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红薯, 小耀站起来,朝李奶奶道,“李奶奶, 我先走了。”

李奶奶站起来送他, “还是回去吧。那家人如果再让你睡沙发, 你就嚷嚷, 如果那家孩子再欺负你,你就跑。”

小耀抿了抿嘴, 神色复杂地应了一声。

出了巷子, 小耀突然想爷爷了,也不知道爷爷现在在哪?有没有想他。

他走着走着, 不知不觉走到了自己家。

他家的钥匙放在门口那个大石头下,小耀掰开大石头打开房门, 看着家里这间屋子的摆设,心里更想爷爷了。

他坐在吃饭桌上, 想起爷爷哄他喂他饭的情景;

他躺在床上, 想起爷爷给他讲故事的情景;

他走到书房,想到爷爷坐在书案前, 他趴在爷爷背上,揪着他胡子的情景;

他的视线慢慢移到书架上,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盒里, 上面是蓝色的图案。

他抱着这个铁盒子, 抹了把眼泪, 转身出了书房。

只是还没等他锁上房门, 就见院子里冲进三个小孩。

这三个孩子的长辈都是在刘国艺手下干活的。这次也跟着刘国艺一起出去了。

因为父母严令五申要他们让着小耀,要不然回家就要遭受父母毒打。

小耀平时的嚣张,他们早就看不惯了。

这次刘国艺不在,父母也不在,他们终于有个报仇的机会。

为首的一个大男孩脸上是挑衅的笑容,“小耀,你不是去团长家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小耀抿着嘴,抱着铁盒子,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

另一男孩帮他答,“还能为啥啊。他讨人嫌呗。”

最瘦小的小男孩忙不迭地附和,“就是。咱们院里谁不讨厌他。仗着他爷爷,他平时可没少欺负我们。两位大哥,咱们快点动手吧。要不然团长一家找来了,咱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两个大的一听有理,也不装逼了,握着拳头往小耀这边走,“那还废什么话啊。咱们今天有仇报仇,有冤伸冤。”

小耀抱着铁盒子,一声也不吭,任由三人的拳头落在他脸上和身上。

打了一会儿,那三人觉得他一点也不反抗,有点无趣,“行了,咱们赶紧走吧。”

三人猫着腰,伸着脖子往院外看,见没人,撒丫子跑了。

外面烈阳高照,阳光明媚,却是刚刚才早上十点的光景。

李婶望着站在门口的何方芝,“你怎么回来了?今天休息?”

何方芝从她身侧进去,边走边解释,“我要去广东出差。回来拿些换洗衣服。对了,三个孩子呢?”

李婶听她要去出差,盘算自己该做些什么吃食让她路上带着,“她们去杨老师家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家。”

何方芝想了想,“那我就不跟她们告别了,省得她们看到我哭闹不休。”

李婶一想也是,“火车要坐几天几夜的,我做点烙饼给你带上吧。”

何方芝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不用了。现在天也渐渐热了,饼也不能放。你帮我拿罐香菇酱和肉酱就行。到时候我们去打饭吃。”

李婶立刻去灶房拿。

何方芝回自己卧室收拾好衣服,又把李婶拿的两罐咸菜塞进背包里。临走的时候不忘叮嘱李婶,“记得让三个孩子按时睡觉,按照上学。不要迟到不要早退。”

“好,我记下了。”李婶送她出门。

何方芝走了没一会儿,大门再次被敲响。

李婶以为三个孩子回来了,忙跑过来开门,却没想到看到的是被揍得鼻青眼肿的小耀。他手捂着鼻子,手指中间还隐隐透着红色。

李婶心一跳,立刻心疼上了,“哎哟,你这是怎么了?鼻子被谁打的?”

小耀捏着鼻子,仰着脑袋,把一直抱在怀里的铁盒子往她手里塞,“李奶奶,你帮我拿这个。”

李婶看着铁盒子上还有鲜血印上去的大拇指印,也顾不上问这盒子里是什么东西,忙带他到堂屋。

拿了点棉花,卷了卷塞到他鼻孔里。

小耀这才不用仰着头了。

李婶打了些水过来给他洗手,看着干净的井水被他的血染红了,她鼻子都酸了,“是不是那家人又打你了?我找他们去!不带这么欺负人的。你才六岁大,他们也太不是东西了。”

小耀转了转眼珠子,竟也没否认,“不用了,我不去。他们要是发起狠来,连您也一块揍呢。我怕!”

李婶搂着他,眼睛都瞪大了几分,“他敢!简直没王法了。这可是北京城,现在也没八旗子弟,他们不敢这么嚣张,大不了我去找公安。”

公安?小耀心一慌,头摇成拨浪鼓,“不要!他们家是我爷爷的领导。如果他们生气了,找我爷爷麻烦,怎么办?”

李婶听着很不是滋味,“那也不能任由他们欺负你呀。哎!你说得也有道理。你爷爷毕竟在人家手底下讨生活。可不就得让着他们嘛。”

小耀抿了抿嘴,低下头没说话。

“那你咋整啊?”

小耀把视线落在放在饭桌上的铁盒子上,“李奶奶,这里是我攒的钱。如果我把这钱都给何阿姨,她能不能同意我住在这里?”

李婶打开铁盒子,只见里面居然有不少钱,“你何阿姨不在家。那三个小的也不能同意你住在这。要不你就跟我住一屋吧。等那两个孩子上学了,红瑾午睡,你再出来透透气?”

小耀听到头一句,心里涌起无限失望,“那好吧。”

李婶把铁盒子上,“钱你收好。”

两人正说着话,大门又被拍响,李婶端着盆把水往院子里的那块菜地上泼,让小耀回她房间藏着。

却不想,她开门后却见到一个年轻姑娘和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请问你们找谁?”

年轻姑娘首先自报家门,“是这样的,我是咱们咱们朝阳区的公安,你们家昨天有人去公安报案说,有个叫小耀的孩子走丢了,跑到你们家了。请问他后来来过吗?”

李婶捏着衣摆的手一僵,她看了眼她身后的男人。

年轻公安忙道,“这位就是受小耀爷爷所托暂时照顾他的男同志。”

李婶很想跟他吵一架,可一想到小耀爷爷在人家手底下干活,她的气又消了一半,只是嘴里却是不饶人,“那你们可真不地道。我听小耀说你们让他睡沙发,还任由家里的孩子欺负他。”

大国脸色涨红,低头认错,“是我管教无方,让小耀受委屈了。”

李婶哼了一声,把头侧向一边,“现在知道错了,晚了!他从我们家跑出去的时候,天都黑了,我哪知道他去哪了。你们自己去找吧。”

年轻公安还要再说,李婶把两人往外轰,“赶紧走吧。我们家不欢迎你们。”

说着大门一关,直接反插上了。

年轻公安有些不悦,拍门大喊,“我是公安,请你协助我的工作……”

“大姐姐,你们在我家门口干啥呢?”红叶带着两个妹妹回来了,看到这两人有点惊讶。

年轻公安见她是这家的,忙低头问她,“你们家昨天是不是来了个小男孩?叫小耀的。”

“是啊。我早上还见到他的呢。”红叶点头,往旁边巷子指,“他昨晚在这睡了一夜,跟我说肚子饿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走了呀。他是个坏孩子,还欺负我妹妹,我才不让他吃我们家的东西呢。”红叶噘着小嘴,理直气状地说道。

大国想了想,“会不会刚才那个老太太给小耀东西吃了?”

年轻公安也正有此意,却见巷子另一头跑过来一个人影,“孩子他爹,有人今早在樊梨大院见过小耀。”

年轻公安,“估计他是没能要到吃的,所以回自己家拿钱了。”

大国拔腿就往外跑。年轻公安也跟了上去。

日子转眼又过了一天。

这天中午,两个孩子上学了,红瑾也去午休了。

邻居敲门,李婶过来开门。

“这是我从我们老家带来的核桃苏,请您尝尝。”

“好,谢谢您了。”李婶想了想,“等一等。”她回了灶房,取了一罐肉酱,“这是自家做的,也请您尝尝。”

邻居客气一番也收下了。

小耀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你们送来送去,不累吗?”

李婶把门关上,把核桃苏上面的绳结打开,取出一块递给他,“这叫礼尚往来。如果你想跟谁交好,送礼会显得很有人情味儿。”

小耀吃着核桃苏,“送钱不是更好吗?可以买自己想要的东西。”

李婶哈哈大笑,“那可不成。送钱的话就太见外了,而且更像是贿赂,没人会收的。”

小耀抿了抿嘴,“所以何阿姨一定也不会收我的钱,对不对?”

李婶怔了怔,望着他认真的眼睛,实在不忍心欺骗这个孩子,她点了点头,“你何阿姨应该不会收的。”

小耀心不在焉把手里的核桃苏吃完。李婶把剩下的核桃苏放到堂屋的高桌上了。

小耀回屋后把铁盒子里的钱全倒出来数一遍,等李婶进来的时候,问她,“李奶奶,我都攒了一百八十块钱了。我想买东西给何阿姨,你能帮我出出主意吗?”

如果他也买东西送给何阿姨,她一定觉得他有人情味,也不会拒绝了吧?

李婶看着被他叠得整整齐齐的钱,“小耀,赚钱不容易。而且你买的东西,你何阿姨未必会喜欢,那你钱不是白花了吗?”

小耀一脸倔强,“那我就买个大的。而且还是她需要的。”

李婶叹了口乞,“行吧,你想花多少钱?我给你参考参考?”

小耀把钱往她面前一推,“把这些钱全花掉。”

李婶摸摸他的头,“你送你何阿姨就只是想让她喜欢你?”

“嗯”小耀闷声道。

李婶默默叹了口气。只好替他出主意,“你这里的钱能买的东西有很多,我觉得最实用的东西,应该是自行车,我听说现在的自行车跌了,只要一百多就能买到。他们家只有辆男士自行车,可没有女式的。所以你阿姨每回都是步行去上班的。”

小耀眼睛一亮,追问,“一百多少啊?”

李婶上回买菜的时候,听了几耳朵,但时间长了,她也记不清,便道,“我去百货大楼帮你问问,估计你这钱应该够的”

“好!”

又过了几日,李婶终于问出来,“哎哟,那自行车还要一张自行车券和八张工业券呢。咋办?”

小耀想了想,又回了趟自家,去拿爷爷装票的那个本子。把里面的票全都拿出来了。

李婶从中挑了张自行车券和工业券,和小耀一起到百货大楼挑了辆女式的自行车,飞鸽牌的,颜色还是少有的大红色。

“这颜色喜庆,你何阿姨一定喜欢。”李婶牵着自行车,朝旁边笑得眉开眼笑的小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