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蓉脚步轻盈出了储玉居正房,被申媪等人簇拥着沿着回廊转出院子,她微笑一敛,步伐立即快了起来。

到了前院外书房,迎面先遇上前后脚走出来的都尉郡丞,长吏等太守府属官,还有赵先生等谋士,一律都是晏珣的心腹之人。

诸人一脸沉凝,待晏蓉走至近前郡丞才头一个发现,他忙施礼:“某给女公子见礼。”

“……给女公子见礼。”诸人骤回神,纷纷见礼,大伙儿知道主公一家心意,也不行甚劳子拜见皇后王妃的礼,只与从前一样。

“诸位先生快快请起。”

晏蓉心下沉沉,面上不露,只颔首回礼,寒暄两句,她就匆匆进了外书房。

“阿爹,阿辞。”

晏蓉留申媪等人在外头,推开外书房大门,见父亲弟弟一脸严肃在书案前低声说话,她忙问:“可是发生了何事?”

“阿蓉?”

晏珣抬头见是爱女,也不隐瞒,等她坐下后直说:“晏庆日前折返,西河频繁调动部曲,正压向东境。”

迟了五年的战役,恐怕真要拉开帷幕了,且这一次,晏庆毫无顾忌,直接在明面上调动了部曲,吞并太原上党以一统并州的野心昭然若揭。

没错,就是一统并州,如今的并州九郡,其七已落入西河晏庆之手。

晏庆入洛阳五年,虽殚精竭虑与田崇相斗,但成果也斐然的。资源明里暗里倾斜向西河,陆陆续续地,他遥控心腹大将,吞并了并州云中定襄等六个郡,实力飞速膨胀,已是当世一流军阀。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况且若要实现宏图大志,不做他想,第一步肯定是统一并州的。

先前之所以没动静,概因洛阳还处于混淆不明之中,天下诸侯俱观望,谁也没心思在这关口挑起战争,去当那出头的椽子。

晏庆自然不例外。

当初洛阳大乱前夕,他看到了苗头,及时安排全身而退。回到西河观望没多久,羌氐破关竟直入司州洛阳。

并州西侧与凉州接壤,南线隔着黄河与司州相对,羌氐继续肆虐,肯定对晏庆产生重大影响的。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是出于大国尊严还是个人利益,他也不得不联合其余几位诸侯,共同出兵驱逐羌氐。

待洛阳诸事尘埃落定,大齐灭亡已成定局,晏庆雄心勃勃,一回到西河,立即将视线瞄准太原上党两郡。

他正有条不紊地调兵遣将,并州冬季雪厚严寒,战争应会拖延数月,但如无意外,最迟明年开春就会打响。

晏珣早早就提高了警惕,一直留意着西河,对方部曲一异动,他立即察觉了。

“西河,晏庆?”

这确实是太原最大也是唯一的强敌,晏蓉闻言心内沉沉,她的弟弟年纪小,迫不得已,太原这五年只能采取保守政策,直到去年,晏辞才攻下了上党。

说是时也命也,这话不假,太原晏氏直接错失了扩张最关键的几年,不进即是退了,导致如今强敌环伺,虎视眈眈,太原压力极大。

晏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阿爹,阿姐!”

晏辞一拳锤在案上,笔墨纸砚连带那块青玉纸镇都跳了跳,对晏庆此人,他早恨不得吃其肉寝其皮。

“敌寇虽势大,然我太原军民上下一心,定能守住城池!”少年双拳紧攒,“一字一句:“晏庆老贼,若想踏入太原上党一步,那必须从我的尸体跨过!”

“胡说八道!”

晏蓉忙啐了一口:“什么尸体不尸体的,在阿娘跟前,可不许说这话!”她拍了晏辞的脑门一下,后者讪讪捂住。

太原上党非常重要,是她祖辈传承,晏氏立足之根本,但在她心目中,还是家人的生命安全更加重要。

训了弟弟几句,晏蓉沉吟半晌,道:“阿辞的决心,阿姐自是不怀疑的,你与诸将士的本事,我也很相信。只是……”

“只是什么?”晏辞连忙追问。

晏蓉认真看着他的眼睛:“阿辞,常言有道,久守必失。”

是的,弟弟军事才能肖似祖父,有谋略能征善战,太原军同样骁勇,军民一心且太平了几年,如今粮草也充裕。综合种种,太原确实不是没有把握打这场守护之战的。

但这战役总不能一直打下去的,论将士多寡,后勤补给,占据七郡的晏庆优势比太原大出很多。

战事时间线一拖长,即是以己方短处去拼敌方的长处,非常吃亏。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守城之战,战场正在自己地盘上,坏处不言自喻。

届时,敌方的长处将会更长,己方的短处将会更短,一旦有所疏漏,后果不堪设想。

晏辞不笨,沉默了,晏珣长叹一声,这正是他的隐忧。

女儿的聪慧,有时会让他叹息她为何不是男儿身。不是晏珣不疼女儿,实则他看待儿女都一样的,只是有一个年长些的儿子,太原五年前危机就不会出现了。

晏珣心绪百转千回,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问晏蓉:“阿蓉,你可有何应对之策?但说无妨。”

仅父女姐弟三人在场,没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晏蓉点点头,正了正神色,看向晏辞,道:“阿辞,阿姐问你一个事儿,你切切要如实相告。”

她十分严肃,晏辞挺直肩背,认真道:“阿姐请问。”

“阿辞,你想过逐鹿天下,一统中原,以御极天下吗?”

做皇帝?!

晏辞大惊,脱口而出:“阿姐,我从来没想过!!”

他话说出口以后,立即明白胞姐询问此话之意。当今天下正处群雄拥兵自重的局势下,既然混战已经开始,不管时间持续长短,它的重点必然是决出一个胜利者,建立一个新的王朝。

晏辞此前虽并未刻意展望未来,但不代表他没有这样的触觉,作为太原晏氏的继承者和半个当家人,晏蓉的话他还是能一听即懂的。

但说实话,他还真没想过当皇帝。

不为别的,只为有自知之明。

他并不长于政务。

晏祖父文武全才,上马为悍将可杀敌,下马为能臣可治民,这么一个风流人物,生出来的儿孙却颇让他遗憾。

不是说晏珣和晏辞不优秀,父子俩都是人杰,可偏偏却十分偏科。二人各遗传到晏祖父一样本领,晏珣精明能干长于政务,将太原及上党两郡治理得整整有条,可惜身体不佳上马都费劲。

晏辞则刚好相反,战场上有谋有略勇悍过人,举一反三,偏到了政务这块他就无甚天赋,表现得相当平庸。

这么一对父子搭档固然能互补,但晏珣毕竟年长一辈,而且身体有所欠缺,后事谁也说不好,太原晏氏,始终有一天晏辞得独掌大权的。

两郡政务,有谋士,有父祖打好的底子,他兢兢业业,还能堪堪不出差错的。但若换了整个天下,他自问就无此才能胜任了。

所以,晏辞一向定的目标就是守住祖宗基业,守护家人,守护太原,现在加一个上党。

他惭愧低头:“我不及祖父之万一,让阿爹和阿姐失望了。”

“哪有的事。”

晏蓉一番话不是为了打击弟弟的,她柔声安慰:“阿辞你很好,如今都能护着太原,还有爹娘和阿姐了。”

“为父生平一大得意之事,便是得了一双佳儿佳女,阿辞莫要沮丧,你阿姐说的对!”

儿女姐弟和睦,手足情深,即使正讨论着如此紧张的话题,晏珣依旧倍敢欣慰。他并不觉得儿子有哪里不好,好生宽慰了晏辞几句,他又问:“阿蓉,你有何主意?”

晏蓉一番话,非常干脆利落地剖悉了晏氏的长处短处还隐忧,让人能更直白看清太原晏氏处境,她想了想,道:“既然阿辞全无登顶之念,我等可行之事便多出许多?”

定位找到了,接下来就是选择一条最合适自己的路。换而言之,就是损伤最小的。

既然不想当皇帝,那为何一定要和晏庆硬碰硬呢?

“阿爹,或许我们可寻一势力不逊与晏庆者,结下盟约,解对方之势,便可让晏庆心存忌惮不敢进攻,太原之危顷刻可解。”

晏辞眼前一亮:“此策可行!”

一强一弱两者结盟,其实是有些投诚意味的,但晏辞并无称帝之念,这计策不但早早享受了红利,且还提前择一明主,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如今天下势力大大小小不下数十,从现在开始到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将处于互相吞并的阶段,太原晏氏若始终独立,将不可避免地卷入旋涡中心。

全无当皇帝的念头,却一直干着抢夺帝位的事。太原晏氏不弱小,但也远够不上强大,大大消耗着自己实力,一个不小心,还容易在混战中成了日后胜利者的眼中钉。

这实在一件不甚聪明的吃亏事。

所以,危机即契机,在晏庆强敌即将压境的时期,选择一个看好的大军阀结盟,是一个对眼下对将来都有大利的决定。

其实,晏珣之前也隐隐有过这样的念头,但此事太大他犹豫不定,一直未曾宣之于口,现在晏蓉去繁就简这么一分析,他当即下定决心。

捋了捋长须,晏珣沉吟半晌:“阿蓉,阿辞,你二人以为,冀州霍侯如何?”

实际上,主意一定,晏珣想的第一个就是霍珩。

晏庆乃太原西邻,而冀州,则是太原东邻,只两者中间隔了一个太行山而已。霍珩武能上马定乾坤,治军严明,赏罚有道,区区数年,便将整个冀州纳入自己麾下。

他文能提笔安天下,任用贤能,推行新政,轻税薄赋,治下百姓欣欣向荣,冀州之地,算得上乱世中的一片难得乐土。

霍珩虽年轻,但胸中自有丘壑,行事非常大气,若说选明主,晏珣遍观整个大江南北,对方可以说是首屈一指之人了。

而恰好那么的巧,这个首屈一指之人,还刚好与太原为邻,为结盟之事创造了最有利的条件。

“阿爹所言甚是。”

晏蓉实话实说:“女儿曾与霍表兄同行,虽时间不长,但据女儿观察,此人行事相当有章法,并非心胸狭隘背信弃义之人。”

换而言之,诸如牺牲盟友之类的风险将大大降低,父女二人相视一眼,一切皆已心领神会。

晏珣道:“既如此,结盟之事宜早不宜迟。”

早早落实,既免于大战以折损实力,又能以最佳状态加重己方结盟的砝码。

太原晏氏虽隐有投明主的想法,但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双方都是拥兵的世家诸侯,虽实力有些差异,但地位也算是平等的,晏珣可从没打算让太原成为冀州的附庸。

结盟结盟,两个地位平等的伙伴握手才算是结盟。

晏蓉正有此意:“阿爹,不若我们携新出的良种前往冀州,以示结盟诚意。”

现粮坊第一待良种已开始大范围推广,太原门户再严,也少不了各方探子,此事早晚为外人所知,与其日后引人觊觎,不如现在拿出来当结盟筹码。

粮食增产在战乱频频的乱世意义有多重,不必多说,这个筹码绝对能弥补太原在势力上的差距,将己方抬到与冀州平等对话的高度。

晏蓉的心思和父亲一样,她要的是平等结盟,而不是依附他人。

至于日后的事,那就以后再说。总而言之,一个开始就平等的地位,绝对让太原吃不了亏。

三人商议妥当,晏珣沉吟:“何人为使为好?”

结盟之事太重要了,一般使者不行,必须有一个姓晏的出面。可是晏庆明年开春才动手只是猜测,人家未必不会突袭,晏辞得立即调动部曲增强防线,而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晏珣本人也要做出诸多后勤部署,起码得耽搁数日。

他想了想,刚要说,实在不行只得不缓一缓,待自己腾出手再启程时。

晏蓉却长身而起,一脸肃然,拱手道:“父亲,此事宜早不宜迟,女儿请命,愿出使冀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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