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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蒙蒙亮, 营地所有人都动了起来,迅速往黄河南岸靠拢。

由于渡河准备周全,并无波澜,在薄薄晨雾的伴随下,数千人很顺利地渡过黄河,抵达北岸。

上岸地点是一处偏僻河岸, 并州与冀州的交界处, 往前五六里地有官道,往左是并州, 往右则是冀州。

晏蓉以为, 到了此处,她该和霍珩分道扬镳了。这是一次非常和谐的合作不假,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不是吗?

可是观霍珩言行举止, 他似乎未有此念, 晏蓉疑惑:“世兄?”

“我送你一段。”

霍珩如是道:“你不是说你兄弟来接你吗?我稍送你一送,等你姐弟汇合,我再折返。”

她独身回去,他并不太放心。

晏蓉展颜一笑,她如何是独身?不是还有白翎卫吗?况且并州上党, 现已是她太原晏氏的地盘。

不过她还是很领霍珩的好意, 笑着福了福身道:“有劳世兄了。”

霍珩扶起她, 转身和二叔霍温商量两句,回头道:“我们启程?”

“好。”

归心似箭的晏蓉,一夹马腹,棕红色的骏马嘶鸣一声,撒开四蹄往前奔去。霍珩紧随其后,与她并肩同行。

天晴了几日,官道已经干透了,马蹄扬起黄尘,一路往西而去,进入并州上党地界。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走了不到半日,他们就遇上急赶而至的晏辞。

远远的,尘土滚滚,一大队骑兵急奔而来。霍珩等人勒停马匹,驻足眺望,离得甚远看不大清对面的服饰,但观其规模,约有万数之众。

这很大可能性是太原军,但到底未能确定,霍珩低声道:“世妹,我等可静候片刻。”

“不,那是我阿弟!”

说话间,对面骑兵又近了些。为首一将军跨着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骏马四蹄飞扬,鞍上将军服饰依然看不大清晰,晏蓉也没见过长大后的晏辞,但冥冥中她有一种强烈预感。

这就是她的亲弟弟。

她双手附在脸旁,扬声喊道:“阿辞!阿辞!是你吗?!”

“是我!阿姐!!”

那骑兵终于靠近了,服饰不出意料是熟悉的太原军,为首那黑甲小将高声喊道:“是我阿姐!我接你回家来了!!”

晏蓉大喜,姐弟二人连连催动战马,越来越近,晏辞猛地勒紧缰绳,已长大的乌骓马长声嘶鸣,人立而起,他翻身下马,几个大步冲至晏蓉马下,仰脸道:“阿姐!我来了!”

晏辞浓眉大眼,肖似其祖,婴儿肥已尽数褪去,声音早不复当年的变声鸭公嗓,清脆爽朗,朝气蓬勃,此刻站在眼前的是个年少有为的小将军。

晏蓉眉眼悉数长开,昔日的含苞全然绽放,如远山芍药,绰约多姿,风华绝代。

既熟悉又陌生,一别已近五载,姐弟二人潸然泪下,晏蓉跳下马:“阿辞!”

姐弟二人激动得抱在一起,晏蓉心中酸楚,她的弟弟现在已经长得比她高了,足足高了大半个头,肩膀变宽,腰部变厚,足可以为太原支撑起一片天,为家人遮风挡雨。

她哭了,初时咬着唇无声落泪,后来情绪翻滚,虽努力压抑但也呜咽出声。

“阿辞,阿辞你长高了。”

“是的阿姐,我已经长大了!”能保护你了。

晏辞也狠狠抹了一把眼睛,但他想着自己早就是大人了,是男子汉了,可以被阿姐倚靠了,他又硬是给忍住,不过眼圈红红的。

“世妹,姐弟聚首乃是大好事。”

霍珩早翻身下马,等晏蓉情绪宣泄得差不多了,他上前缓声劝道:“你莫要悲伤。”

“世兄说正是。”

晏蓉抽出帕子,抹干净泪水,当众哭泣让她有些赧然。晏辞则盯着霍珩:“阿姐,这位是……”

“这位是冀州的霍世兄。”

晏蓉笑道:“霍伯父和祖父是忘年交,伯母还是阿娘的族姐,说起来,咱们该唤霍世兄一声表兄。”时至今日,她不用和霍珩保持一定距离了。

霍珩笑道:“正是。”

他很乐意和晏蓉关系更加亲近:“贤弟若不嫌弃,称愚兄表兄即可。”

“表兄。”

晏辞一抱拳,他本仰慕冀州霍侯,对方只比他大五岁,文武双全,数年间就一统冀州,如此英豪。如今对方更是帮助了他的亲姐姐,让他感激涕零。

“表兄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晏辞恭敬地行了个大礼,霍珩上前扶起:“贤弟快快请起。”说罢,他摘下腰间挂的一枚玉环,作为表礼赠予对方。

接着,霍珩又笑:“我还未给贤妹表礼。”

由于低调打扮,他身上并无太多配饰,玉环给了晏辞,于是他直接取下大拇指上的一枚碧玉扳指,递给晏蓉:“阿蓉妹妹莫要嫌弃。”

既然称他表兄,那就是亲眷关系,霍珩这声“阿蓉妹妹”也算合理,晏蓉福了福身:“谢表兄。”

晏蓉初时以为这个扳指就是一般表礼,接过以后一看,才发现不是。扳指表面细腻光滑,十分柔润,显然是常年佩戴之物。它的一侧还有些许毛糙,细看一痕痕的,显然是经年累月勾勒弓弦所致。

这是霍珩多年贴身之物,就这么给了她,晏蓉急道:“表兄,此乃你心爱之物,怎可给了阿蓉,表礼改日再给也是一样。”

“不过是个扳指罢了,你又何必在意?”霍珩不以为意地说。

其实这个扳指也算颇有意义的,他父亡后初领军时,祖母所赠,但他并没有对晏蓉说。

晏蓉摩挲着这个仍有残余体温的碧玉扳指,她看了眼霍珩,发现对方神色如常,她遂不再多想,收下拿帕子包着放好。

等晏蓉低头时,霍珩深深看了她眼,随即道:“既然到了并州,我本该拜访姨父姨母,奈何我二叔身上有伤需调养,又离家多年,祖母甚为记挂。”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既贤弟已到,我等当立即赶回冀州,以免祖母她老人家牵肠挂肚。”

霍温离家五年,又经历过误会身亡的事,母子之间都十分记挂对方。若非先前霍珩不放心晏蓉,他们一行早该日夜兼程返回冀州了。

如今晏辞已到,霍珩应掉头了,他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既如此,就干脆利落提出告辞。

“是应如此。”

共历风雨多时,晏蓉是有些不舍的,但她也早有心理准备,毕竟上岸的时候就说过,霍珩送她到晏家人手里就分道的。

“表兄,请你代我和阿辞向荀太夫人问安。”霍珩的祖母仍健在,出自幽州荀氏。

“愚兄定当带到。”

待拜见了霍温,双方不舍告别,最后晏蓉说:“山高水长,望表兄多多珍重,你我来日再聚。”

“会的。”

霍珩应了一声,利落翻身上马,他最后看了晏氏姐弟一眼,视线在晏蓉身上顿了顿:“启程!”

今日暂且分离,是为了来日更好重聚。

他随即一夹马腹,掉头往来路奔去。

数千健儿,马蹄声“哒哒”,带起滚滚烟尘,霍珩高大的身影再也不见。

晏蓉目送,她有些怔忪,直到晏辞唤了声阿姐,她才回神。

“阿辞,我们回家吧,我想阿爹阿娘了!”很想很想了!

白翎卫在太原时单独编成一部,部的最高长官是校尉,他们来了洛阳暗地里仍保持以往的称谓。晏一昨日领命以后,立即挑选了好几个人,潜伏在霍珩住处左右,眼不错地盯着。今早又悄悄尾随出城。

眼见霍珩于冀州骑兵汇合后,拨转马头就走,竟是片刻也不曾停留。其中一人惴惴,悄声问:“你们说,他真会回来吗?”

“少废话,赶紧跟上去!”

晏一自是对主子的话深信不疑,轻斥一句,立即领人小心跟上。

暗地里尾随,自然得藏匿身形,骑马是不行的。好在如今是初夏,植被丰茂,洛阳往东北山岭甚多,为隐身提供了大大的便利,还能抄近路节省时间。

这次来的都是擅长藏匿与追踪的好手,很顺利地跟上去了。

可惜的是,霍珩表现一直都很正常,他骑着自己那匹乌云盖雪宝驹,从容不迫的走在最前面,从日升到黄昏,他肩背笔挺,不露半点疲态。

晏一等人十分有耐心,远远缀着,视线不离霍珩本人。

夕阳西下,霍珩环视一圈,选了个平坦避风的陡壁前,手中马鞭一指:“传令下去,扎营!”

“喏!”

大队伍抵达临时驻地,他翻身下马,霍望跟在一侧,低声询问:“主公?”

霍珩点头:“按原定计划,今夜三更行事。”

“喏!”

伙头兵架锅造饭,等营帐陆陆续续扎好,饭也做好了。霍珩有乃父之风,治军严明,身处营中必与将士们同锅而食,从不开小灶。非常迅速地解决了晚餐,他照例与麾下将领谋士议事,到了二更就散了。

没多久,主帐的灯灭了,营地里零星还亮着的帐篷也陆续吹了灯,营地陷入寂静当中。

只有燃烧的篝火以及蝉鸣蛙叫,陪伴着一队队巡逻的将士。

越是这种万籁俱静的时候,晏一等人就愈发提高警惕,不错眼地盯着营地以及主帐。

主帐没有动静,靠近营地边缘的一个帐篷却动了,帘帐微掀,迅速闪出一个黑色人影。

人影动作极快,甫一出来,立即隐身于峭壁下的阴影中,紧接着几个纵越,闪身进了营地边上的小树林当中,不见踪影。

拢共不过几息功夫,可惜晏一眼极尖,成功捕捉到那个人影,他心一喜,是霍侯!

那人虽不是主帐出来的,但身影却极熟悉,晏一仔细观察了霍珩好些时候,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人就是霍珩。

他也不说话,轻轻一挥手。

几条人影在夜色中无声潜行,接近小树林,大伙儿都小心翼翼的,虽他们都是擅长追踪因的行家,但谁也不敢小觊霍侯。

就在晏一努力靠近的时候,下方营地边缘又有几个营帐动了,闪出三四条人影,出来后默契奔向小树林。

“主公!”

诸人压低声音,向先到一步的霍珩行礼。

“不必多礼,起罢。”

月光下,霍珩身穿黑色武士服,半新不旧,布料虽好但也常见,不扎眼。他面前站着刚过来的霍望陆礼等人,身后则是十一二个黑衣亲卫,太阳穴鼓涨,显然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大家打扮如出一辙,十分低调。明日,大部队将继续在“霍珩”的带领下返回冀州,潜回洛阳之事万不能被外人知悉。既有逐鹿天下的野望,就绝不能与大齐覆灭沾上干系。

霍珩也不废话,直接一挥手,大伙儿默契掉头,无声往小树林西边而去。

“慢。”

走了两步,霍珩突然站住脚,众人正疑惑,不想他倏地转身,直直往左侧瞥去。

“主公?”

诸人心头一凛,霍珩抬手一压,面色沉沉,往左侧一步步行去,目光如冷电,从上到下一寸寸睃视。

他其实并无听见有何动静,但方才突然间,隐隐有种被人窥视之感。

霍珩是个五感敏锐之人,他也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当下也不废话,直接挥手,让亲卫往左侧展开地毯式搜索。

小树林不大,搜了一炷香.功夫就搜到边缘了,并无所获。出了小树林,就是山边,波光粼粼的小湖泊约摸方圆半里,越过小湖泊,则是茂盛的植被覆盖的山林,一直往上。

霍珩剑眉轻蹙,仔细环视四周,远近树木在夜风中摇曳,湖面被吹拂出鱼鳞纹,各种昆虫鸣叫此起彼伏。足足盏茶功夫,依旧一切如常,他才收回视线。

难道真过分敏感了?

霍珩并未确信,但时间很紧,不容过分耗费,半晌,他终于转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