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脚新女性3

这之后，顾青就每天给婆婆讲会儿故事，顺便也照着书练练字。至于那本初级的英文教程，顾青翻了翻，其实不用看。好几个世界都有上学，上个世界当大学老师的时候还出国交流过，英语对话都没有问题。这本书只是个幌子，方便将来跟人解释为什么学会了洋文。

倒是赵太太看到顾青的屋子里有英文书，翻开来很大惊小怪了一番，“淑荷，你学洋文呢？这看得懂吗？”

“神父给我的，我想着多学点东西又没害处。上次那医院里的洋大夫给开的西药，那药瓶子上全是洋文，我都不大明白，问了好几次护士，才记住了怎么吃药。我想着，这京城里学洋文的越来越多，西洋的东西也是越来越多了，这洋文，肯定学了是有用的。”

赵太太听了很感动，“难为你这样为我，咱们到了新地方，也确实需要学点新东西。”于是，顾青每天下午去附近教堂去英文班学一会儿英文的事情就被婆婆顺利批准了。神父看到她坚持来学英文很欣慰，而且，神父看到这个学生进步飞快，就给了更深些的教材。

赵太太原本守寡后，就照着旧式寡妇的规矩过日子，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但是这些日子，看到媳妇学新思想，也觉得有趣。身边有一个人每天在发生变化，对人的触动是很大的。赵太太心里想着，或许自己也可以试着多接受些新东西。

不过，她看着媳妇放了脚，每天在热水泡脚后，使劲往出掰已经弯曲变形的脚趾，就觉得瘆的慌。赵太太也劝过，“你也别太难为自己了。我知道，你是因为小脚女人被那些新式女人瞧不起，所以才放足的。可是这也太疼了。这等于重新又受一回苦，很不必这样。”

顾青也确实每次想要矫正已经严重畸形的脚趾的时候，疼得龇牙咧嘴的。但是，没有办法。她接着熟悉环境，出去过几次，每次都是脚疼了，走不了了，慢慢挪回来的。有时候，她看见个别小脚女人在她身边过去，人家也走得挺快，可能人家习惯了？但是她们的走路姿势要么驮着背，要么摇曳着，总归看着不舒服。

顾青给自己买了新皮鞋，还剪了头发，留成齐肩的短发。不再盘发后，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多了。

婆婆对她剪发这件事情倒是赞赏的，“你才20岁，正该打扮得年轻些，锦丰一定会看见你的好的。”

顾青在心里翻个白眼，谁稀罕。

等到周末，赵锦丰来看望母亲，赵太太特意说起媳妇如今进步了，赵锦丰看见妻子剪了头发，又穿上皮鞋，也是小小惊讶了一下。

赵太太说，“你也别老计较小脚这件事了，这些日子，淑荷为了放脚可吃了苦了，你不知道，缠足的时候，都是把脚趾要勒回去的。脚趾都蜷缩在脚掌下，彻底弯下去，才算是缠好了……现在她要放开，一根根把弯了的指头掰回去，那是骨头啊……能不疼吗……”

“我先走了，朋友那里有点事。”

看见儿子站起来就走，赵太太愕然。

赵锦丰十分厌恶小脚，不仅仅是因为那代表着落后，还是因为厌恶小脚本身。从小他听到人说：

小脚女人缠足一次不易，所以就好长时间不洗脚，才有一种说法叫“懒婆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还听说过，裹脚初期，女孩子的脚会烂掉，化脓，有的女孩子会反复地烂脚，后来路都走不好。

所以赵锦丰既不愿意看到小脚，也不愿意听到别人说起小脚，他觉得那是畸形、丑陋的东西。

今天听到母亲跟他说起这些细节，赵锦丰完全不愿意听，他觉得再听下去，他就要吐了。

不过，顾青很开心，这人终于走了，自己怕暴露了和真正的方淑荷不同的性格，只好发呆不说话，憋屈死了。

赵太太叹气，“淑荷啊，你说你，怎么就抓不住机会呢，本来你现在要求进步，我觉得挺好。前些日子，你人也有灵气儿了，精神头也好了，我还想着，或者，锦丰来了，能留下？可是，你看……刚才你去倒茶的时候，锦丰跟我说什么，你知道吗？他说，外表些微的改变有什么用，还不是依旧跟木头似的，一副旧式女人的气质，内里还是旧灵魂。我跟他说起，你在看书，还在学写字，他也不屑一顾，说一时兴起而已，必然坚持不下去的。”

顾青听了，心里偷笑，太好了，最好永远别对妻子有兴趣，不然将来还不好离婚了呢。

目前，还不适合离婚，这个身体还缺乏锻炼。而且要离开这个家庭，先要有住处，要有一定的社会关系可以在适当的时候寻求帮助，还要有一些钱，最重要的，要有收入来源。

回想一下方淑荷的愿望，她想当女学生，还想留学，学费也需要钱啊。

不过她想发表文章，这件事，倒是说不定可以赚点钱。只是顾青还不了解民国时期杂志、报纸的风格。她就用零花钱，买了好几种报纸和杂志来看。

而且，不仅自己看，还念给赵太太听。通过这些报纸、杂志上的奇闻异事，赵太太也觉得自己是大开眼界。渐渐地，每日读书念报，已经成了两个女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

赵锦丰听母亲说，方淑荷学会了读报纸了，还每天念新闻给母亲听，虽然也诧异这个女人居然能坚持学文化，不过想起母亲上次描述的畸形小脚，好感又没了。但是，他第二个月给了更多生活费，说是买报纸的钱。

其实，赵太太手上也是有点家底的，只不过赵锦丰坚持要给母亲生活费，以示儿子能靠自己赚钱养活母亲。赵太太起初是不要的，但是架不住儿子坚持，而且赵锦丰已经开始正式任教，还常在杂志、报纸上发表文章，也出过书，收入还是不错的。赵太太后来也就坦然地接受了儿子的供养。

赵家算是殷实之家，虽然赵锦丰上学花了些钱，但是老家还有老宅和田地，只是这些东西是祖产，不能轻易变卖，由赵锦丰的堂兄帮忙看管。赵太太这次来，只把老家的其他财产处置了些，她手上也有些钱和细软，可那是准备给儿子在京城买房子用的。

赵太太平时倡导节俭持家，不过，这次她感受到新文化的魅力了，生活变得有趣起来，每天买些报纸倒还是付得起的。

顾青每天买几种报，不论大报小报，都买来看，试图寻找自己适合投稿的领域。

这天，她偶然看到了《福尔摩斯侦探报》，买了一张回来，不料，赵太太竟然爱上了。因为这个报纸刊登些奇闻、奇案，谜底常要在下期揭晓。只是，这个报纸是周报。也就是说，要知道案情的结果，要等7天。

赵太太这个抓心挠肺啊，老是问，那个福尔摩斯报什么时候又有啊。

顾青就每周不落买回来，念给赵太太听。而且，赵太太也开始跟着媳妇学认字。她年轻时认过一些，现在每天在报纸上找几个字来认，让媳妇教着，生活充实了，也就不再总是想着死去的丈夫了，人也变得轻松愉悦了。

这天，顾青买回新的《福尔摩斯侦探报》，念给赵太太听，赵太太终于听到了想知道的结果，心满意足，“我就猜着是这样的。果然不错。”

但是，顾青却被报纸中缝的一则通告吸引，原来报纸现在公开征稿，任何奇思妙想的故事，都可以投稿。如果被征用，会寄给稿费。

顾青想想，这种小文章，稿费不算多，可是蚊子再小也是肉，就作为来到这里的第一次试水吧，看看能不能投中，能不能赚点小钱。

这一晚上，顾青都没怎么睡，点着煤油灯，干起了爬格子的活儿。

这个时候虽然是有电灯了，但是一般是政府和很有钱的人家才能用上，普通人家还是点蜡烛或者用煤油灯。

顾青一边在昏黄的灯光下，努力写作，一边思念着电灯电话。

她写了一个短篇，是自己记忆里的一个奇案，不知道这里的人看过没，姑且投出去试试看。第二天，她按照报纸上的投稿地址寄了信出去。

过了一个礼拜，她没有在新一期报纸上看见自己的故事，也就不在意了。但是又过了一个礼拜，当她给赵太太念《福尔摩斯侦探报》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的故事就在上面。

她心里惊喜，面上不显。等赵太太听完故事后，就觉得百思不得其解，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都几乎在不断地想着这个故事的谜底。

“你说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个女人摘下手套，男人就扑上去掐死了她呢？这是为什么呢？”赵太太神游中，一边想，一边把洗好的菜拿起来又洗一遍。

不光是赵太太日子不能好好过了，其他读者也有不少困惑得不行，有急性子的还跑去报社问编辑。也有的读者给报社写信，强烈要求以后把谜底当期公布，莫再让人等得心焦。

再下期的报纸虽然公布了谜底，但是又有新的情节展开，又形成谜团，再次让读者们困惑了。

赵太太也问媳妇，“你说既然这男人承认杀死了妻子，为何法院无罪释放了呢？”

顾青嘴上说，“我也不知道。”但是，心里却有些小得意，因为这个答案她最清楚，谁让她是作者呢。

但是她又想，说作者也不合适，毕竟才发表了这么一个短故事，准确地说，应该算是开始了写手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