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越瑢是来观察手下暗卫们的训练情况的。

——没错, 苏妗刚才看到的那些外门弟子, 就是镇北王府,准确地来说是他,养在长生观里的亲兵暗卫。

他家破爹位高权重, 行事刚正,多年来不知碍了朝中多少人的眼。不仅天子视他为眼中钉,许多朝臣也是恨不得将他往死里踩。尤其如今天子年迈, 赵王与太子的皇位之争越发激烈,在军中和民间都有着如山的声望,却一心想着独善其身, 不肯——当然也是不能站队的镇北王府处境就更加危险了。

这些暗卫是越瑢给自己家人留的后路——镇北王府世代忠骨, 做不出为了一己之私置天下百姓于不顾的谋逆之事,可也不是那等迂腐愚忠,会伸长脖子等着被宰的蠢人。真要到了不死不休的那一天,他就带着手下这些个亲兵护着家人遁入山门, 逍遥隐居去。

当然,他家破爹那边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的,只是暗中盯着他的眼睛实在是太多,不像长生观,位置偏僻,远离尘世,又背靠深山老林, 不容易被人发现。再加上还有他师父这个观主给他打掩护, 一切自是更加顺利。

只是此事非同小可, 越瑢自然不可能跟苏妗坦白,便只眸子一闪,微微笑道:“为夫是来找小白的。”

“小白?”苏妗眨眼,看向那只白眉猴子,“您是说这只小猴子?”

“嗯。它是前不久我从山里救回来的,因眉毛上有两道白毛,我便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白……”越瑢温声将自己和白眉猴子之间的渊源说了一边,末了才亲昵地摸了摸白眉猴子的小脑袋笑道,“每隔几天我都会上山来看看它,今晚本想叫上夫人一起的,只是想到山路难走,天色又已经晚了,这才打消了念头。”

白眉猴子被摸得高兴直叫,整只猴都挂在了越瑢身上。

小哥哥爱干净,从前都会逼它先洗澡,然后才愿意摸它,可是今天居然……吱吱!好开心!以后它是不是都不用再洗澡啦!

“……”越瑢看着这给点颜色就敢开染坊的小家伙,恨不得马上将它拎去河边搓洗一番。然而眼下不是时候,便只能不着痕迹地将它旁边扒拉两下,口中继续解释道,“之所以特地穿了一身黑衣,也是怕别人看见了会奇怪,毕竟咱们先前还没换回身体呢。”

这解释听着没什么破绽,可苏妗却不是很相信——看猴子为什么非要要大半夜地去看,明明白天更方便不是吗?且就算白天忙着修行,没时间,可看小白的样子,分明对他的屋子很熟悉,这说明它经常会来找他玩。他真要想见它,根本没必要特地上山,准备点小白喜欢吃的东西在屋里等着,它自然就会找来了。

当然他也可能就是想顺道上山透透气,可一想到方才那两队神神秘秘的外门弟子,她便隐隐有种他是为了他们而来的感觉。

至于这里头的原因……

想到镇北王府在大楚的地位,以及朝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苏妗心中一顿,没有再往下想,只乖顺点头,声音软软地说:“原来是这样,世子想的真周到。”

见她被自己忽悠住了,越瑢很满意,又微微一笑,高深莫测地说:“至于方才那些师弟们,修行乃逆天之举,想要成功,必须要先努力吸收天地灵气,净化己身,然后才能正式开始修炼。这一天之中,唯有夜里的灵气最是浓郁,因此他们才会这个时候到山上来。”

换做从前的苏妗,听到这么玄妙的话大概已经肃然起敬,但现在,约莫是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彻底崩坏的缘故,她只有一种听到神棍在瞎掰的感觉。

不过这神棍是她男人,是她得努力讨其欢心,抱其大腿的人,因此苏妗并没有表现出来,只学着从前的样子,露出了崇拜向往之色:“原来如此,师弟们真是辛苦了,世子从前也是这样修行的吗?”

“是啊,为夫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越瑢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起来。

苏妗一本正经地胡乱附和了起来。

两人之间因为发现了彼此真面目而略显诡异的气氛突然变得和谐极了。

不仅和谐,还特别真实,真实得苏妗几乎都要以为之前的那一切疑虑,都是自己想多了。

越瑢也是看着眼前这无论自己说什么,她都能配合地接上去,并从头到尾都一副“夫君说的对,您可真厉害”模样的姑娘,心下恍恍惚惚的,有种自己之前在做梦的感觉。

然而脸上的伤口还在疼,之前打架留下的酸痛感也还没消失……

他暗啧一声,感觉神奇极了。心里对苏妗的疑虑也不知怎么全都都变成了莫名的笑意。

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她这么有意思呢?

还有,她明明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为什么却半点试探之意都没有?是早就知道了他的全部秘密,还是纯粹只是不想知道太多?

青年目光微闪,开始越说越夸张——什么自己曾在半夜修行时遇到一山中虎妖,险些被抓走吃掉啦;什么自己曾遇到山中花精托梦,要他去救一个被困在山谷里的猎户啦,反正是怎么不靠谱就怎么说,到最后甚至称得上浮夸了。

苏妗:“……”

苏妗听得直想翻白眼,同时也越发肯定了“这人就是个神棍”的念头。不过面上却仍是配合极了,该惊呼的时候就惊呼,该拍手的时候就拍手,演技非常生动自然,没有半点故作出来的尴尬。

这下轮到越瑢沉默了,不过沉默过后,他心里就越发来劲了——这么多年了,他还没碰到谁演技能拼得过他呢!

又见苏妗仰着头,一脸期盼地看着自己,一副还没听够的样子,青年嘴角微抽,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其实……”

刚要说点别的,不甘被两人忽略的白眉猴子吱吱乱叫之余,“啪嗒”一下把手里的鸟蛋砸在了地上。

蛋壳破裂,蛋液流到了地上。

一心想着烤鸟蛋的苏妗:“……!!!”

虽然她很快就稳住了表情,但一直在注意她的越瑢却是没有错过她一瞬瞪圆的眼睛。他惊奇之余忍不住勾了一下唇,随即便伸手拿过了白眉猴子怀里另外那两个鸟蛋:“小白,不可以乱扔。”

话还没说完,手腕不着痕迹一歪,两个鸟蛋便意外似的滑了出去。

“!”苏妗大惊,几乎是想都没想就伸手接住了那两个鸟蛋。

越瑢看着她那一瞬间大变的脸色,还有那一闪而过的生怕没东西吃了似的紧张样儿,心里憋不住哈哈大笑,面上却只绷着脸不好意思道:“险些摔没了夫人的夜宵,幸好夫人眼疾手快身手好。”

虽然他表现得毫无破绽,但苏妗还是有种他是故意在试探自己,想看自己出紧张出糗的感觉,毕竟他身手这么好,怎么可能连两个鸟蛋都拿不住?再加上她曾亲眼见到过他幼稚的一面……

苏妗嘴角微抽,面上却是优雅自如地捧着那两颗鸟蛋直起身子说:“世子谬赞了,妾身也不过是不忍糟践小白的一片心意罢了。说来这三颗蛋其实是小白送给您的,妾身都不知道,原来您也喜欢吃鸟蛋呢。”

小白是猴子,又不吃鸟蛋,要不是知道他喜欢吃鸟蛋,怎么会特地掏来鸟蛋送给他?

猝不及防被揭了一层皮的越瑢:“……”

他想说不不不我不喜欢吃鸟蛋,我们神仙都不吃荤的!但这话显然已经没有可信度了,因此他眸子微微一闪后,便索性面露尴尬地承认道:“其实不止鸟蛋,为夫也挺喜欢吃肉的,只是师父说沾多了荤腥不利于修行,所以才不常吃。”

苏妗有些意外又不那么意外——意外的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承认,不意外的是他也喜欢吃肉。又想到明明是两个爱吃肉的人,却坐在一起吃了三年的素,她就忍不住有点哀怨——这话你为啥不早说!早说了我就不用总陪你吃素啦!

越瑢感受不到她心里的怨念,只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大大方方地生火烤起了鸟蛋来。

小白本来想拉他去看自己的“宝库”的,见他怎么都不跟自己走,很是生气,但兀自气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没出息地转头回自己的“宝库”,把自己攒了好多天的十几个鸟蛋都捧了过来,然后围在越瑢身边吱吱叫着求夸奖——看,这都是你不在的时候,朕给你打下的江山呀嘿!

虽然很嫌弃它没有洗澡,身上脏兮兮的,但看在那些鸟蛋的份儿上,越瑢还是抬手摸了它两下,把小家伙美得仰着脖子直叫。

噼里啪啦的柴火燃了起来,在黑夜中腾起温暖夺目的光芒,苏妗闻着那渐渐浓郁的蛋香味,口水不停泛滥,好在还记得自己要保持形象,便努力转移了话题:“对了,我突然想起来,咱们方才之所以会换回身体是因为撞到了头。之前交换身体的时候,也曾撞到过脑袋……莫非这一切,都跟撞到头有关?”

苏妗好奇心虽重,却习惯了不去探究,对她来说,想法子维持住安宁自在的现状,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因此比起越瑢的秘密,她更想知道她和越瑢为什么会互换身体,以及以后还会不会再出现之前那样的情况。

越瑢倒是对她比较感兴趣,不过听到这话,还是回了神:“应该是有某种关联的,不然不会这么巧。至于具体的,明早去问问师父吧。”

苏妗点头,见火堆旁的鸟蛋烤得差不多了,不由偷偷咽了一下口水。不过面上还是一副不疾不徐,淡定从容的样子。

越瑢见此很是想笑,这鸟蛋香得晚上刚吃过肉的他都有些发馋,更别说连着吃了那么多天素的她了。

这丫头,演技当真不一般。

他也没有再逗她,用树枝将烤得差不多了的那两个鸟蛋拨弄出火堆凉了一会儿,就用帕子拿了起来,朝她递去:“吃吧。”

“多谢世……”

话还没说完,一旁正抱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果子在啃的小白已经“吱”的一声跳起来,将手中的果子砸在苏妗身上:那是朕给小哥哥打的江山,不是给你这个母人类的!

苏妗:“……”

眼瞅着小家伙还要去抢苏妗手里的鸟蛋,越瑢眼睛一眯,抬手按住了它的脖子:“小白,不许无礼。”

就算她行事有点可疑,那也还是他认证过的媳妇儿,不是旁人能随意欺负的。

当然,猴儿也不行。

小白一听,委屈得直叫,苏妗看得好笑,抬手将它抱过来,给它起了挠痒痒:“鸟蛋是它寻来送给世子的,它不想给妾身吃也很正常。世子先吃吧,妾身先与它认识认识,兴许等我们俩熟了,它就愿意分我一个了。”

小白一开始还挣扎,后来就翻着肚皮不动了。

噫,这个母人类挠得它舒服……

越瑢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剥了个鸟蛋喂到她嘴边:“它同意了,夫人吃吧。”

苏妗低头看着小家伙,见它斜着眼睛盯着那鸟蛋,却没有再叫,不由不好意思似的笑了起来:“妾身自己来……”

话还没说话,越瑢就把那蛋送到了她嘴边:“吃吧,你手都脏了。”

苏妗一想也是,淑女哪能不洗手就吃东西呢,便做出羞涩极了的样子,强忍着一口干掉那鸟蛋的冲动,小小地凑过去咬了一口。

越瑢笑看着这动作斯文优雅的姑娘,耐心地喂着她吃。苏妗见他没有再逗自己,便渐渐放松了下来。

谁想就在一个鸟蛋快要吃完之际,这人突然将剩下的那点蛋白放进了自己的嘴里,一口咬空的苏妗:“……???”

“凉了,为夫重新给你剥个热的。”越瑢自然又体贴地冲她笑了一下。

本来只是伪装不好意思,这下是真的脸蛋一红,差点跳起来的苏妗:“……”

那可是她吃过的!

不过她很快就眸子一闪,低下头小声讷讷道,“可上面……上面还有妾身的口水呢。”

一时兴起忘了自己有洁癖的越瑢:“……”

苏妗没有错过他微微僵了一下的手,脸上热度顿时就降了不少,嘴角也不着痕迹地勾了一下。

真是不巧,欺负人这个事儿,她也很在行的呢。

“没事……”越瑢却也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随即有点不自在又格外温柔地说,“咱们是夫妻,再亲密的事都做过,哪还在意这个呢。”

再次被臊了一把的苏妗:“……”

她忍不住抬头看向这个外表清冷淡漠,实际上却非常臭不要脸的青年,想说什么,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狭长幽深,荡着无数笑意的眸子里。

“夫人还吃吗?”越瑢说着,又剥了一个鸟蛋喂到她嘴边。

苏妗:“……”

吃!凭啥不吃!

她微微一笑,羞涩又优雅地张口嘴巴,一口咬了过去。

指头差点被咬到的越瑢:“……”

他看着连忙跟自己道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却闪闪烁烁,像是有星海坠落的姑娘,没忍住,低声笑了出来:“今晚的夫人,真是令为夫另眼相看。”

苏妗一顿,见他不像是讨厌生气的样子,又放下了心,只一脸听不懂似的眨眨眼睛,声音软软道:“世子过奖了,妾身愧不敢当呢。”

这人虽然有点幼稚还有点皮,但接受能力看起来比她想象中还要强一些,这对她来说倒是个极好的消息。

嗯……今晚也算收获颇丰了。

越瑢和她想得差不多,两人解决完剩下的鸟蛋,又和被苏妗挠痒痒挠得昏昏欲睡的小白道了别,这便回屋睡觉去了。

虽然各有所思,但也算得上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上,两人一起床就往四方道长那儿去了。

四方道长一听说他们的身体竟换回来了,心下十分惊奇,绕着他们转了好几圈,之后突然步子一顿,手一拍:“来,你们再撞个头我看看!”

猝不及防的苏妗&越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