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郁芊山庄,卧室。
芊芊对着梳妆镜一件一件摘掉首饰,发髻颈间手指翻飞。
沐君豪看她动人,将脸凑过去。
“沐沐,我们正式分居吧。”她一脸淡淡的。
他兴致不减,“为什么?”
她冷冷打量镜子里的男人,“每次做完肚子都会痛,你会杀掉岩岩的。”
“哦?我是个杀人犯么?”他讪讪松开她的肩膀,踱到一边,燃起一根雪茄。
芊芊两梳手指拨弄着大波浪卷发,丝毫没有察觉男人的不快。
“讨厌,总是抽烟。”她回头白了他一眼。
他怔了一下,一对犹疑的眼睛凝视着她,“你开始嫌恶我了,你信顾诗诗的?”
“我谁都不信。”她垂着眼皮,将首饰盒塞进抽屉,“啪”一声合上。
上亿珠宝不敌一句劣质的挑拨!
他气坏了,带着满腹怨气和极大的挫败感疾步迈出卧室,既没有晚安,也没有吻别。
芊芊随他,耳听那脚步声渐行渐远。
夜风肆无忌惮涌进窗口,天际闪烁着几点寒星。
此时,顾诗诗睚眦欲裂的模样重又浮现眼前,“沐君豪,你抛妻弃子,杀人越货,没人比我知道更多……”
脑子里一片纷乱,芊芊抓起皮包,掏出手机打给安平。
——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此次依然。
“哼,放白鸽,白相的。”她甩掉手机,悻悻走向浴室。
隔天周日,沐君豪一整天不在家,她并不以为意,她的注意力全在安平身上。然而,回应她的是千百次的“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右眼皮没来由的狂跳不止。
无论如何,明天必须要去京畿大厦他写字间一趟,而且,她分明记得自已还有一个花房姑娘的工作要履职。
周一上午,芊芊怀着忐忑的心,一脚踩进二十三楼,赛天使心理诊所的门敞着,远远听见一片叮叮当当的嘈杂声。
她摸到门口,眼前景象令人吃惊。
房间里一片凌乱,每个职员桌前码着一只瓦楞纸箱,纷纷埋头收拾用品。
“怎么?你们在搬家么?”芊芊一脸不解问前台小姐。
那女孩儿无礼地白了她一眼,再无从前的殷勤,她脸上罩着一层寒霜,没情没绪一件一件往纸箱里塞着纸笔本子、水杯、仙人掌花盆,最后冲芊芊一翻眼,“您说得没错,我们是在搬家,我们几个都得滚出京畿大厦,好日子到头了。”
芊芊杏眼圆睁,“为什么?”
“为什么?”前台小姐停顿了一下,直视着芊芊,“安总死了,树倒猢狲散,懂么?”说罢她用力地挆了挆手里一摞书籍,发出“呯!呯!”的声音。
“死了?!”芊芊心头咯噔一下,“怎么死的?什么时候?”
“具体死亡时间不清楚。”前台小姐两眼一翻,“前天夜里一个苏州河船户一钩子下去,捞上来一具没头的尸体,警方是从他肩膀上的枪伤辩识出来的。知道么,顾小姐,我们安总从前可是赫赫有名的特警,是因为边境上一次缉毒行动把他打残了才退下来做刑警的,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哼,这下可好,自打接了您的案子,阴沟翻船,命都赔进去了!”
她看她的眼神摆明写着——杀人凶手!
芊芊眼前一黑,大脑一片空白,她慢慢转过身来挪动着脚步,好不容易蹭进电梯。
我杀了他?我害死了安平?
恍然记得,最后一通电话是在绿野仙踪外墙——沐君豪上海的家!
她周身起了个寒战!
电梯升起降落降落升起几个来回,她无知无觉,不知过去多久,再一抬头——108层。
她挪着步子,不知不觉迈入花房,满眼怡红快绿带给她些许安慰。
一大丛绿树缀满风铃似的白花,她走近,抬手捏着花瓣,一大颗眼泪滴了下来。
“别动,那个是曼陀罗!”老园丁拎着一桶水,蹒跚地走过。
芊芊抽泣了一下,回身问道:“叔叔,这个就是传说中的能令人麻醉失忆的曼陀罗?”
“是的,还能止血,治疗哮喘……”老园丁一下一下舀起水浇向花丛,“那是佛教里的吉祥花,可以消业障、化解冤亲债主……”
芊芊神色悲怆的摘下一朵,默默嗅着,忽然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
一扭头,居然是童凡!
他嘴角勾起弧度,以示自已友好无公害,“走吧,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云滇小厨里,童凡带着芊芊特地捡了个角落坐下,他的脸笼罩在经过湘帘过滤的柔和的光线里,这使得他五官线条不再凌厉逼人。
芊芊屏心敛气盯着他。
自打去年夏天不小心撞见童凡顾诗诗地下车库欢爱,芊芊便再没敢正眼看他。印象里,这男人永远衣着得体,须发整洁,自小寄人篱下的身世使得他智性自制思维缜密,象个警觉的兔子一样永远竖起耳朵,深深埋在心底没来由的自卑又使得他言语尖酸刻薄,攻击性人格无处不显。
如果说沐君豪是一头凶猛的猎豹,童凡则是一只不露声色阴狠的蝎子。
眼下,他正从容不迫徐徐翻着菜谱,对服务生冷冷吩咐道,“云南春卷,彝乡锅仔、酿雪梨、沙爹鲜鱿各一份, 过桥米线两份,就这样。”
那些油腻的东西芊芊听着就想吐。
她不想给他看出自已正怀孕,“童凡哥哥,我来杯普洱就好。”
童凡将菜谱递到服务生手上,绅士地一挥手,“一杯普洱,一杯Crema咖啡。谢谢!”
他冷笑着一侧脸,盯着她颈上的莓痕。
她羞涩地低下头去。
童凡毕竟大她十岁不止,深知如何在女性面前获取心理优越感。
“芊芊,知道韩子轩现在如何么?”他有本事令她三秒崩溃。
芊芊默然摇头。
童凡脸上掠过一丝诡异的笑,“2月28号晚上,沐君豪从绿野仙踪将你绑走,你们在深圳逍遥快活沉醉不知归路。大概你忘了,你的前男友韩子轩,当晚就躺在别墅墙外的马路边,整整昏睡了一夜,身上覆盖着一寸厚的大雪。第二天凌晨五点,一个扫街的阿姨发现他时,他整个人已经冻僵,还好是侧身而卧,他的左胳膊和左眼全部坏死,胳膊截肢,眼睛瞎掉,最后……”
芊芊浑身一激灵,睫毛颤了颤,整个人僵住。
“最后……”童凡端起服务生刚刚承上的咖啡呷了一口,“韩子轩成了植物人,象个死人一样终日躺在病床上,再无烦忧,再无痛苦。没人知道,他何时醒来……”
芊芊呼吸困难,喉中仿佛有个硬块堵住,顷刻间泪如泉涌。
“再有……”童凡乘胜追击,“沐君豪一直觊觎你父母名下的专利,大家都是种植业,将专利据为已有,意味着收入翻番日进斗金独步天下。哼,沐君豪赠你父母飞机,导致惨案发生,我们顾家正打算穷根究底、查个水落石出。他却突然绑走你,这里面更深层次的动机是为了避祸!他这一举措,使得我们顾家对他所有的指控都象是诬指!警方会以为我们翡翠山庄仅仅为了床笫之事争风吃醋挟私报复!懂!”
芊芊难过地说不出话来,她将头深深埋下,低声抽泣。
已近午餐时间,云滇小厨里热闹起来,大厦里商务人士纷纷聚结。KIKI一脚踩进,她每周定期来这里一次,点一款特制的鸡汤。那是一种八只鸡熬成一碗的滋补品,据说是慈禧太后的方子。
她眼尖,一眼看到芊芊。
咦,那不是谢元表妹么?
这等人均消费五百元的馆子她怎么下得起?她身边那个俊朗的猛男又是谁?
想到这里她抓起手机打给沐君豪,“豪,忘了跟你说,谢元一个表妹要来豪格集团上班,那女孩儿什么来路我一时吃不准,您老人家上来亲自面试一下?”
这边厢,芊芊悲伤难抑,对身后的KIKI毫无察觉。
见女孩儿心防垮塌,童凡端出正题,“芊芊,无论如何,你要跟我回上海一趟。义父很想你,自打你被绑走之后他很自责。再者,即使沐君豪和顾诗诗分道扬镳,你顾芊芊取而代之,也要由他老人家亲手交到沐君豪手上,大家有个仪式,也叫尊重……”
说到这里童凡伸出手,紧紧握住芊芊,给她冰冷的指间些许温暖。
他的话有理有节再难反驳。
芊芊难过地点了点头。
沐君豪接到KIKI电话第一反应那个所谓的谢元表妹一定是芊芊。
公务繁冗原本令他烦躁不安,此刻还要抽出时间处理家务,他一边大步迈出电梯步入云滇小厨,一边怨尤自已兄弟多事。
然而眼前的一幕令他震惊!
童凡握着自已女人的手宛如一对情侣喁喁相望。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腾地涌上脑门。
他第一反应是支走KIKI,“去,你到地下车库找谢元上来,我有话讲。”
KIKI不解地哦了一声,转身离去。
芊芊想抽回手却被童凡死死捏住,他侧着脸捕捉她的眼神,“跟童凡哥哥回去,就现在,好吗?”
“可是……”芊芊抽泣着,刚要开口,忽然桌边站着一个人,她目光慌乱地往上移,骤然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睛里。
“沐沐?”她吃了一惊。
沐君豪双眸迸出令人心惊胆颤的寒芒,手臂猛地一拉,将芊芊拎起掖在身后,鹰隼一样的眼睛盯向童凡。
“哦,我还以为是谁?”童凡冷笑一声,吊而郎当起身。
两个男人身高大致相等,巍峨对峙,寸步不让,脸上乱云飞渡。
俄尔,沐君豪紧抿的嘴唇吐出一句,“童凡,前天你拽着我老婆拉拉扯扯,那笔帐我还没找你算!”
“哦?”童凡脸一扬,眉心一挑,“沐君豪你失去理智了吧?事实上,你有两笔帐要找我算。你忘了?你从直升机上看见我和穿着睡衣的顾芊芊在一起,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芊芊蓦然想起,在翡翠山庄时,卧室里被人放满蜥蜴,她奔逃呼救,最后跑到阳台上撞见童凡。
当时她穿着纤薄的睡衣,胴体若隐若现,沐君豪清楚记得,他在直升机上默默望向她,不情愿地远去。
这童凡真是阴毒,反应之迅速,离间之精准,话语之刻毒,当个管家真是屈材!
沐君豪稳了稳神,冷笑道:“你睡顾诗诗那笔帐老子一笔勾销,那个五仁儿月饼白送给你了!”
“你再说一遍……”这样肆意侮辱他心爱的女人,童凡颇有些愠怒。
沐君豪接连反攻,“哼!那个水性扬花四处招摇的婊子,一个月里跟五个男人上床,我说她是五仁儿月饼还算是客气!”
童凡摇头晃脑一笑,“哼,我是不会动怒的,毕竟诗诗第一次给了我。哦,对了,为了回报沐大总裁穿老子旧鞋的情谊,我童某人,也可以穿一次沐总的旧鞋,我起誓!”
说罢他眼睛瞄向芊芊。
这一刀剜在沐君豪心尖上,浑身奔窜的嫉妒和愤怒使他失去最后的控制力,他扬起手臂挥拳到对方脸上,“啪”的一声,鲜血从童凡嘴角滑落。
整座餐厅的人看过来,一片错愕之声。
童凡并不感到意外,他整了整西装,掏出手绢擦了擦嘴角,“哼,痞子本色!芊芊,我的话你考虑考虑,再见!”
说罢他绅士地一点头,抽身离去。
沐君豪从他的背影撤回阴狠的目光,望向芊芊,他在等待一个解释。
芊芊僵挺着,短时间内一连串打击令她几近昏厥。
“跟我来,到我办公室说。”沐君豪冷冷丢下一句,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