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向阳没有直接去北京, 而是先回了趟家。毕竟他媳妇一人带着三个孩子回去也不太现实。

张母见儿子回来了,忙跑上前嘘寒问暖,“这才多久, 你就瘦成这样了。你呀, 别整天琢磨怎么挣钱, 也要照顾好自己。”

张向阳搂着他娘的肩膀, “没事,娘, 我好着呢。”

说着把毛驴车上的大纸箱搬下来。

其他人全都围了上来, 红根和红进站在张向阳前面,猫着腰瞧这纸箱上的图案, 边往后退边问,“小叔, 这是什么?”

杨素兰从旁边把两个猴孩子扯到旁边,“好好走路, 倒着走, 也不怕摔着。”

红根和红进冲她吐吐舌头,继续围过来。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 张向阳把包装盒去了,露出里面黑色的东西。

“呀,这是电视?”张向民到底去过省城很多次, 还是知道这玩意的。

其他人虽然没见过, 可还是听人说起过, 这东西有影像, 还能当广播听,“这就是电视啊?”

“小叔,快放给我们看。”红根和红叶眼巴巴地瞅着张向阳。

张向阳笑眯眯地应了声好。其他人也围过来看。

把电视摆放在客厅靠墙的一面,然后把天线往外延伸,这房子是茅草房,所以要用竹梯才能上房顶。

张母见儿子把仓库的竹梯搬出来,瞧着心惊肉跳,推了下还站在旁边傻站着不动的张向民,“快去帮帮你弟啊,他哪里干过这个。”

张向民如梦初醒,代替张向阳顺着竹梯上了房顶。

在张向阳的指导下,两人合伙把天线搭好。

插上电源,屏幕是一片雪花,张向阳调整了下天线,又搜了会儿信号,只找到几个台,想来现在的台应该不多。最终停在最清晰的中央一套。

“真的能吃影像啊?这也太稀奇了吧?”

无论大人还是孩子全都凑过来瞧。何方芝盯着这电视,眼里满意惊讶。

张母有心显摆,特地在村子里逛一圈,回来的时候,带了许多村里好事的大娘大婶们上门来看热闹。

“哎呀,我的娘咧,真的能出人影,还有声音。这玩意可真好。”

“可不是咋地,这跟电影差不多啊,天天都能看。”

有那心痒痒的大娘大婶们问,“这东西很贵吧?”

张向阳笑笑,“从深圳弄过来的,一台要四百八。”

“啥?四百八?”张母也顾不上显摆了,直接从凳子上站起来,狠狠拍张向阳的胳膊,“你烧什么钱啊。花这多钱。”

张向阳这次回来,几乎把钱全花光了。

这四百八还是他媳妇给他当备用金,当初他集资的时候,也没拿出来。

临走的时候,想着总不能什么东西都不带回来,所以还是把钱花了,买了台电视回来。

张大队长也有些肉疼,四百八十块钱,这么多钱都够他攒了十几年了。他捏着烟袋杆子很想给小儿子一个闷棍,可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到底忍住了。

兴许是这价格太震撼了,这些大娘回家做晌饭后,捧着碗直接登门了。

堂屋里挤得满满当当都是人,张向阳和何方芝带着三个女儿落荒而逃。

“咱娘估计会找你算账的。”就连何方芝都没想到,他会花这么多钱买这玩意。

张向阳摆了摆手,“没事儿。咱们后天就走了,他们舍不得打我的。”

刚做好饭,还没来得及吃,张大队长和张母就追到村尾这边。

张大队长背着手进来,脸色阴沉得吓人,“你这臭小子,你给我老实交待,你在北京都干啥了?买电视的钱,你哪来的?”

张大队长一开始只是心疼那钱,可很快就琢磨出不对劲儿来了。他们学校每个月才花八块钱津贴。两口子都是学生,也没有额外收入,养活三个孩子都困难,哪来的四百八?

担心两人走弯路,张大队长吃了一半的饭就撂下了,匆匆往这边赶。

何方芝给两人盛饭,张向阳跟他们解释外面的情况,“在北京做买卖还遮遮掩掩,但是在深圳那就是正大光明的。国家为了鼓励大家伙创业,还免了一部分税呢。”

张大队长的脸色渐渐好看了些,“你把这么多钱都给人家,你胆子可真大呀,也不怕人家给你全赔喽?”

张向阳摊了摊手,无奈解释,“那也是没办法,我要上学,也没时间管理。不交给他不行。”

张大队长想了想也是这个理儿,只是依旧有些不放心,试探着问,“那你咋不让你大哥帮你?”

张向阳奇怪地看着他,“我大哥不是有工作嘛。你能让他把工作给丢了,跑到深圳去打拼?”

张大队长一想也是,大儿子的工作才是铁饭碗,哪能说丢就丢,“那你要经常去深圳看看,可别让人给坑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呀别大意了。”

张向阳忙点头,“行,听您的。我会经常跟那边联系的。”

小儿子变得这么听话,张大队长心里也舒坦了些。抽烟的动作都透着一股幸福劲儿。

张母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拽着儿子的手,“那咱们以后买东西是不是就能方便了?”

张向阳很肯定地点头,“那当然,我听说只要深圳这几个试点成功,上面就会在全国推广。”

张大队长抽烟的手顿住,斜了他一眼,“那你就不能等国家宣布再干?要是被人抓到,你的学也就别上了。”

张向阳秃噜了下自己的头,打着哈哈,“我以后一定会小心的。”

张母生气地瞪了张大队长一眼,“你也别说咱儿子。你不让他干,那你给他钱啊?他在北京花销那么大。”

张大队么被她噎住,扫了她一眼,凉凉地道,“你就不怕他被派出所抓到?”

张母对儿子似乎有迷之一样的自信,“我怕啥,咱儿子多机灵的一个人,哪那么容易就被人抓到。”

张向阳倒是没想到他娘还能这么开明,对她倒是有了点改观。

吃完饭,张大队长从兜里掏出两百四十块钱递给他,“这是你大哥给的。买电视的钱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掏。他先给你一半,另一半等明年再给你。”

张向阳忙道,“不用了,就当是我们兄弟俩买来孝敬给你二老的。”

张大队长满意地点头,“行,算你小子有孝心。”

说完,他背着手出了院门。张母拉着小儿子进房间说私房话,“我说你赶怪生儿子呀。别整天光想着挣钱。你说你挣这么多钱有啥用。连个传宗接代的儿子都没有。”

张向阳有点不是滋味,“儿子女儿不都一样嘛。都是我的孩子。”

张母气得狠狠拍了他一下,“你读书读傻了呀。儿子将来是留在家给你养老的,女儿嫁出去,就是泼出去的水。能一样吗?”

张向阳有些头疼,他一个大男人都没有重男轻女,可他娘地地道道的女人家却被破思想给洗脑了。

他一屁股坐在炕上,张母见他低着头也不说话,也来气了,推了他一下,“我跟你说话呢,你哑巴啦?”

张向阳浑身透着一股低气压,气氛一时之间怪异得很。

张母吓了一跳,忙坐到他旁边,歪着脑袋,把他脑袋给抬起来。

儿子眼眶通红,张母立时就心疼上了,“小三子,你这是怎么了?”

张向阳之前就听他姐说起过,他娘因为进门好几年,才生下他姐,因此被婆婆嫌弃,“娘,我就是想到你以前跟我说的。你生了女儿,被奶奶嫌弃的事情。我心疼你。”

张母抿抿嘴,想到之前受过的罪,她沉默了。为什么她对女儿不好,因为生下她之后,婆婆一天也没让她坐月子,大冬天的还到河里洗尿布。冷风吹得她都快倒下了。直到生了儿子,婆婆脸色才好看了些。她的日子也好过了些。所以儿子才是她在这个家安生立命的根本。

张向阳趁热打铁,“娘,你以为我不想生儿子嘛。可生不出来,又有什么办法?”

张母站起来,看了眼窗外,见何方芝正站在院子门口乘凉,低声道,“你媳妇生不出来,你可以找别人生啊。”

张向阳唬了一跳,心里有些替他媳妇难过,明明她对他娘这么好,可他娘为了儿子依旧可以伤害她,他抿了抿嘴,摇头拒绝,“娘,生不生看的是男人,咋能怪到女人头上。就像种庄稼一样,你播下去的是麦子,你能指望收上来是稻子吗?”

张母拍着大腿,脸色变了,“那咋整?难不成你以后就成绝户头了?”

张向阳哼了一声,“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他顿了顿道,“大不了,以后留个女儿在身边,给她招婿。”

张母不认同,“招来的女婿能有啥好的。再说了儿子是亲生的,女婿又不是。隔了一层,到底是不一样。”

张向阳摆了摆手,“没事儿,我也不指望他能孝顺我,只要在我死后,他能给我摔盆就成。”

张母气得牙痒痒,“那你怎么养老?”

张向阳理所当然地道,“我自己存钱自己花。我谁也不给。”

张母哼了一声,“就怕到时候你老了就不能动了,估计你连供销社都走不到,还怎么花?而且没儿子,别人还会上门欺负你。”

张向阳毫不在意,“我才不住在乡下呢。住在城里,只要你钱,鬼都能给你推磨,还怕有钱没处花?”

张母成功被他给带偏,怀疑地看着他,“真的假的?”

“我还能骗你不成?”他凑到张母耳边小声道,“我媳妇跟我一起去黑市捣腾东西卖。我们家请了个保姆,花不了几个钱,但是什么东西都能帮你干。一点都费神。娘,将来我也给你请,让你舒舒服服过完下半辈子。”

张母心里暖暖的,可是她的旧思想到底接受不了,“你就不怕人家戳你脊梁骨?”

张向阳一点也不在意这个。往后,城市里的人越来越冷漠,整天忙着挣钱,谁会管你家的闲事,“娘,你可能不知道外面与农村的区别。在外面,有钱就是大爷,谁会管你有没有儿子呢。”

张母沉默良久才道,“照你这么说,倒也好些。可你总不能一直不回来吧?”

张向阳开口解释,“每年回来看你们。我还年轻总要在外面闯闯。”

张母见他打定主意,从炕上站起来,“算了,我也不管你了。你自己拿主意吧。”

张向阳声音低沉,带着点央求的意味,“生儿子生女儿都是命。娘,我不管别人怎么戳我脊梁骨,我希望你能一直站在我身边。”

张母愣了一下,心里顿时妥帖了。她儿子不是不想生儿子,而是因为生不出,算了,她还是不往他心窝扎刀子了。她疲惫地点点头,“行,我不逼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张向阳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心里松了一口气,送她出来。

到了门口的时候,张母看了眼正在玩闹的母女三人,叹了口气,转身出了家门。

张向阳送完人回来,何方芝扫了他一眼,“你眼眶怎么红了?”

张向阳担心多想,忙道,“没事儿,就是快离开家门,有点舍不得。”

何方芝一副“你哄傻子”似的表情。张向阳心一塞,他好像什么事都瞒不了她。

他搂着她的腰往堂屋里走,两个孩子还在院子里玩闹。

张向阳轻声解释了下,何方芝眉心皱得紧紧的,冷哼道,“还说什么妇女能顶半边天,全是哄人玩的。”

张向阳把她怀里的孩子接过来,笑着道,“咱们不管他们。只要我们自己觉得好就成。”

“你说的是!”

到了后天,张向阳和何方芝带着三个小豆丁离开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