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作舟接过这一把精致的小匕首, 却把它抵在自己的胸口, 有气无力的说道:“听说他们杀人的手法很凶残,我们一起死,我先来, 再帮子彦兄。”

“你死了, 还怎么来帮我死?”金子彦脑子还是清醒的。

柳作舟此刻是糊里糊涂的:“哦,对呀。”

他把匕首搁在金子彦脖子上, 手抖的厉害,眼睛里流出了泪:“子彦兄, 我下不去手啊?”

“算了, 你先捅自己吧。”

柳作舟把匕首尖对着自己心口,手还是抖,试了几次,哭着道:“兄弟, 我还是下不去手啊!”

金子彦看他的样子比自己还怂,直接把匕首拿在自己手里。

“柳弟,还是我帮你吧。”

柳作舟又是绝望又是心酸, 闭起眼睛:“谢谢你送我一程, 来世咱们还要做兄弟。”

金子彦下手时犹豫了, 他想起手上戴的那个玉指环,上面刻了一个“彦”字,这个小东西是自己十八岁生辰时父亲寄到京城的, 这些兵爷们虽然不认识这件信物, 如果他动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将他们说通了呢?

犹疑之际, 车门被拍打了几下,然后车身一晃,车门被整个拉扯下来。

圭王的士兵们密集的挤在车厢外面,几十双眼睛看着金子彦用一把匕首抵着另外一个书生的肚子。

为首的兵爷长得五大三粗,满面络腮胡子,他捏着嗓子细声道:“需要帮忙吗?”

柳作舟惊恐的后退,将后背贴紧车壁,虚弱的催促:“兄弟,快动手啊!”

金子彦把匕首收回来,直觉告诉他,他们不用死了。

为首的兵爷拿出一幅画看了看,再朝着金子彦仔细的瞅了瞅:“没错了,是大侄子,这是官家的车。”

“大侄子”一出口,柳作舟不抖了,他的好兄弟金子彦,跟这贼首是亲戚呢,谢天谢地,真是太好了。

金子彦也松了一口气,他认出来了,这画是他爹画的。

他跳下车去认亲,为免柳作舟再次遭到惊吓,他把这些兵爷们带的远远的。

“请教这位大哥高姓大名?”

“不是大哥是叔叔,我是你小堂叔呀,小时候给你削过小玩具,不记得了?”

其实金胜是不愿意来办这趟差事的,鲁南战事正酣,将士们以兵戈逞武勇,正是他们立功的大好时机,圭王指派他来接儿子,他面上不吭声,肚子里全是牢骚。

圭王最得力最神秘的谋士方机摇着扇子对他说:“这是个大好的差事,金将军该深感荣幸才是。”

金胜一向讨厌这个神叨鬼叨的人,然而对这位的本事还是佩服的。

方机告诉他:“圭王爱其子,非亲信之人,领不得这个差事,此其一,其二,圭王子乃天上紫薇星宿,有帝王之运,将军此去,能博个从龙情分。”

金胜精神大振,点了麾下一干精锐,乐颠颠的来了。

开头第一句话就格外殷勤,见这条小龙要行凶杀人,便热情的询问是否需要帮忙,粗嗓门也捏的细了一半。

此刻讨好的笑着跟金子彦套近乎,小玩具什么的确实做过,不过金子彦不记得了。

金子彦从善如流,笑着叫了声“堂叔”。

金胜眉开眼笑的“哎”了一声。

“堂叔啊,你嗓子不舒服吗?”

金胜有些尴尬:“没有没有,你们这些文曲星紫薇星什么的,又尊贵又娇弱,咱这大老粗的,冲撞了就不好了。”

金子彦推算了一下,朝廷的任命文书才从吏部放出来没多久,他爹就知道他要来山东任职,这不合常理。

“我爹身边有高人吗?”

“高人多了去,最高的一位叫做方机,这人能未卜先知,预估敌军动向,咱们圭王能有今天,他功不可没,就是有一臭毛病,喜欢拿鼻孔看人,还有更臭的毛病,效仿汉时孔明,一年四季摇着扇子装雅士,你要来山东做官的事也是他告诉你爹的,他还说圭王之子乃紫薇星宿,圭王大业必成。”

金子彦对这人起了浓厚的兴趣,当即与系统交流。

“系统君,我爹身边有个神人,能未卜先知,就跟你一样……”

他戛然停顿,系统没有反应。

他朝着金胜说道:“这位方谋士很有可能不是个人,你们要对他客气点。”

“不是人?难道是鬼?”

“是神仙。”事实上金子彦并不知道他的系统到底是个什么,总之是一个很神奇的存在,在他眼里跟神仙也差不多了。

金子彦并不打算跟他们走,他想去平原县赴任,一路跟随的锦衣卫死了,消息不可能短期内就能传到朝廷,他要去平原县上任,了解军政民生,做一些准备,也许可以兵不血刃拿下这座县城,算是给他爹一份小小的礼物。

金胜当然不同意,这祖宗,可是天上的小星星呀,要是出了意外闪失,大家都要完。

他极力劝阻,并搬出圭王的命令,金子彦左思右想,为了万全,决定跟金胜回父亲主营驻地。

柳作舟怎么办呢?

金胜干脆道:“一刀捅了!”

金子彦瞪他:“闭嘴!”

马车里柳作舟坐在边缘,伸着脑袋朝这边望,金子彦走回来,大方的告诉他:“我要跟他们走。”

“什么?这不合适吧?”柳作舟不敢相信,金子彦就这么轻易的舍弃官身,去做反贼。

“你有什么打算?”

柳作舟当然不会去做贼:“我去高唐县,子彦兄,你要想清楚,再考虑一下!”

金子彦并不需要考虑,他的父亲是贼,他就是贼儿子。

金子彦担心他的处境。:“要是圭王破了高唐县,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会不会从城楼跳下来?”

“我不敢。”

“骂贼而死?”

“不敢骂。”

“投降?”

“那我的名声就臭了!”柳作舟仿佛窥见了自己未来的命运,一脸走投无路的心酸。

“大庆气数已尽,香和臭不是你说了算,先把命保住再说。”

柳作舟点头答应,他们往前走了两日,在金溪县城郊分道扬镳。

临别之际,柳作舟对金子言道:“我想了一路,这朝廷也没什么好,这贼也不咋样,县城,我能守则守,若是来攻城的子彦兄,我便把这县城拱手相送。”

两人道了珍重,各奔前程。

金圭军已经占领了山东南边一整片州府之地,山东总兵提合省之力八万之众,与之交锋数次,且战且退,向朝廷发驿马文书告急,留下一路溃兵,这些溃兵有的逃回家乡,有的被金圭收编。

朝廷派出三卫共十五万精兵,由京畿驻地出发,急速南下,山西总兵率兵五万也到了两省交界处,金圭王遇到了自起义以来最大的危机。

朝廷禁卫兵,山西兵,山东兵,合计约二十余万,从数量上来看,略胜金圭部。

然金圭部久战已疲,这二十多万人多是河南及附近人氏,于异乡作战,地利上更讨不了便宜。

县衙,金圭召集紧急军事会议,文臣武将济济一堂商讨应对之策,武将们凭着一腔血勇叫嚣着“不怕!”“打他狗日的!”

金圭知道他的将士们英勇,然而英勇有时候也管不了什么用。

就这么二十万人,坐在这里绞尽脑汁也变不出多的来,地形不熟,出奇制胜也是空谈。

谋士们计议了几条方案,都没有什么大用,只是将胜算尽可能提高,将伤亡减少。

方机不在,金圭心里还抱着希望,这未卜先知智计百出的高人能给他指点一条明路。

方谋士住在县衙后面的一座独立小院,给圭王偶尔出出主意,动动嘴皮子,日子过得很是悠闲,在圭王军中地位超然,金圭对他很满意,赞誉他为“当世小诸葛”,自比“刘皇叔”,这一回,“小诸葛”又给他出了个奇谋。

“昏君信天命,轻人谋。我已派人在京城散布流言,言司帝命之紫薇星宿已下界,江山不日易主,昏君必命人攻紫薇所在之地,待朝廷精锐分兵,则主营压力可解,至于所分之精锐如何应付,主上谋臣良将甚多,不必我多言。”

“我再造一异象,撼其军心。”

金圭摇头道:“昏君未必就信先生所指之人就是紫薇,朝廷如今将我视作心腹大患。”

方机微笑:“他会信的,因为我所言之紫薇,正是主公之独子,金子彦。”

金圭笑不出来:“先生,此事不可玩笑!”

方机笑容不减:“此事并非玩笑,主公之子金子彦,正是紫薇临世!”

金圭惊得半晌不能言,他的儿子,是紫薇星君,有帝命?!

这是个好事,他的改朝换代大业,终将功成。

然而,用儿子去诱敌,令其深陷险境,这种事,他下不了决断。

万一,再见亲儿,仍旧如前世一般,只余枯骨,而致他惨境之人正是他这个亲父,叫他如何自处?

他重生一回,又有何意义?

犹豫之际,外面足音响起,他的儿子金子彦,风尘仆仆的出现在月洞门口。

这是金子彦第一次看见方谋士,这位中年文士面皮白净,颌下微须,眉眼面目生得说不出的赏心悦目,黑发披散,宽袍大袖,活生生一副谪仙之姿。

方谋士与金子彦眼神一触,突然把眼皮一夹,清冷仙姿去了几分,多出了促狭的笑意。

金圭见儿子平安归来,心下大喜,站了起来张开双臂。

金子彦像个孩子一样欢快的跑过去,金圭面上笑纹更深。

金圭接了个空,只见儿子一头扎进身边的谋士怀里,两个人像认识了几辈子又分开了几辈子,激动的相互抱着转起了圈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