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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一探听消息还没有回来, 但晏蓉耳尖, 已听见隐约的喧哗声。

南北宫顾名思义,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而太尉府在南宫正门左前方, 洛阳内城东南。北宫与太尉府中间,隔了一个南宫。

现在就连位于后方深宫的晏蓉, 都能听见喧哗, 可见洛阳已大乱。

“南宫恐怕已经乱起来。”北宫马上也会乱。

时机已到!

晏蓉“腾”一声站起:“阿媪,立即把所有人召集在一起, 统统更衣带上行囊, 等晏一回来我们马上出发!”晏一必定已在赶回长秋宫的路上,她这边准备起来恰好。

宫制衣裳累赘,不适宜行动奔逃,晏蓉早让准备了方便行走的扎袖胡服。她自太原来的陪嫁心中有数, 一听命令立即有条不紊的去更衣束发。剩下宫里原本的宫娥内侍, 正两目茫然,不知所措。

这些宫娥内侍,哪怕中间或许有一两个眼线,但绝大部分都是忠心耿耿于晏蓉的。这些人伺候了自己一场, 晏蓉做不到扔下不管, 但她更怕带了眼线回太原后患无穷。

于是折中了一下, 她打算将这些人带出洛阳,等相对安全后就放他们离开。

为防走漏风声,这些人事前不知情,好在服从性相当高,申媪吩咐两句,他们就跟着人急匆匆换衣服去了。

晏蓉已经急急回了内殿更衣了,她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脱下繁复的宫装,把早准备好的深紫色胡服穿上,然后飞奔至妆台,卸了钗环拆了发髻。

“女郎,婢子来。”

申媪连同一众贴身宫娥也得更衣,但她们衣裳没那么复杂,早一步好了,急急冲回来伺候主子。

晏蓉跪坐好:“阿媪,束起来即可。”

她这身胡服是男装,和申媪等人一样,男装方便,把头发梳起一束即可。

申媪手上非常麻利,两三下就把晏蓉的长发梳起,接过同色发带正要束,晏蓉却突然抽抽鼻子,蹙眉:“什么味儿?”

她突然嗅到一种奇怪的味道,不臭,反带些绵滑的香,很轻很淡,顺着初夏闷热的风传来,若隐若现。

晏蓉一贯用蜡烛,一时反应不过来,申媪替她束好头发,闻言特地深吸一口:“咦?这像是桐油。”

晏蓉心头突然漏跳一拍。

她罕见不顾贵女仪态,仓促站起冲到半开的槛窗前,使劲一推。

空气中那股桐油味依旧非常淡,但比刚才明显,证明这不是错觉。她心突突地狂跳,倏地转身一直冲出正殿大门前的回廊,站在高高的台基上。

夕阳差不多完全没入地平线,黑暗笼罩大地,她看不清太远的景象,心中不详预感倍加浓烈。

晏蓉当机立断:“传命下去,立即离开长秋宫!”至于正折返的晏一,发现不对会去上西门值房集合的。

可惜依然晚了一步,她话音刚落,远处突然飞起好些火把,往长秋宫方向掷来。

晏蓉居高临下,看得十分清楚,视野之内,有几处地方同时飞起火把,长秋宫前的宫道,邻近长秋宫的数座宫室。

火把落地,橘黄色的火苗燃起,错眼功夫就茁壮成长,熊熊燃烧,以燎原之势蔓延开来,迅速将这座历代中宫所的巍峨宫殿包围起来,无一丝破绽。

人为纵火,有组织又预谋,迅速而有效率。

晏蓉气得心肺炸裂:“郑牧,你这个卑鄙小人!!”

纵火主使者,除怀帝不作第二人选。当初晏蓉和他合作,废了很大力气干倒田太后,将北宫宫权夺过来,事后二人均分权柄。后来晏蓉虽借掌管宫务的便利不断暗暗蚕食,但对方的根子仍在。

能在北宫神不知鬼不觉办成这么大一件事的,除了晏蓉本人,也只有怀帝了。

要是怀帝在她眼前,晏蓉能生吃了他。

“阿媪,你赶紧领人用冷水打湿帕子,先让所有人捂住口鼻。”目前解决燃眉之急才是第一要务。

火势很大,瞬间已窜起至宫道围墙一倍多高,被围困的长秋宫犹如被架上烤架,众人立时汗流浃背。这还不是最要紧的,那滚滚浓烟,不断扑过来,呛得人咳嗽连连。

这种人祸,让诸多宫人内侍失去平静,大家哭喊尖叫,甚至惊慌奔走。

晏蓉提起声喝道:“诸位莫要焦急!我们能出去的!!”

她立于高高的台基之上,神色坚毅,腰背挺直,娇美的面庞肃然。

一众宫人内侍这才找到主心骨,对啊!主子还在,主子千金贵体都不惧,他们当下仆的怎能先自乱阵脚?

场面终于有序起来,以湿巾覆面后,大小管事已经领着手下的人四处考察情况去了。长秋宫占地广阔,万一纵火者时间太赶,留下破绽呢?

破绽没能发现,反倒察看大门的内侍尖叫起来:“殿下!殿下!这桐油渗进来了!!”

长秋宫的大门非常厚重,便是拿火烧,一时半会也烧不透的。先前已快到上钥时辰,晏蓉勒领全体更衣,干脆就把宫门前提关上。这下子反倒有个好处,就是阻隔了大火。

不过大门下面的缝隙,倒是开始渗进桐油。

桐油进来了,火也跟进来了。

晏蓉用湿巾层层裹住口鼻,依然觉得喉咙开始干涸,她眼睛被烟迷得有些难受,但这点不适被她克服了,她闻言立即道:“晏二,赶紧把养花的瓦缸抬过去砸了,先用泥土把缝隙堵上。”

为了今日的逃离顺利,晏蓉昨日就吩咐晏二晏三领着二三十个好手,伪装成内宦悄悄潜入长秋宫住下,以防万一。

没想到还没踏出长秋宫,人先用上了。

晏蓉很庆幸自己的谨慎,要是今天被困在里头的只有她和一众寻常宫娥内侍,怀帝的毒计未必不会得逞。

晏二等人在宫娥内侍震惊的眼神下,把沉重的瓦缸整个抬起,信步到了各个门前,利索打碎,把泥土全部敲下来,堆在门缝处,把渗进来的桐油与火苗盖住,缝隙堵得死死的。

这群人不似晏一身材劲瘦修长,大部分都是虎背熊腰的汉子,充宦官破绽处处,因此昨天进来后只藏在屋里没露过面。大伙儿这时见了很惊异,但也很庆幸,好歹吃下颗定心丸。

众人忙碌着堵门缝,晏蓉已经在低头沉思脱身之法。申媪心疼又惊慌,想劝主子进屋避烟又怕打断她的思绪,急得不行。

晏蓉环视四周一圈,烈焰熊熊,据查探情况的宫人陆续回来禀报,四面八方皆如此,并无例外。

条件太恶劣,能想的法子不多,好在有晏二等人在。

等缝隙统统堵好,晏蓉猛地抬起头,下令:“所有人,统统去小花园挖掘泥土,越多越好!”

这带油的火焰水扑灭不了,遍寻长秋宫,只有小花园的泥土能派上用场,她庆幸自己从前为了调节心态,曾下令扩张过小花园。

但小花园即是小花园,真心大不到哪里去,再加上时间局限,靠挖土肯定铺不出一条正常的路的。

火势迟早蔓延进来,且最要紧这烟是有毒的,就算有湿帕子也不行,恐怕不等火势进来就人要晕倒窒息了。

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尽快离开。

晏蓉记得长秋宫左侧空置的玉安宫有个荷花池,这荷花池并非死水,它有暗渠通往御花园中的太液池。太液池有泉眼,所以哪怕玉安宫同样一片火海,这水也不会干。

有水,还有水下通道,从这里出去是最好的办法,挖掘起足够的泥土,让晏二等人直接铺出一条直线通道。

晏蓉直接说出的自己的计策以鼓舞士气,生途有望大家铆足劲儿挖土,一筐一筐的抬到墙根底下。

火势很大,晏二等人也不敢直接靠近,万幸他们臂力过人,先直接将泥土抛过对墙,等这块火势渐小,直接用湿被搭上墙头,人跃上去站着,有目的性填土灭火。

这样一堵一堵墙的过去,逃生通道飞速铺就,晏蓉裹上一层湿披风,被护着直接翻过去。至于其余人,墙头上留了人,手把手飞快的拉过来。

烈焰就在身侧,烘烤得皮肤似乎要灼伤般的热,晏蓉咽喉干涸得难受,呼吸开始有些困难,胸腔像被火烧似的,每吸一口气都隐隐生疼。

她有些晕眩,忙使劲掐了自己一把。

现在可不能晕!

万幸,玉安宫终于到了,荷花池也到了,晏蓉一挥手,晏二大声道:“泅过去!诸位跟紧了!”

晏蓉回头看一眼申媪,见她虽然也不大精神,但被晏二安排人搀扶着,并无大碍,松了口气。

她母亲彭夫人生了弟弟以后,卧病频繁,申媪无微不至照顾她长大,她和乳母感情不浅。

晏二挥手让几个人先行探路,随后他才护着主子下水,晏蓉小时特地学过潜泳,虽不算厉害,但好在这水下暗道不长,也勉强撑了过来。

后头的人不管会不会的,统统往下扎,连拖带拽偶尔渡气,好歹顺利出了水。

他们上水的位置是个假山群的一侧,挺偏僻的,长满青苔,晏二立即要打发人去通知晏一。

主子被困,晏一肯定在外面设法救援,不过谁也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晏二的人还没打发出去,就听见脚步声和看见灯光。

“主公?!”

晏一激动得虎目含泪,他慢了一步,赶回长秋宫时大火已起,只逮住一群仍在推倒油桶灌桐油的内侍,他眼尖认出了为首的正是怀帝的心腹栗忠,气怒交加,当场把这群纵火者统统杀光。

主子危在旦夕,他一时也顾不上其他,连忙飞奔到上西门,开了内宫门把聚集在值房的白翎卫引进内宫。

一群人用的也是填土灭火的法子,不过晏蓉等人逃生速度非常快,晏一等人摸黑挖土只填三分之一的路,她们就出来了。

听得假山附近有动静,晏一等人过来一看,大喜过望,一行人“啪”一声重重单膝下跪,给主子见礼。

“咳,咳咳,快起来罢!”

晏蓉多少也吸进一些浓烟,声音沙哑,她刚才还呛了一口水,咳嗽得满脸通红,又浑身湿透,相当狼狈。白翎卫目前身份是南军,军服上带披风,近前一人连忙解下披风,递给申媪。

晏一等人还要去其他宫室给她拿替换衣裳,晏蓉摆摆手,一边披上披风,一边下令:“赶紧走,莫要再耽搁了。”

她看了看天色,耽误了这一阵,也不知赶不赶得上和霍珩汇合的时间。

“快走!”

一行人急急往上西门而去,沿路宫娥内侍胡乱奔走,尖叫声,呼救声不绝于耳,甚至还有怀帝的妃妾,非常混乱。

诸人自身安全都未确保,无力救人,只一意飞奔。

晏一边护着主子,一边压低声音禀报最新情况:“陛下领了约一万南军,两刻钟前出了南宫,往北城门方向遁逃。”

“先不管他。”

晏蓉抿了抿唇,纵火之仇不共戴天,但眼下显然并不是追究这个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