五六十种菌子,知道了十几种野果,还见到了传说中的七癞树。

这种树木不小心碰到皮肤上就会起包包,瘙.痒.无比,前世宋玉安的一个同事就很感兴趣。不过他不是研究这方面的,对这东西敬谢不敏,离得远远的。倒是有几株兰花不错,宋玉安挖了两株,打算回去种在花盆里,看能能培育培育。

“玉安哥,你饿了没?咱们回去吧,吃了饭再来。”

叶宝珠拿毛巾擦了擦汗,她和宋玉安两人运气不错,遇到了一个牛肝菌窝子,足足捡了大半篮子,后来又捡了两坑鸡枞,这会儿篮子都快满了。

“嗯,回吧,你走慢点。”

两人往回走了一段,就听到一阵尖锐的口哨声音。

“不好,那边怕是出事了,玉安哥,咱们得去看看。”深山里喊话传不远,但口哨就不一样了,世代居住的村民都知道,遇事了要打口哨,听到口哨声音要过去看看。

“行,那你走我后面,注意安全。”

宋玉安皱着眉头朝前走,和叶宝珠拉开十几步的距离,虽然大炼钢伐木以后,深山的狼群,野猪不出来了,可那也不是绝对的,要真有什么危险,叶宝珠也能有个逃生的空间。

“啊~啊~哎呀,哥,我好疼啊,我是不是要死了,我腿是不是要断了。”走了几分钟,宋玉安听到断断续续的呻.吟,就见前面一个小坡脚上有两个孩子。一个抱着脚满地滚,另一个还在坚持不懈的吹着口哨。

“这是怎么了?”

没有野物,宋玉安松了一口气,放下篮子就过去看那两个孩子。

“我弟弟腿摔了。”

这话不用说,宋玉安也看出来了,这孩子不仅摔了,还被锋利的石头划出一大条伤痕,那石头尖锐,约莫是划到了动脉,哪怕腿上沾满了淤泥还是红艳艳的,周围全身血,丝毫不见停。

“这得赶紧送医院!”宋玉安一边说,一边赶紧把篮子里的□□拿出来,从衣服上割了一条布,把那伤口草草包扎。

“宝珠啊,咱不管篮子了,先把人送回去,你在前头带路。”

“好好好。”

叶宝珠见了那么多血,小脸都吓白了,丢下篮子就朝前跑。

“我跑得快,回去叫人。”

少年的哥哥一溜烟的就跑了,跑得快还真不是瞎说。

“宋知青,我好疼啊,我是不是要死了?我还藏了块红糖没吃完呢?可惜我死了就吃不到了,你帮我告诉我哥哥,叫他找出来吃了。”

“别胡说,你就是受伤了,哪有那么容易死,这世上比红糖好吃的东西多了去了,你只要好好活着,总能吃到的 。”

“真的吗?我想吃大白.兔.奶.糖,去年我爸给了我三颗,真好吃啊。”

“你乖乖的,等你好了哥哥送你一把大白.兔.奶.糖。”

“那我还是不要死了,哥哥说话算数。”

这会儿回村吃饭的人不少,宋玉安没走多久就遇到了村里人,少年是刘家的,有几个本家兄弟见了以后也抛下篮子过来和宋玉安换着背,大家一路小跑,终于把少年送到了卫生站。

“快快快,放到这边床上来。”

医生这边几分钟前得了信息,这会儿准备好了工具。

“这伤口太深,得缝针啊!”

“那快缝啊,李医生,拜托你了,救救我娃。”刘大海的婆娘哭着喊道,受伤的是她最小的儿子,这会儿一张脸都没血色了。

“没有麻药,孩子不一定撑得住,而且你们也看到了,他这腿受伤以后又裹上了林子里的淤泥潭水,这情况得打破伤风才行,实话和你们说,我前天去的县医院申请药品,听说隔壁市有个水库决堤了,伤亡不小,药全紧着那边。县里的医院别说破伤风了,青霉素都没多少,根本分不到下面来。”

李寒梅皱着眉头给一边一边的给孩子消毒止血,淤泥渐渐洗干净了,但卫生站的止血药效果只能算一般,伤口太大,根本止不住。这样大的伤口,没有麻药缝合,成年人都不一定受得住。

“那该咋办,我可怜的宝柱啊!谁救救我的宝柱啊!”

刘大海婆娘快哭晕过去了。刘家本家的堂兄堂妹也忍不住哭泣。

宋玉安皱着眉头,李医生说的药,他都有,毕竟末世小说里这些都是常用药。

家人没了以后,他有时间会找些新出的小说,对着妹妹的遗像给她念,末世小说念了不少,发现大部分都有空间,他那时候不知道是哪根筋轴了,把主角准备的东西都准备了够。麻.醉.药还是托了好几道关系才弄来的黑货。

只是,要拿出来吗?怎么解释出处?万一被人传出去,会不会被当间.谍抓起来?虽然原主的母亲是医院食堂的临时工,但也没有本事弄到这样的药,根本经不起明白人推敲。

袖手旁观吗?毕竟这孩子的生死与他无关,比起前世那些欺辱他的恶人来说,他好歹还把人背回来了,只是不愿意搭上自己罢了,谁也不能说他是个坏人。

宋玉安逃避的往家走,心里却越来越乱,满脑子都是那孩子趴在他背上奄奄一息的画面。那孩子才七八岁啊,回来的路上还问过宋玉安他是不是要死了,宋玉安还安慰孩子,不会有事。

最终,宋玉安还是提了个布包去了刘家。

这会儿大家都挤在卫生院看热闹,刘家静悄悄的,只剩下刘老太爷,那个当年引开鬼子救了全村人的英雄,他的右腿被鬼子打折了,这会儿躺在摇椅上,脸上带着些焦急。听说,那两个小孙子,是他一手带大的。

宋玉安一句话说了先前发生的事情。

“这是麻.醉.药、破伤风针、盘尼西林。”

“后生,你想要什么?如果是对国家不利的事情,老头子就算和娃一起走了,也万万不敢做。”

老爷子人老了,心可不糊涂,宋玉安能想明白的事情,他怎么会不明白。可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来,那是他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娃,山上得了只小.雀.儿都要巴巴的烧来给他吃,他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不能眼睁睁看着娃走在他前头去。但他更忘不了鬼子没打出去的时候,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老爷子想多了,这药虽然来历有些不正,但也是和家国大事无关。我只有一个要求,今天我没来过这里,老爷子这药,我不知道。”

刘老太爷抬起枯瘦嶙峋的手,颤抖的摸摸.光.溜.溜的药瓶子。这话他听明白了,不能声张,但他同样知道,刘家人却不能不记着这个恩情。

村里人不知道那天他们走后发生了什么,反正刘宝柱是活下来了,不过农村人命硬,这也没啥好奇怪的。倒是刘家知恩图报的名声倒是更响了,宋知青把他家娃背回来,李医生给看了病,这两人都得到了刘家大笔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