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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到达大滨城的第二天时,母亲筑山御前被杀的消息传到了他的耳中。
“是这样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也即将身赴黄泉,而心如死灰的缘故,他没有任何的感情波动。
双方的性格都太要强,太执着了。。。。。。
父亲虽然在信长面前委曲求全,但他仍能称得上是乱世中的大丈夫,内心隐忍,深藏不露;母亲则是一介女子,却执着追求自己所认为的幸福,从不会委曲求全。
到底二人谁对谁错,作为儿子的德川信康也说不清。
可是,他明显地感受到,二人迥然不同的性格背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成长经历。如像父亲那般在苦难中长大,就会变成一个像父亲那样的人;如像母亲般在百般呵护中长大,大多数的女人也会变得像母亲那样固执。。。。。。
这时,他又看向了我。
“明智殿下,昨天多有得罪,请你海涵。”
“不要紧的,这点小事,我自己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的人生结局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想过功成名就,老死病榻,至于切腹自尽。。。。。。”德川信康苦笑了一声,“我也有想过,在国破家亡的时候,在自己的城中自我了断。。。。。。可想现在这样,被岳父和父亲勒令如此,却是我之前万万没有想过的。”
“非常抱歉。。。。。。”我充满同情道:“其实我们都相信,中务殿下你不可能背叛,但主公他不相信啊,我们一群人的信任,抵不过他一个人的怀疑。”
“不,你没必要向我道歉,”德川信康摇摇头道:“岳父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我,他这是想趁机向父亲发难,向德川家发难。。。。。。”
“。。。。。。”
“不过话说回来,当年在二条城的除夕宴会上与明智殿下你相识的时候,大概我们两个人,谁都没有想过,一个人会为另一个人送终吧。。。。。。”
“。。。。。。”
我又能说什么呢?当初接近德川信康,只不过是想进一步了解德川家而已,像“送行”这样的事,我是从来没有想过的,因为我没想过,自己作为外人,怎么也会被牵扯进来?
“好了,时候差不多了。”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信康轻轻地从刀鞘里拔出肋差,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除非是敌人接近,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死者才会不分时间段的切腹,但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晚上才是最“适合”的时间,大概是因为晚上“阴气”比较重,适合魂魄的离去吧。
白天的雨已经停了,乌云散开,月光冷冷地照过来,令人心悸的蟋蟀鸣声变得越来越凄惨。
德川信康静静地解开袍服,敞开胸怀。
“哦,对了,明智殿下,”他突然问道,“阿德母女她们还好吗?”
“嗯,都很好,令爱我也看过了,非常可爱。”
“非常可爱?”德川信康摇头道:“我真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啊,如此可爱的女儿,我却都没见过她们几面,阿德也是,我冷落她好久了,她心里怕是都恨死我了吧。。。。。。”
“我死之后,以父亲的性格,恐怕不会与阿德为难,阿德应该可以安全的回到岳父那里,明智殿下,作为我们相交一场的情谊,我想最后拜托你一件事。”
“中务殿下请讲吧,我一定竭尽所能。”
“替我跟阿德说,三郎没能给她幸福,真是抱歉,但衷心的祝福她,能在后半辈子,得到自己的幸福。。。。。。”
“嗯嗯。”鼻子发酸的我点头答应。
“阿德虽然是岳父大人的掌上明珠,但经历了这件事之后,天下人对她的风评恐怕就要差上很多了,她今后的日子,只怕会很艰难,我认识的织田家的人不多,但我觉得,明智殿下你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阿德她们,以后就拜托你了。”
“没有问题,对于朋友的请求,我信光一定竭尽所能,将之完成。”我郑重答应了下来。
因为眼前的场面太过悲情了,以至于德川信康这句话中的“暧昧”,全都被我忽视了。
“嗯,这样我就完全放心了。”
妻子孩子母亲和父亲,还有许许多多的人的音容笑貌一一在德川信康的眼前闪现,他对在一边抽泣的忍者——服部半藏道:“好了。不要再准备了——半藏。”
按说作为忍者,服部半藏是没有任何感情的,但今天的他,感情似乎特别丰富,他用颤抖的声音道:“小的。。。。。。小的在。”
“来,来我切腹!”
“少主!”
“拜托!”说罢,德川信康把离肋差刀尖四五寸的地方用衣袖裹住,将刀攥在手里。
“我德川三郎次郎信康活了十一年,做了许多快意的事,却也做了不少蠢事。可是,现在我丝毫无悔,因为这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半藏,让你受累了。这是我这一生最后的命令,就这样吧!”
只听“噗”的一声,肋差已经刺进德川信康的身体。
一切都!
腹部半藏已经心疼得红了眼。为了让不幸的少主少受一点痛苦,受武士本能的驱使,他一把抓起长刀,一个箭步转到德川信康的身后。
“得罪了!少主!服部半藏正成遵照您的嘱托,给您介错了,请原谅在下”
“扑哧”一声,血柱溅到了窗户上,德川信康的头颅只留下咽喉部的一点薄皮与身体相连,骨碌一下耷拉在身前,躯体则弯曲着倒下。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看别人切腹。
斩下首级的服部半藏发出一声怪叫,一刀把一边的烛台斩成两半,发疯似的践踏着砍飞的烛火,把刀扔到一边,放声大哭。
看着那把沾着血迹刀,我心念一动,走了过去,将之捡了起来。
果然,上面写着四个汉字:势州村正!
。。。。。。
“大人!”德姬跪倒在公公德川家康的面前,“我都已经听说了,请允许我离开三河,去京都一趟吧。”
“德姬殿下,你尽管放心,”德川家康冷冷的看着这起事件的导火索,自己的儿媳妇道:“你是内府殿下的千金,德川家上下,不会动你分毫的。”
“不!”德姬向前挪了一步,“有谣言说,家父怀疑三郎犯下罪孽,可少主是清白的,我作为妻子,最清楚不过了。为了女儿们,我想立刻赶往京都为少主洗冤。”
德川家康大感意外:“什么?!你说要为了三郎去京都?”
“是的,我刚才已经想到,这是妻子应尽的义务。无论如何,请公公答应媳妇的请求。”德姬泣不成声道:“少将大人,三郎绝不是恶人。虽然脾气有些暴躁,容易发怒,可是,歪门邪道之事他是绝不会做的,而且他是孩子们可亲的父亲,也是德姬在这个世上无可替代的唯一的丈夫啊。。。。。。”
“德姬。。。。。。”德川家康眼睛睁大,眼圈也红了起来,可以看出,德姬的话里没有丝毫虚假的成分,可是三郎。。。。。。真是对人生的可悲嘲讽!
德川家康心中更加难受,他的情感动摇了。
“已经没用了,德姬,令尊已经下令了,今天就是三郎切腹之日,你不用去京都了。。。。。。”
“切腹?”德姬浑身瘫软,倒在地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德川家康看不下去了,把脸背了过去,刚好看见两个孙女用纯真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可怜的孩子,你们的父亲就这样被你们外公给杀了。。。。。。
而蒲生氏乡与织田信澄,则心怀愧疚地站在一边不说话。
就在这时,身上沾了些雨水的明智信光等人走了过来。
“明智殿下,”德川家康想使自己镇静下来,但他浑身都在颤抖,“事情都办完了?”
我点了点头,“中务殿下已经上路了。”
“不!你骗人!”泪流满面的德姬站起来抓着我的领口,有些疯狂道:“快说,快说,你刚才的话是假的,三郎没有死。。。。。。”
“主公,请您惩罚我吧!是我不愿少主长时受苦,是我做的介错,是我半藏。”服部半藏慌忙跪倒在地,伏在德川家康面前,:“现在半藏已经厌倦了人生,希望主公赐我一死,好让我追随少主而去,。。。。。。”
“不,半藏,你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并没有错,”德川家康扶起了服部半藏,“对了,信康的遗体,你们打算如何处理?”
“大滨城外的若宫町,有一个八幡宫,我,明智殿下,还有井伊大人,给了神官一些钱,让他们把少主给好好安葬了。”
“嗯,你们做得很好,”德川家康点了点头,“信康毕竟是以罪臣的身份死的,安静的下葬就是最好了。”
好了好了,筑山死了,信康也死了,这件事情,终于了结了,不过,为什么会这么累啊?
想着想着,德川家康觉得全身无力一阵困意侵袭了全身,他什么都不愿意做了。
“信康。。。。。。”他不停地念叨,“让父亲哭个够吧,可怜的孩子。”
然而,不知为什么,眼泪一时又流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