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无处不在黑影和眼睛追逐的他，穿过了门。

一个声音高呼：“宰经理！”

于是世界瞬间光明了起来, 那些如影随形的黑暗咆哮着消退, 真实的轮廓从底下浮现。

初看还会觉得视野有些昏暗，再眨了两下眼, 眼泪流下来，宰飞章终于能看清面前。

一个守门的非凡职业骑士——现在应该叫安保人员——跑来扶住踉跄欲倒的他，并做了一个手势。雪白光辉出现, 落在宰飞章身上, 接着如雪般融化, 让浑噩的宰飞章感觉到仿佛刚离开热带, 就一头撞进雪堆的刺激。

宰飞章清醒过来，拉住安保人员的手自己站稳, 接着拒绝了对方拿来的热水。

“我还好, 不着急, 我回来了吗？派翠西亚她……”

派翠西亚是和他一起出去的那个装嫩老女人的名字, 但现在并没有跟着他一起回来。宰飞章低头嗫嚅了几句, 发现自己一点也想不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

刚才, 刚才他好像还在和那家伙一起，站在宇宙外观察那只猫。

然后……

然后发生了什么？

宰飞章沉浸在思考中, 慢慢缓过劲, 他完全下意识地拍了拍西装上的灰尘，接受了安保人员的问好, 也向安保人员道谢。

这里是组织总部, 和大部分隐秘结社一样, 组织的总部无可奈何建设在外宇宙外世界的虚空中。

一个总部建设在内宇宙的隐秘结社，根本称不上隐秘结社了。他们要么是那种刚刚进入神秘领域，实力弱小的组织，就和警察不会去管几个初中生自己成立的帮派一样，PU调查服务公司也不会去管他们；要么是被PU调查服务公司多次削弱，自觉接受阉割和监控的胆小鬼们，被PU调查服务公司批准，才获得一块能用来建设集会地点的地皮。

真正有实力的隐秘结社不会这样。

虚空之大，哪怕PU公司也没法全部监管。

……但PU公司会不定期派出队伍扫荡一次，严查各种非法异位面。

幸亏这种虚空异位面并不是那么容易查出，多年下来，大家都学会了用密匙、用虚假IP、增加跳板。

刚才宰飞章肯定连续跳跃不止五次，因为组织总部并不能直接进入，必须经由其他节点跳板跳转才行。这样使用跳板跳转还要遵循密码一般的方向和数字，不然会跳进陷阱。

也就是说，宰飞章要是失去了意识的话，根本回不到总部。

那他为什么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宰飞章皱眉苦想，却听闻钟声响起。

他抬头望去，组织的总部，一座近似地球罗马风格的古朴教堂前，黑色的鸽子从喷泉旁飞起。

大钟敲了九下。

“哪个分部的经理……哪个分部的使徒死了？”宰飞章茫然问。

同为黄昏使徒，宰飞章虽然想先搞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却必须听闻钟声召集，前去小会堂。

他是第一个赶到小会堂的，毕竟他正好在总部。其他使徒到的也不满，钟声响起后一分钟，所有人都来齐了。

组织虽然学PU一样，将整个模式现代化，在科技侧世界中活动时，使徒们更是自称经理一类。但组织到底是脱胎于黄昏崇拜的教团，小会堂里的大部分使徒，出现时都穿着红色的教袍，围绕着前方的教坛。

宰飞章过去是站在第一排的使徒，现在却站在了第三排。无论他站在哪里，一身西装的他和其他使徒。都有些格格不入。

组织CEO……教团大教长站在教坛下，面向教坛做祈祷，其他人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人来齐后，这位老人才转过身。

他环视小会堂里的人一周，才道：“根据吾神的启示，我们的姐妹，派翠西亚·李德，就在刚才，被PU的阎无道杀死了。”

这句话如一块卵石飞出，在小会堂里激起片片混乱的小声议论。而宰飞章倒退一步，冷汗刷的落下。

派翠西亚被阎无道杀死了？

阎无道刚才就在科技侧-编号WX-00219世界里？

那他呢？那他刚才也……不对，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科技侧-编号WX-00219世界里的新翡冷翠市集体无面者成长项目，和香罗市食言之蛛喂养项目一样，都是宰飞章负责的。新翡冷翠市的集体无面者成长项目已经进行了二十多年，会接受某集团宣传，前来定居的市民，本来就是被筛选出来的、意志不够坚定的祭品。

这个项目一直很顺利，哪怕PU公司派遣过调查员，最终也没能调查出什么。

本来今年的时尚狂欢秀是最后一次集体献祭，PU公司可能会察觉什么，派遣调查员一类，他早有预备。可阎无道……

阎无道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走漏消息了吗？

现在走漏消息最大的嫌疑人，是……

是他自己！

宰飞章呼吸一顿，下一刻又恢复。

不要紧张，他还有机会辩解，首先，首先得这么做。

宰飞章向前两步，走出队列，道：“她是和我一起出去的。”

小会堂里的低声议论立刻平息，仿佛从过去到将来，这里一直那么寂静。无数人的目光从鲜红斗篷帽下望向宰飞章，而站在他前面的几位高级使徒，则沉默着向两边退去，为宰飞章让开一条上前的路。

他们一定觉得这是通往绞刑架的路，往前走的宰飞章想。

宰飞章在大教长面前站定，大教长凝视他数秒，才开口道：“她的确是和你一起出去的，你能从阎无道手下平安返回让我欣慰。宰飞章，能告诉我们，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不记得了。”宰飞章说。

如果大教长刚才昭告派翠西亚死亡消息的那句话就像卵石划过水面，留下一连串水漂涟漪，那么宰飞章的这句话，就仿佛往湖水里投下一枚巨石。不久前才恢复平静的湖面被巨浪整个掀开，小会堂里的议论几乎与吵嚷没有区别。

“安静。”

大教长喝道。

其他人闭上嘴，大教长才问：“我们的兄弟，那你知道什么？”

早就酝酿好腹稿的宰飞章立刻把他知道的和盘托出。

“我和派翠西亚是去追拿那只最近参加了PU公司的灵猫调查员，想审问灵猫一族最近诡异的动向是什么原因，并把那只灵猫调查员作为祭品献给吾神。因为五星神秘可能会被它破解，所以我们打算用集体无面者试试看。潜伏在PU公司的内线的确把那只灵猫调去了新翡冷翠市，但就在集体无面者出现后，我失去了记忆，只记得要逃，直到刚才回到总部。

“大教长，我根本没有阎无道出现过的印象，想来那只灵猫调查员的出现恐怕也是个陷阱，我的记忆大概被阎无道使用什么神秘改变，我请求待会儿前去监察部，进行一次审查。”

听他这么说，大教长严肃的表情柔和了些。

“不用，”大教长道，“在监察部进行自我审查的速度太慢了，如果阎无道真的要做什么，恐怕来不及。上来吧，我亲自对你进行一轮精神检查。”

宰飞章没有推迟。

他严肃地点点头，再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教坛下，双膝跪下。

跪下后他才道：“大教长，如果我能通过这一轮精神审查，我仍然希望去监察部进行一次自我审查。”

大教长并未答应。

这位老人抬手，一本泛黄的硬壳圣典自虚空浮现，漂浮在老人手心上。圣典伴随着白光阵阵，小会堂里除了大教长以外的所有人，都在看到白光时低下头去。

大教长将圣典翻开，翻开的那一页上，写着不知是哪个世界的奇怪文字。字迹弯弯曲曲，别别扭扭，同一个字里，有的地方短又粗，有的地方细又长。

宰飞章瞥了一眼内容，眼前瞬间闪过万丈雷霆从乌云中劈下，落点的大地就像是被鞭打过的皮肉一样裂开，滚滚岩浆从深渊中涌出，上升的热气熏疼了宰飞章的眼睛。

他的眼睛随便就变红了，仿佛被烤熟了一样。吓得他立刻闭上剧痛无比的眼，也低下头。

大教长将圣典反过来，写着字的书页向下，盖在宰飞章额头上。

宰飞章并不紧张。

他不会有问题，他对神无比忠诚。

宰飞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信心，如此笃定，他甚至没想过这个问题。

也的确没有什么问题，片刻后大教长拿开圣典，对着什么事都没出的宰飞章道：“你依然是我们纯洁的兄弟，你的精神和灵魂毫无瑕疵。阎无道恐怕是使用了精神冲击一类的法术攻击你，所以你才失去了一些记忆。而你能从他手下成功逃跑，正好证明了你的智慧和勇气。”

小会堂里好像响起了谁不满的叹气。

宰飞章并未表现出得意，他低头恭敬道：“还是让我去监察部一趟吧，大教长。集体无面者恐怕已经被PU收容，这都是我的错误。”

“在这件事上你的确需要被惩罚，但你不用去审查部，”大教长道，“这十天里留在总部吧，我让人为你准备一间祈祷室做禁闭间。

“诸位，PU和阎无道的活动一改过去的低调，开始频繁起来，我们……”

大教长说起别的事情，而宰飞章后退一步，站在了第一排中，无视了其他人的眼神。

好。

没问题了。

不用去监察部遭罪。

而且大教长亲自给他清洗了一遍精神，他的灵性会更加纯粹，之前那只灵猫对他的小小精神污染，这次也会被洗干净。

污染其实也不大，他已经靠自我净化了它，刚才说话时他都没喵来喵去。但被大教长洗一次，还是更保险一些。

宰飞章努力控制住表情，不让自己露出高兴的神色。

十天禁闭而已，出来后他就能给吾神准备更多的……更多的什么来着？啊，不想这个了，想想他们组织播种的其他神秘吧。

一定会很好吃的。

喵。

***

“喵，呸，不喵，”陈二煌茫然问，“你说我吃……你说我干了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