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爷子抿着唇笑了笑, 陆建勋深以为然的点头, 像他们这种人, 祖祖辈辈就是跟庄稼打交道的, 不种庄稼心里反倒不踏实。

没多久,张顺他们做完了题目,得知三兄弟的成绩,几人瞠目,不敢相信三兄弟能考满分, 焦急地翻开三兄弟的试卷检查,卷面脏兮兮的, 墨渍哪儿都有, 认真看答题的步骤和答案, 确实找不出什么毛病,过程和细节写得清清楚楚,没有任何省略的步骤, 陆建勋挨着张顺, 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张顺同志, 是不是写的字很丑啊?”

“不丑。”

“不可能。”他粗略的瞄了几眼张顺他们的试卷, 卷面干净整洁,写的字比课本上的还好看, 他举手在空中刷刷刷比划了几下字给张顺看, 问张顺, “你们写的字咋这么好看啊?”

“从七岁就开始写字了。”张顺低着头, 认真望着自己不会做的两道题,陆建勋和陆德文陆明文的算法不同,步骤更为简略,令人茅塞顿开,仿佛这道题是再简单不过的题目了,他咋就没写对,瞬间懊恼不已,“建勋同志,你咋想到这么做的啊?”

陆建勋凑过去看了眼,并未觉得有什么,“看见题目就想到了,咋的了?”陆建勋做作业从没想过为什么这么做,就他而言,答题是争分夺秒的抢时间,哪儿有空想其他的,提笔直接写就对了,至于知识点,全是学过的,融会贯通就能找到突破的办法。

“没什么。”张顺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的聪明是天生的,哪怕他从七岁就上学读书接受教育,成绩比不上陆建勋就是比不上。

不一会儿,所有人的分数都出来了,毫无意外,三兄弟是成绩最好的,几位老爷子大肆褒奖了番三兄弟,夸得三兄弟面露忐忑,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陷阱等着他们似的,尤其陆德文,他的感觉非常强烈,以他懵题的经验来看,绝对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果不其然,轮番赞美后,刘书记转移了话题,问他,“你们的历史地理学得好,想不想学习其他课程?”

猝不及防的话题惊得陆明文和陆建勋愣在当场,陆德文心有准备,忙不迭表明自己看法,“不用不用,我妈说了,通过扫盲考试就算取得成功,用不着学习其他。”对刘书记嘴里其他课程,陆德文条件反射的想到罗梦莹掉粪坑的俄语书,外国人的语言,学起来会要他老命的,况且学会了也没地方说,总不能堆着帮大爷们唧唧歪歪说俄语吧,会被人笑掉大牙的。

陆明文和陆建勋反应过来,也纷纷摇头表示拒绝。

高中课程就够折腾的,多添门课程就多门考试,达不到70分的话会扣钱,踏踏实实学薛花花规定的课程就好,何必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呢。

人要懂得知足,目前的情况他们很满意了。

“人生要有目标,你们是读书的好料子,止步于文科的话可惜了,要我说啊,挑理科的课程学,学完了再学两门外语......”

陆德文脸上的笑僵硬得不行,“不用了吧,我们还是以种庄稼为主,这几年耽误很多活儿,往后得努力补回来才行。”要不是他们扫盲开销大,家里早攒好多钱了,眼看着高中课程剩下两本了,他才不想继续下苦功夫。

扫盲听着简单,操作起来不容易,最近两年,他们都是起早贪黑的干活学习,很多时候睡着了嘴巴里还嘟哝着课文,做梦都是在考试,有机会脱离这种状态他高兴还来不及,可不想倒退回去。

总而言之,三兄弟对新课程极为排斥,说什么都不想再学习。

这话让张老头略有遗憾,他以前是搞科研的,主要接触物理方面的知识,以三兄弟的聪明,学物理的话会有很大的天赋,没准将来能为国家做出点贡献,然而三兄弟拒绝到这个份儿上,他不好死缠着不放,叹气道,“你们不学物理的话可惜了。”

陆德文讪讪笑了笑,物理是什么,他听都没听过。

随着陆明他们的到来,院子里很是热闹,吃了午饭聊会儿天差不多都傍晚了,陆明洗了碗筷赶紧张罗晚饭,陆德文他们帮他的忙,宁肯在灶房打转也不想和几位老人聊天,什么前线打仗武器装备落后会吃亏,国家缺少那方面的人才,该多派人出国学习,引进先进技术......尽是他们不太懂的话题,陆建勋问陆明,“以前你来老爷子也聊这些吗?”

离他的生活好像太遥远了,听得他打瞌睡,比上历史课还无聊。

陆明手里挥着铲子,热中午的冷菜,回道,“以前爷爷不爱聊这个,约莫看到你们激起了心底的热情吧。”院子里从没像今天热闹过,以前来都是死气沉沉的,大人小孩话不多,回家就关门闭户,说话压着嗓子,不像生产队,人人都扯着大嗓门吆喝,老远都听得见,比起生产队的喧闹,农场静悄悄的,人走路都没脚步声的那种。

说实话,他不太习惯,还是觉得生产队的气氛更舒服。

陆建勋低头看脚上的草鞋,纳闷,“还有这种说法?”

陆明嗯了声,翻炒几下锅里的冷菜,随后铲进碗里,又把另外一碗冷菜倒进锅里翻炒,滋滋滋的声响充斥着整个灶房。

几位老人兴致很高,饭桌上挨着挨着传酒喝,斗碗装的酒,喝一口传给旁边人,轮到陆德文,他想也没想的传下去,陆明文传给陆建勋,陆建勋传给陆明,李老爷子费解,“你们不喝酒?专门留着招待你们的,尝口吧。”

“李爷爷,你们喝,我们吃饭就是了。”他们不爱喝酒,薛花花也不让,家里本就穷,要是再沾酒变成酒鬼,家里更揭不开锅了。

李老爷子皱了皱眉,“咋了,是不是你妈不让喝,没关系,今天心情好,喝两口不碍事的。”也就晚上才敢肆无忌惮的喝两口,白天哪儿敢喝,得保持清醒的干活呢。

“对啊,我妈不让,酒是老人家喝的,我妈说了,轮到我们当爷爷才能喝酒。”陆建勋在旁边插话,“酒贵得很,年纪轻轻沉迷烟酒会把家里吃穷的。”他们给陆明几兄弟建房子的时候薛花花就耳提面命警告过了,饭桌上不准喝酒,别人递烟也不准接,烟酒那玩意,能不沾就别沾,否则以后会后悔的。

陆明清楚三兄弟的情况,他抿了小口把酒碗递给张老头,“爷爷,你别劝了,他们真不喝酒,我搬家的时候请他们喝他们都没喝。”

李老爷子有点诧异,农场旁边有个生产队,偶尔会串串门,就他所知,生产队的人办红白喜事,离不开的就是酒以及下酒菜,无论年轻人还是老人,饭桌上就爱喝两口,为什么男女分开坐,就是为了男人们好喝酒。

三兄弟滴酒不沾,倒是出乎李老爷子的意料,他看三人说起薛花花脸上满是自豪,以他们的年纪,少有崇拜爹妈的,他像他们这种年纪,最爱跟家里人顶嘴了,一时生出些感慨,“你妈给你们兴的规矩倒是多,听你妈的话是对的。”

陆建勋毫不犹豫的点头,他妈是为他们好,家里好不容易攒点粮食,真要拿去换酒喝的话,用不着多久,就和赵家差不多穷了,粮食不够吃,整天靠坑蒙拐骗过日子,整个生产队就没有不讨厌赵家的,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赵家人则是见缝插针,能骗两个人绝对不骗一个人。

饭桌上,李老爷子再次考验三兄弟的功课,然而不是书本上的知识,而是问他们对时事政治,国家局势的看法,三兄弟支支吾吾老半天才憋出句几个词,磕磕巴巴没有自己的观点,李老爷子皱眉,“除了读书,你们还要扩展视野有自己主张......”

“除了学习就是种地,没咋了解过外边世界,李爷爷,你问的咱听都没听说过......”顶多了解以前打仗的情形,还是听生产队的老人说的,而国家局势如何他们真不太了解,军队,政府,单位,都是陌生的词汇。

“外边的情况也要多了解了解,对你们将来有好处。”他始终觉得,国家要想发展,人才是不可或缺的,没准哪一天,三兄弟学的知识就派上用场了,那时候不懂局势的话,会碰很多钉子的,“国家正在起步阶段,眼光要放长远些,如果哪天国家需要你们,你们总要走出去的。”

陆德文郑重其事的点头,“好。”

李老爷子和他们讲了许多自己知道的国家大事,从紧张的国际关系到国内□□炼钢活动,李老爷子半是感慨半是叹息,陆德文三兄弟听得津津有味,他们在生产队,从来是队长说什么他们做什么,压根没有过多了解干部领导的方针政策,猛地听李老爷子说起,几人似乎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缠着李老爷子问东问西,直到半夜都舍不得去睡觉......

李老爷子耐心好,三兄弟问什么他答什么,说话幽默风趣,惹得三兄弟大笑不止,说到几个著名的战役,三兄弟热血沸腾,咬牙切齿骂鬼子不是人,陆建勋摩拳擦掌的要去参军。

漆黑的房间里,李老爷子的声音透着多年不曾有过的激动,“你们心怀爱国热忱,要是参军的话,不久的将来定会大有作为,雪梅爸爸年轻的时候也想参军,我始终反对,甚至还送他出国,后来想想,当年要是顺了他的意思,他便不会遭遇那些不高兴的事儿......”以致于最后连命都没了。

回想儿子儿媳死的场面,李老爷子面露悲恸,无数的黑夜里,他想到儿子满怀热忱欲参军的表情就愧疚不已......

“军队制度严明,以你们的背景,努力拼搏几年,往上爬机会还是有的。”他是真希望三兄弟能参军,留在生产队,只会渐渐消磨掉心中的热情和希望,年轻人,机会还有很多,不该止步不前,“你们相信,你为国家做了什么,国家会回馈你们什么,你们付出的汗水热血,有朝一日都会有回报。”

这句话,是他年轻时自己父亲说过的话,他也教育过自己儿子,随着儿子儿媳去世,他自责过,对国家绝望过,埋怨过,时隔多年,他在三兄弟身上又看到充满干劲往前冲的精神,突然就想起这句话来。

“军队训练会累吗,如果不过关是不是没饭吃啊......”陆建勋关心这个话题。

李老爷子回过神,忍俊不禁,“不会,比在生产队干活轻松多了,周围都是你的战友,你们相互鼓励相互督促,非常好玩。”

陆建勋松了口气,有饭吃比什么都强,他抵了抵陆明文,后者开口,“打仗的时候不会开枪怎么办?”

“军队有专门的人会教你们如何开枪,两次就学会了。”李老爷子大致明白三兄弟担心的是什么,专门挑好听的话说,从军队的衣服到食堂,讲得仔仔细细,他由衷的希望三个人出去看看外边的世界,开拓视野,对自己人生有帮助,以三兄弟的心性,不该拘束在生产队。

不得不说,陆建勋的确心动了,哪个男人不希望保家卫国?他憧憬李老爷子说的报效国家,去前线打仗的生活,回到生产队后,当兵的欲望更加强烈,再听生产队的老人聊红军和日本鬼子打仗的事情,他身临其境似的,晚上做梦尽是和鬼子斗智斗勇的事情,连续多日后,他抑制不住内心的蠢蠢欲动,和薛花花如实说了自己的想法。

“妈,听说军人有补助,军队管吃住,我要是当兵的话,每个月都给你拿钱回来,你想买啥就买啥......”李老爷子说过,军队的条件比红军长征好多了,有专门的食堂,每年还发衣服和鞋子,努力升上去的话,穿军靴都是可能的,比生产队的情况好多了,最最重要的是,他们三兄弟如果去当兵的话,家里就少三张嘴吃饭,能节省下来很多粮食,他觉得当兵是非常明智的选择了。

私底下他和陆明文商量过了,要去的话他们兄弟两一块去,有时间的话还能互相学习,争取把高三的课程学完,以免过年回家被陆红英赶超了。

见薛花花目不转睛望着自己,陆建勋顿了顿,继续道,“妈,你放心,哪怕去了军队我们也会继续学习的,过年回家你出题考我们,要是不行,你直接把试卷寄到军队来,我和二哥做了题后给你寄回来。”他清楚薛花花的底线在哪儿,什么事情都比不过扫盲重要,他要不把事情表达清楚,没准薛花花以为他是偷懒躲到军队去的。

薛花花在清扫房间,马上过年了,里里外外都要打扫干净,陆德文将扫把绑在竹竿上扫房梁和墙上的灰尘,她则清扫房间里的柜子,闻言,她定定地注视陆建勋几秒,从农场回来后,陆建勋的心就有点飘了,有事没事爱问陆建国打仗的事情,还问许多关于参军的细节,她用脚趾想都想得到他心里想什么。

“你为什么想参军?”薛花花语气缓和,因为寒冷而略有僵硬的面部表情渐渐放松下来。

见状,陆建勋觉得有戏,认真道,“我想守卫我们的国家,为国家做贡献,李老爷子说,像我们这种年纪正是奋斗的好时候,恰好前线需要人,我们该挺身而出好才是,李老爷子说了,以我们三兄弟的聪明,走出生产队会有大作为的......”

薛花花抿唇笑了,反问陆建勋,“以你们三兄弟的聪明?说这种话你不觉得脸红啊?”

陆建勋羞赧,“额,我们在农场考试考得最好,李老爷子夸我们能干来着,妈,你觉得当兵怎么样?”

薛花花实话实说,“军人守护国家和人民的安全,你真要去当兵妈不反对。”

听到这,陆建勋一阵狂喜,谁知薛花花话锋一转,“但是,你还是好好想想,年底若还想参军,明年就去。”无论如何,薛花花都要守着他们完成高三的课程,以后是当兵还是参加高考可以慢慢商量,“今年的任务是高三课程,有什么心思都往后压压。”

究竟是逞一时冲动还是心有坚持,一年的时间够他们思考了。

得了赞同的陆建勋狂喜不已,“好呢,明年,明年我就当兵去。”想象自己穿上军装雄赳赳气昂昂回生产队的情形,陆建勋笑得花枝乱颤,急忙去隔壁房间找陆明文说明情况,“二哥,二哥,妈答应我们当兵了,今年把高三课程学完,明年春天就去。”

擦柜子的陆明文愣了愣,“真的?那我也去。”

因为想早日完成高三的课程,兄弟两格外认真,李雪梅不在,他们自己看书做题,罗梦莹留下的作业,农场早先寄来的试卷,几兄妹完全没有因为过年就懈怠,相反越发用功,相较陆建勋和陆明文对当兵高涨的态度,陆德文则较为冷淡,上了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情势,他宁肯平平安安的待在生产队干活,周周吃鸡蛋打牙祭的生活他就满足了,不想那种轰轰烈烈的生活。

对此,陆建勋鄙视不已,“大哥,你是男子汉,家里的顶梁柱,性格咋这么懦弱,你没听李老爷子说啊,咱去了军队肯定会受到领导重视,要知道,咱也算高中文化了,军队像咱这种文化程度的人会有优待的,咱三兄弟作伴多好?”

无论陆建勋怎么解释,陆德文就是不想去当兵,他反驳陆建勋,“我性格像咱爸,胆小,之前刘华仙带人上门就把我吓得到处跑,要是跟敌人打仗,我估计只有乖乖送人头的份儿,当兵我是坚决不去的,再说了,我们要是都走了,家里没个男人,有人欺负咱妈怎么办?”说完,他似乎意识到哪儿不对劲,薛花花是什么人?从来只有她欺负别人没有别人欺负她的份儿,想到此,他立马改了说法,“咱妈要是不舒服,咱们都不在她身边怎么办,还有三妹,到年纪她要结婚嫁人,咱当哥哥的总要在她背后撑腰,我想好了,就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他始终觉得李老爷子怂恿他们参军不是啥好事,否则咋不推荐陆明去?不过这种想法不好和陆建勋说,否则陆建勋会以为他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反正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去的。

“你说的也是。”陆建勋想了想陆德文话里的意思,家里没个男人的确不好,别以为薛花花现在厉害,以后老了走不动了怎么办?陆红英要嫁人,夫家若知道她娘家没兄弟,欺负她怎么办,陆建勋叹了口气,“成,你就在家守着吧,我每个月会寄钱回来的。”

本以为有陆明文作伴,谁知陆明文听了陆德文的说法后也打退堂鼓了,试想,他进县里都惶惶不安,真要去陌生的军队,恐怕更适应不了,陆明文思考再三,打消了当兵的念头,他没有陆建勋的胆量和勇气,去军队就是拖后腿的事情,与其那样,不如不去呢。

他和陆建勋说明原因,气得陆建勋跺脚,“有我罩着你怕什么,谁敢欺负你我保证替你收拾他,再说了,妈都不反对,你就不能胆子大点,你和大哥咋都是这个德行啊。”

陆明文嘿嘿笑,“我和大哥像咱爸,你和三妹像咱妈,不一样,建勋,你真想去就去吧,二哥答应你,无论你啥时候回家都有粮食吃。”

陆建勋翻了个白眼,气冲冲回房间生闷气去了,因为陆明文不肯陪他,陆建勋好多天没和陆明文说话,薛花花看在眼里,并没从中调解,倒是有天赵家人上门,陆建勋叫陆明文赶紧回家喊薛花花,兄弟两才打破了僵持。

陆建勋对赵家人印象不好,哪怕他没去赵家村但听了太多赵家人的事情了,赵家人在他眼里就是骗子,专门骗粮食的,大年初二陆德文和赵彩芝背了粮食回去,才两天时间,全家拖家带口的都来了,想着他们饭量,陆建勋就不待见他们,要不是知青房的人见过赵家人进来知会他们,赵家人没准就悄无声息跑去他们家了,家里就薛花花和两个孩子在,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如果动起手来,他妈吃亏了怎么办。

陆德文收起桌上的课本和笔,匆匆忙和知青房的人道别,“上午估计学不了了,我们先回去,争取下午再来啊。”

知青房有两个女知青是高中学历的,昨天从城里回来后主动提出给他们讲课,本着三人行,必有我师的态度,薛花花让他们今天到知青房学习,过两天李雪梅就回来了,到时候再去陆明家,陆德文没料到,刚到知青房才两小时呢,赵家人就偷偷摸摸进村了。

刘萌萌站在外边檐廊上,斜着眼睛看向桌前坐着的两个女知青,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别以为她看不出两人的目的,是想巴结好几兄妹下半年回城念大学呢,陆家在生产队地位高,巴结好几兄妹就是巴结好薛花花,而薛花花在陆建国面前说得上话,薛花花要推荐她们的话,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妥妥的到手了。

回趟家脑筋就转过弯了,肯定是家里人给出的主意。她哼了哼,转头望向风风火火跑出去的陆明文,眼里鄙夷更甚。

陆明文在岔口遇到赵家人,赵东良见过陆明文两三次,没什么印象,听赵成刚喊明文他才想起眼前的男人是他女婿的弟弟,脸上堆着笑打招呼,“明文哪,你是从知青房出来啊,听说你们是文化人了,文化人和文化人才聊得到一块哪......”

陆明文皮笑肉不笑的打量他们两眼,除了罗秀凤背着个小背篓,全家人都打空手来的,陆明文心底的戒备放松了些,“赵叔,你们咋过来了?”以往两家是不怎么走动的,即使走动也是赵家人过来要粮,猛地赵家人全部过来,陆明文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好久没见过西西奶奶了,想着难得过年时间多,找她说会话,她在家吧?”说话的是罗秀凤,她年纪比薛花花大几岁,不过看上去比薛花花要显年轻,薛花花操劳的事情多,看上去非常显老,也就近两年在养猪场才轻松点,然而还是显老。

一对比,陆明文心里就不是滋味了,他妈累死累活的干,饭却舍不得吃,哪怕大年三十吃顿好的,肉都是夹给他们吃,自己碗里只有一小片,哪儿像罗秀凤过得好。

“在家忙呢,我先回去跟我妈妈说说啊。”说着,他拔腿就往家跑。

路面堆积了薄薄的雪,有点打滑,正月初几是走亲戚串门的日子,家家户户的院坝里都坐着人,陆明文顾不得和他们打招呼,埋着头风风火火跑回了家,哪怕过年,薛花花也是不得清闲的,她忙着搓草绳,虽然不让他们搓,她自己却是搓的,陆明文走进院坝,跺了跺脚上的雪泥,“妈,大嫂娘家人来了,你快把你房间的门关上。”

胡乱的刮干净鞋底,他冲进灶房,碗柜里的猪油,灶台上悬挂的腊肉,通通装进筲箕,要是可能的话,他连坛子里的米都想收起来,薛花花看他动作麻溜的端着筲箕出来,皱眉道,“他们来就来,你藏什么藏,咱家的粮食和肉都是光明正大得来的,有什么好藏的?”

“妈,大嫂娘家人全来了,全来了......”在全字上,他特意咬重的音,冲着赵家人能吃的性格,几块肉估计不够他们塞牙缝的,全家老小忙活整年才分到的肉,他能不在意吗?

薛花花无语,“全来又咋滴......”薛花花自认为对赵家人没有任何亏欠,逢年过节,但凡陆德文他们过去都装了粮食,薛花花不信他们敢动手抢。

陆明文没薛花花心大,能收的全收进薛花花房间,灶台上的盐巴和酱油都收了起来,包括装米的坛子都挪到门背后藏着了,只恨自己没长四只手,否则连柴火都要抱进柴篷藏起来不可。

他刚把薛花花房间的门锁上出来,赵家人就进了院坝,陆明文伸手揪了把大腿,声音尖锐的喊道,“婶子来了啊,快进来坐,我给你们拿凳子。”掉头进堂屋,喊屋里的西西和东东,“西西呢,你外公外婆给你拿好吃的来了,快出去喊人。”

正月里走亲戚,再穷的人家都会捎点礼,甭管赵家目的是啥,该有的礼数应该不会差太多,看东东握着烧焦的树枝在墙上乱涂乱画,他上前拎着他肩膀往外边推,“东东快出去,外公外婆买好吃的来了,速度快点,小心被几个表哥给吃了。”

听说有吃的,东东扔了手里的树枝就往外边跑,嘴里脆生生的喊,“外婆,外婆,我要吃糖。”

年前罗梦莹送的糖家里还有,薛花花用菜刀切成四四方方的大小裹起来,兄弟两表现好的时候才能吃,故而听说有吃的,东东下意识的认为是糖,“外婆,外婆......”屁颠屁颠的跑向院坝,然而尴尬的事情发生了,他认不出谁是他外婆,他好像没见过他外婆呢,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掉头跑回去,“二叔,二叔......”

西西不慌不忙的走出去,指着背背篓的妇女,“那是外婆。”

东东回眸看了眼,随即喜滋滋的跑过去,抱着罗秀凤膝盖,仰头望着她,“外婆,外婆,东东要吃糖,甜!”

罗秀凤尴尬的笑了笑,弯腰抱起东东,假装没听见东东的话,朝赵东良说道,“东东都这么大了,记得我上次过来他才几个月大呢,外婆的乖孙哦,长得外婆都不认识了。”边说话边亲东东脸颊,东东抬手挡在中间,不住的嚷着要糖吃,薛花花搓完手里的绳子才起身,唤东东,“你先下来让外婆歇会儿,快下来,帮奶奶收拾绳子。”

搓好的草绳要用稻草串起来挂在墙上,要不然的话空气湿润草绳受潮会朽,朽了就换不了钱了,薛花花和东东解释过,因此听薛花花喊他,东东挣脱罗秀凤的怀抱就咚咚咚跑了过去,听话的捡地上的草绳,罗秀凤借此教育身边的孙子,“看看东东弟弟多听话,哪儿像你们。”

陆明文左右手夹了四根长凳子出来,赵家人坐下后,罗秀凤从背篓里掏出两件看不出颜色的衣服,叫西西,“西西过来,这是你二表哥穿过的,你试试合不合适。”家里要靠别人送粮食生活,她哪儿舍得给西西他们买糖,出门前手忙脚乱随手抓了两件孙子的衣服就来了,没准备礼。

西西慢慢的走过去,罗秀凤捏着衣服的肩膀,在西西后背比划了两下,松了口气似的说道,“好像大了穿不了,没关系,外婆给你留着,等你再长高点的时候穿啊,西西,你咋不来外婆家玩呢,外婆可想你了。”

西西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看外边陆德文他们回来,微笑的跑过去,“爸爸,爸爸,外婆他们来了。”

不知什么原因,陆德文和赵彩芝去赵家从来不肯带孩子,东东快三岁了,连赵家方向在哪儿都不清楚,西西小时候去过,但也记不住了,陆德文弯腰抱起儿子,向院坝里的人一一打招呼,罗秀凤笑容满面道,“你们是从哪儿回来呢,没走亲戚?”

陆德文是有姑姑舅舅的,因为种种原因,很多年不走动了,除了赵家,他们哪儿都不去,倒是留了很多时间出来学习,陆德文放下西西,“没有,天天要学习,没有空串门。”陆德文已经不怕赵家人了,相反,赵家人在他面前显得格外友好,常常是他板着脸。

赵彩芝喊了声爸妈,赵东良鼻子立马红了,颤抖着肩膀,好像快哭出来似的,“彩芝啊,爸妈没出息啊,这下只有你能救我们了啊......”赵东良在亲家女婿面前会拘谨,在赵彩芝面前则完全没有任何局促,张嘴就把来意说明了,左右离不开两个字:借粮。

借的粮食不是自家吃,而是还债的。

“彩芝,家里的情况你也清楚,要养活大家子人不容易啊,你们初二送的粮食全让人抢了,就这样,咱家还欠着几十斤粮食呢,对方说了,初八前不把粮食还完,要派人打你哥哥他们哪。”赵东良丝毫不觉得人前哭是件丢脸的事,说着说着就抹泪,扯自己的衣服叫赵彩芝看他瘦成啥样子了。

“彩芝,爸听你的话不到处骗人了,德文说得对,有粮食就多吃点,没粮食就少吃点,我和你妈商量过了,今年起,全家开始饿肚子,不到饿晕的程度不吃饭,哪怕吃饭也不像以前狼吞虎咽敞开肚子吃,而是有控制的按计划来,每人小半碗饭,把胃饿瘦,慢慢的就能腾点粮食出来了。”赵东良哭得老泪纵横,整个院坝都充斥着他的声音,陆德文懒得听,径直走向薛花花,“妈,建勋说下午再去学习,有没有啥事要我做的?”

薛花花指了指草绳,“把草绳串起来,我去看看早上的冷饭剩下多少。”赵家人都来了,总不能不给他们饭吃,早上的冷饭在锅里没有舀出来,赵家人来的话肯定不够,薛花花把冷饭舀出来,洗了锅,准备再煮点饭,陆明文看薛花花在灶房忙活,心头急了,匆匆忙赶进屋,小声道,“妈,你煮饭干什么,不会要留他们吃午饭吧?”

赵东良说话他就在旁边听着,说是会慢慢减小饭量,谁知是不是说谎,真拿得出行动的话,赵家就不是今天这样了,他拉住薛花花,眼神透过窗户望着外边,罗秀凤斜着头,看似没什么,实则偷偷注意着这边,陆明文叫薛花花看,“妈,你看,人家就是打秋风来的,咱家粮食自己吃都不够,凭啥给他们吃啊,妈,别煮饭啊。”

“毕竟是你大嫂娘家人,不煮饭像什么话?”薛花花没有责备陆明文,只是不认可他的做法,“先礼后兵的道理你忘记了?”无论赵家人怎么样,对赵彩芝这个儿媳妇薛花花是喜欢的,看在赵彩芝的份上也不该冷着脸。

陆明文心头不舒服,“大嫂好得没话说,她爸妈他们......”陆明文怕被院坝里的人听见,压着声说,“他们到处冒充是咱的亲戚骗人的事情你忘记了?”陆明文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比赵家人还不要脸的,招摇撞骗,逮着人就骗是谁谁谁的亲戚,伺机打秋风骗粮食,因此,有几户人家专门到生产队找过薛花花,说是看在薛花花的面子上才借粮食的,就赵家那种亲戚,谁要谁丢脸。

薛花花瞄了眼外边,眼神扫过长凳上不安的罗秀凤,“这件事我自有主张,你大哥的老丈人你别出面,传出去别人会笑话你的,你叫三妹进来帮我烧火。”薛花花揭开坛子,舀了半碗米,陆明文眉头稍微舒展开来,又提醒薛花花,“你房间的门别打开,有米给他们吃够意思的了,我再去弄点红薯来。”

知道薛花花不是真把他们当亲戚,陆明文心安不少,赵家就是个窟窿,多少粮食填进去都无济于事,作为亲戚,他们够仁至义尽了,换作他,估计早老死不相往来了。

薛花花煮了锅红薯稀饭,又揉面摊了点饼,见灶房里冒烟,罗秀凤笑得嘴巴咧开了缝,亲家长亲家短的喊薛花花,还指使儿媳妇进屋帮忙,她仔仔细细找了圈找不见肉后,脸上的笑慢慢冷淡下来,“亲家,听说你们年前分了好多斤肉,整个丰谷乡公社你们生产队的猪是最重的,咋没看见肉呢?”

薛花花站在灶台前揉面,神情温温和和的,“在我房间挂着呢,明文他们节省,两块肉要留到农忙的时候吃,平时舍不得呢,你家里的肉吃完了?”

罗秀凤点头,心想分肉的当天中午就煮来吃了,过年都没留到,何况是现在。

“亲家房间的门关着,要是没关着的话,我真想看看你养的猪身上割下来的肉长啥样子的。”罗秀凤再次咧开嘴笑着,只是笑容不太自然,家里来客,多多少少要煮点吃肉才是,薛花花也特不会做人了。

薛花花专心揉着面,语气不冷不热,“有啥好看的?猪肉吃起来不就那个味儿?”

“那可不一样,听说你养出来的猪,肉是香的,吃了回味不绝呢。”说着罗秀凤就止不住的流口水,搓着手,蠢蠢欲动的想要去薛花花房间转悠转悠,奈何薛花花不点头,她不敢轻举妄动,要知道,薛花花出了名的厉害,生产队队长都惹不起她,何况是她们这种人了。

薛花花笑,“是吗?可能用心养出来的猪味道都这样吧,你要是努力你也能做到。”薛花花点着人头摊的饼,水多,饼很薄,东东闻着味道进来,拍着手要吃饼,薛花花放张在碗里,递给西西,“你分给哥哥姐姐还有弟弟吃,待会就吃饭了。”

西西还没接住碗呢,饼就叫罗秀凤几个孙子抢了,刚出锅的饼烫得厉害,几个小子也不怕,你抓着点我抓着点就把饼撕来吃了,东东直接哇哇哇哭了起来,西西拉着脸也不开心,乖巧的接过空碗,抱在怀里沮丧的低着头,薛花花怔了怔,听罗秀凤哈哈大笑,“西西啊,斯文可不行,要像表哥们那样才抢得到吃的。”

罗秀凤完全没有呵斥孙子孙女的想法,反而认为西西兄弟两太弱了,看见饼还慢吞吞的,不被抢才怪呢。

西西没吭声,垫着脚把碗搁在灶台上,分完饼狼吞虎咽吃进肚的几人又双眼放光的冲了进来,挨个挨个舔手指上边的猪油,“奶奶,好吃,西西奶奶做的饼好吃。”

听到几人评价的东东哭得更大声了,西西拍拍他的背,安慰他,“弟弟不哭,筲箕里还有饼,待会给弟弟吃。”

筲箕放在灶台上,下边垫了个斗碗,几个人尝到味道,眼馋的站在灶台边,跃跃欲试的想伸手拿,薛花花轻飘飘斜他们眼,几个娃立马缩回手,动也不敢动,薛花花继续摊饼,哭声震天的东东不知是不是察觉气氛不对,慢慢止住了哭泣,虚着眼睛小心翼翼觑视薛花花的表情,半边等不到她说话,沉默的走向陆红英,伸手要陆红英抱。

灶房骤然安静,谁都没说话,罗秀凤尬笑了两声,拍孙子的胳膊,“还没吃饭望着干什么,赶紧出去,小心薛奶奶不煮饭给你们吃。”

几个人纹丝不动,个个垂涎三尺的望着筲箕里的饼,罗秀凤又催了两声,没人理会她,索性她也不管了,和薛花花说起赵家的情况,今个儿之所以过来全是被逼的,年前有人送了十多斤粮食给赵成刚,初二来生产队走亲戚要求他们归还粮食,谁知速度慢了被生产队的人抢先一步,对方觉得他们耍赖皮,早上带着帮人来找茬,幸亏她在外边串门,听到风声后火烧眉毛的跑回家,慌慌张张收拾东西就出了门,害怕跟人撞上,从后山绕了大圈才走出来的。

“明明他们心甘情愿送的,结果反咬口说老大行骗,不是我说,老大性格最是憨厚耿直,有次在路上捡到两分钱,拿着到处问,直到把钱还给人家他才回家,多少年过去,生产队的人还在说这件事......”罗秀凤眼里,儿子们都是好的,谁都比不上,是外人乱说败坏他们名声。

薛花花像没听见似的,专心致志摊饼,罗秀凤饶有兴致的继续说,“我知道到处有人说我们招摇撞骗,纯属扯淡,我们家劳动力多,要吃粮食自己挣,哪怕粮食接不上,还有女儿女婿救济,哪儿用得着骗人?亲家,以后谁要在你跟前乱说,你可得说几句公道话,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谁家粮食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们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

陆红英绷着脸,严肃的表情下极力憋着笑,“婶子啊,不是我说,你这颠倒黑白的本领咱生产队没人比得上,都是乡里乡亲的,家里什么情况多的是人知道,你何必睁眼说瞎话?”说到赵家,谁不说赵家人是骗子啊,走到哪儿骗到哪儿,隔着十万八千里的亲戚都能被他们扯上关系骗,赵家生产队没有不怕他们的,有些甚至专门挨家挨户通知亲戚离赵家人远点,包括他们生产队的亲戚都有被赵家人骗了粮食的,只是人家碍于脸面没找他们算账而已,罗秀凤好意思说他们是无辜的?

真的是无耻到一定境界了。

罗秀凤被陆红英顶撞得哑口无言,陆红英替东东擦干净脸上的泪,起身抽了张饼出来,灶台边的几个娃顿时眼睛都亮了,一眨不眨的望着陆红英的手,陆红英将饼撕成两半,一半给西西一半给东东,朝薛花花道,“妈,多摊两张饼吧,东东估计饿了。”

东东双手捏着饼,警惕的看向慢慢朝他挪动的人身上,叫陆红英打他们。

“东东啊,打人是不对的,他们是哥哥姐姐,很疼东东的,东东有吃的要分着一块吃懂吗?”罗秀凤生怕陆红英抬手打人,先声夺人的说道。

陆红英脸上明显不悦,“哥哥姐姐就该抢弟弟的东西吃吗?婶子啊,不是我多管闲事,几个孩子真的要好好教教,小时候就这么无法无天,长大了还了得?现在不比以前了,犯罪的话是要坐牢的,就说以前猖獗的小偷们,如今还关在县里的牢房里呢。”

罗秀凤面上有点挂不住,仍然为孙子们说话,“哪儿有你说的严重?他们和东东开玩笑呢,几人在家都是这么抢的,兄弟姐妹越抢感情越好。”

陆红英挑了挑眉,“是吗?”

“当然了,不信你问他们......”

几人点头如捣蒜,见陆红英没说什么,他们胆子大了,伸手拉西西,“西西弟弟,我们去外边玩啊。”话是这么说,眼神却直勾勾盯着西西手里的饼,“西西弟弟,饼好吃吗?能不能给我尝尝,以后你来我们家我也给你吃,我们家的饼可多了,有这么大。”他双手在空中划了个大圈,“比锅还大。”

西西甩开他的手,站到陆红英身后,老老实实吃手里的饼,和往回的饼不同,这次的饼甜甜的,可香了,他撕了块下来喂到陆红英嘴边,“姑姑吃,甜的,好吃。”

白糖是薛花花年前买来包汤圆的,剩下的薛花花放在碗柜里,要放外边,没准让陆明文收进她房间去了。

“好吃的话下次奶奶还做,吃完了出去喊二叔收拾堂屋准备吃饭了。”家里就两张大的四方桌,肯定不够坐,薛花花让陆明文去生产队借几根凳子,将就着坐。

堂屋安置两张桌子后显得有点狭小,陆德文帮着端碗,罗秀凤看薛花花往碗里舀红薯稀饭,假装惊讶的模样喊,“哪儿用得着你亲自动手,谁要吃自己舀就是了......”随即转身喊赵成刚,“老大,老大,赶紧来帮你婶子舀饭,吃多少舀多少,别浪费了啊。”

说得好像饭量很小似的。

陆德文站在灶台前,盯着薛花花舀饭,“我们家都是我妈舀饭,她舀多少我们吃多少,家里粮食不多,不敢敞开了肚子吃,大舅哥他们要是想控制食欲,可不能像以前随心所欲,试试我妈的办法吧。”

罗秀凤的表情凝滞了。

薛花花分食就算了,一人一张饼好好的,陆红英不知道发什么疯,逮着几个孩子的手就撕了块饼下来,气得几个娃儿打滚放声痛哭,陆红英跟没事人似的把饼递给西西和东东,笑眯眯解释,“外婆说抢吃的有感情,西西和东东尝尝抢来的饼香不。”

饼是薛花花做的,自然好吃,东东得了好多,欢欣鼓舞的竖起大拇指,“好吃,奶奶做的饼好吃。”

西西点头表示赞同。

兄弟两吃得津津有味,哪儿管屋子里哭的人,罗秀凤本想教训教训陆红英,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最后只得心疼不已的哄孙子孙女赶紧吃,否则碗里的也会被抢走,几个孩子顿时从地上爬起来,如狼似虎的扑向碗,把饼揉成团往嘴里塞,眼泪鼻涕顺着脸颊滑进嘴里,看得陆红英撇嘴,教育旁边的西西,“以后不准学他们,不然我打你屁股。”

“好。”赵彩芝把西西碗里的饼撕成小块小块的,西西用筷子夹来放进嘴里,催促陆红英快吃饭,速度慢就没了。

赵家人战斗力太强了,陆德文他们感觉刚拿到筷子了,只听哧溜哧溜几声,旁边赵家人的碗已经空了,赵成刚起身跨出去就要去灶房转碗,陆德文叫住他,“大舅哥,我们家不兴转碗,锅里的要留着晚上吃,你们不是要节省粮食吗,可不能敞开肚子吃。”

赵东良刚搁下筷子准备站起身呢,听到陆德文的话,起也不是坐也不是,就他的饭量,一碗饭哪儿够,再吃八碗都不是问题,他眨了眨红肿的眼,难以置信道,“你们不转碗的?”咋可能?陆红英和薛花花不转碗说得过去,陆德文是男的,就吃一碗饭是不是太少了?

“转碗的话粮食吃得快,明年不够吃怎么办?”他们家没有转碗的习惯,没看见薛花花用斗碗盛的吗?

不过,赵东良他们好像过意不去,专门挑小碗吃的,怪得了谁。

赵成刚看看手里的空碗,又去看同样风卷残云的亲爸亲妈,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我还没吃饱呢?”

“我们也吃不饱啊,顿顿吃饱饭的话咱还愁个什么劲儿。”陆德文皱眉,还想吃饱饭,他们除了考试考好吃得饱,其他时间都饿着肚子的好吗。

赵成刚到底没去灶房舀饭,包括几个娃,一碗饭根本不够吃,握着筷子嚷嚷着肚子饿,边喊饿边往地上躺,不待薛花花有所表示,陆德文率先拍桌站了起来,“哭什么哭,要哭回家去,我们自己都吃饱饭凭什么要管你们吃没吃饱,给你们饭吃就不错了。”薛花花不是吝啬的人,专门摊了饼,他们不嫌好,竟贪得无厌想吃更多,真以为家里有很多粮食呢。

即使有,也是他们自己挣的,要留给西西和东东吃的。

陆德文板着脸的模样还是有些吓人的,起码在场的赵家人不敢去灶房舀饭,规规矩矩坐着,吃了饭薛花花收拾碗筷,陆德文直接撵人,“下午我们还得去知青房学习,你们就回家吧,借粮食的话咱家没有。”

换作以前,陆德文在赵家人面前不敢大声说话,这几次去赵家,他隐隐感觉赵家人捧着自己,言语间多有奉承的意思,他没那么怕了,说话高高在上的表情,惊讶得陆建勋对他刮目相看,小声和陆明文耳语,“大哥这种脾气是当兵的料子,他还说自己胆小,我看他胆儿肥得很。”

陆明文抵抵他,示意他别说话,趁早把赵家人打发了再说。

“彩芝啊,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赵东良不敢怼陆德文,只得转向自己女儿,奈何赵彩芝寡言,话少得很,无论赵东良说什么她都不说话,赵东良抽泣两声,视线不经意的飘过喜怒不明的薛花花,身形颤了颤,哽住了,“彩芝啊......你好好过你的日子啊,家里的事情不用管,还有我和你妈在呢。”

他此刻才想到,陆家最厉害的是薛花花,自始至终她好像什么话都说过呢,不小心把她得罪了,全家人别想活着离开,顿时,赵东良脑子清醒了大半,叫着罗秀凤她们就要走,几个孩子在地上打滚,他拎起来就是两巴掌,“哭什么哭,大过年的不嫌晦气啊,跟你姑打声招呼,咱先回去了。”

不知道要债的人走了没,他们当然不敢回赵家村,没从赵彩芝手里借到粮食,只有去赵彩萍家里,路上,几人肚子咕噜咕噜直叫,赵东良埋怨罗秀凤,“好端端的咋想起来彩芝家,她婆婆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啊,幸亏她没砍咱们,否则有咱受的,往后不准再来了,什么事找彩莲她们。”

来的时候没有想太多,这会儿他才心有余悸,薛花花那人惹不得,谁惹谁死。

罗秀凤捂着肚子,不高兴道,“彩芝婆婆厉害,那些人不敢直接找来,如果去彩萍家被发现了怎么办,你忘记了?腊月里去彩萍婆婆娘家借了几十斤粮食没还,彩萍婆婆问起来怎么办?”彩萍婆婆不像以前好惹了,骨头硬着呢,动不动就找生产队的人帮忙,他们要敢上门,绝对讨不着好。

赵东良想到是那么回事,“彩莲家总能去吧?”

“半年前借彩莲嫂子娘家的粮食你给忘记了?”

赵东良怒了,“照你的说法,我活到这把年纪连女儿家都去不得是不是,怎么说我都是她们老子,真做错事她们得替我兜着,敢不管我的话,小心我打断她们的腿。”

罗秀凤不吃他这套,“要去你去,我是不去的,要我说啊,还是彩芝孝顺点,我听她婆婆说家里还有肉呢,故意不拿出来吃的,她婆婆吝啬得很,亲戚上门故意把肉藏起来,依我说,绝对是陆红英的主意,彩芝这个小姑子,厉害着呢,以后不是个厉害的人降服不住她。”

罗秀凤在陆红英手里吃过两次亏,感觉非常不好,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那咋办,总不能天天躲到外边来吧?”

“你说我们要不要去找五弟,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身上总还有钱的吧,左右他在农场没地儿花钱,借给咱正好。”罗秀凤眼珠子转了转,越说越觉得有戏,一锤定音道,“对对对,我们找五弟去,他不会见死不救的。”

赵东良实在找不到人帮忙了,托人打听五弟居住的农场,拖家带口赶了去。

关于赵家人的事薛花花她们根本不在意,李雪梅回来后,捎回来很多试卷,李老爷子把整个高三需要的试卷全准备好了,以后考试用不着写信也有试卷做,不仅有试卷,里边还有支钢笔,是刘书记送给他们的,希望他们好好练字,字如其人,做个有出息的人。

对农场老人们的热情,三兄弟除了努力学习,似乎没有其他办法回报,故而更加下功夫学习,哪怕农忙几兄妹不曾懈怠过半天,天不亮就起床背书,晚上睡得特别晚,真困了,就你掐我胳膊我拧你大腿的咬牙坚持,纵使薛花花看不过去提醒他们早点睡觉,四兄妹都听不进去,坚持不懈的要看书。

罗梦莹寄了几本她大学的书籍过来,俄语专业,密密麻麻的俄语,几兄妹看都看不懂,倒是罗梦莹男朋友的医书陆明文感兴趣得很,没错,罗梦莹读大学后交了个男朋友,半年时间双方见过家长了,罗梦莹信里说两人过年会结婚,邀请他们进城参加她的婚礼。

她信里说,男方家规矩多,结婚前要求先订婚,故而暑假的话她来不了了,罗梦莹的信在知青房很轰动,给了许多人回城的希望,回了城找个门当户对的对象结婚对知青们来说是梦寐以求的生活,尤其女知青,一旦上了大学就不愁结不了婚,与其跟着对象在农村吃苦,不如想方设法回城过好日子。

就因为罗梦莹的一封信,知青房的男女关系再次陷入了混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