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到情报的当天晚上,特情处连夜召集了涉及此案的相关人员开了一场案情研讨会, 制定下了针对季小唐的逮捕计划。抓毒不仅要抓脏, 还要抓源, 他们等待了十年,只为了能一举将西辅市内的这个大毒窝连根拔起, 所以下周六的逮捕行动对特情处来说至关重要, 十年的付出和努力只为了等待这一刻,一旦错过全盘皆输,所以他们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第二天, 特情处就按照昨晚所制定的计划展开了相关行动,在西辅大酒店内外进行布控, 同时也将西辅大酒店后面的那家快递站严密监控了起来。
紧张而又焦灼地等待了一个星期, 终于等到了一月六号这一天。按照韩爽所汇报的消息,季小唐会在上午十点和泰国来的买家在地下制毒厂进行交易。
按理说在行动之前应该把酒店内的无关人员全部清空,以免不必要的伤亡,但现实情况却不允许他们这么做,因为居住在西辅大酒店内的房客数量太多, 再加上相关工作人, 实在是一个不小的基数,如果全部撤离, 必定会引起季小唐和泰国买家的警觉,而且在撤离过程中难保不会泄露行动计划, 所以特情处只能暂时选择按兵不动, 等行动真正展开时再将无关人员迅速撤离。
行动这天, 顾文熙也跟着去了。十年的卧底生涯,终于走到了尽头,她应该激动才对,盼星星盼月亮,不就为了等这一天么?然而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她却无论如何也激动不起来,内心茫然又彷徨,甚至还有些害怕。
她曾在脑海中设想过无数次最终的逮捕行动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情况,但无论是哪种情况,她都笃定被逮捕的对象一定是秦眉,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最后她要逮捕的人,竟然会是小唐。
她恨小唐贩毒,恨他让智衡沾上了毒瘾,但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想亲眼看着他走上绝路,她心中的小唐永远是那个想要变成羽毛的大男孩,只要他的身上还有一丝一毫过去的影子,她就不可能放下他。
韩爽说的没错,她对他还有感情,但已经不是爱了,是愧疚和在艰难岁月中的羁绊,并且这种愧疚和羁绊将会伴随她的一生。
九点半的时候,酒店内外已经基本被行动队包围了。陶建树制定下的计划是在十点正式开始行动,从酒店和快递站两个地方同时展开抓捕计划,并且行动一定要迅速,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决不能给毒贩任何反抗的机会。
顾文熙并没有参与实际的抓捕行动,因为她没有勇气亲眼目睹小唐被逮捕,所以选择在酒店对面大楼的临时指挥室里参与行动调度,但是在距离行动开始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她的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是韩爽,然而等她接通电话的时候,才发现真正给她打这通电话的,是小唐。
他的语气很冷,不容置疑地对她下命令:“是我,把免提打开,让你爸听见我们的对话。”。
顾文熙如遭雷击,瞬间僵在了椅子上,他知道,他竟然什么都知道?
韩爽……韩爽……她错信了韩爽……
然而就在她痛恨自己是个没脑子的蠢货的时候,季小唐又对她说了一句:“不是韩爽,跟她没关系。”
跟韩爽没关系?那么他为什么什么都知道?答案很明显,他是故意的,故意给韩爽透露消息,故意让特情处知道他今天要在酒店里面做交易。
他想干什么?
顾文熙突然想起来了一个多月前他在美术馆里为智衡设下的圈套,瞬间面无血色,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就在这个时候,季小唐又在电话里面对她命令道:“把免提打开,我要让你爸听见我们的对话。”
顾文熙不敢有任何迟疑,立即照做,同时对她爸说了一句:“是季小唐。”
刚才看顾文熙接电话时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儿,陶建树隐约能猜出来是谁打来的电话,现在猜想被证实,他也没有慌张,沉着冷静地对着电话说道:“我是陶建树。”
季小唐没有任何寒暄,直入主题:“让顾文熙自已一个人来酒店天台,我只给她五分钟的时间,晚一分钟,我就炸掉一层楼。”像是为了证明他不在开玩笑,话音刚落,窗外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紧接着就是汽车的警报声和人群的嘶喊尖叫声。
刹那间,控制室内的所有人全部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吓呆了,很快,季小唐的声音再次从顾文熙的手机中响起,声色冷而决然:“刚才炸的只是酒店后面的游泳馆,制毒工厂就在下面,现在已经毁了,如果你女儿五分钟内没有出现在天台,或者她身边还有别的人,我就开始炸酒店,一层接一层地炸。”
言毕,他直接挂点了电话。
陶建树的脸色铁青的盯着顾文熙手里的电话,气的浑身都在颤抖,忍无可忍的破口大骂:“季小唐现在就是个疯子!”
顾文熙也没想到小唐竟然会把事情做这么绝,深吸了一口气,拼命压抑着内心的惶恐说道:“他只给了五分钟时间,我们现在必须按照他的要求去做。”
陶建沉默了,眼圈突然红了,他知道自己女儿的这趟行动或许是凶多吉少,但又不得不这么做,不然会还有更多无辜群众被季小唐害死,最终,他长叹了口气,背对着顾文熙,哑着嗓子开口:“穿上防弹衣。”
季小唐只给了五分钟时间,穿戴好防弹衣和通讯耳麦后,顾文熙和负责护送她的特警们就开始行动了,从指挥室所在的这栋楼到马路对面的大酒店,他们几乎是一路狂奔,但是因为刚才发生了爆炸,特情处原本的行动计划不得不做出改变,布控在酒店内外的特警必须要提前开始疏散群众,但无论怎么控制撤离现场,还是有受惊过度的群众们不听指挥自行疏散,导致酒店内外被堵了个水泄不通,给顾文熙的行动造成了极大的不便,就算是那几位特警帮她开了道,她也几乎是从人群里挤过去的,就连右耳上挂着的耳麦都被挤掉了。
酒店里总共有十个客梯,现在全部被用作疏散了,但是天台在四十五层,她肯定不能爬楼梯,而且也来不及,不过好在还有工作人员专用的内部电梯,她才得以在规定的时间内顺利抵达酒店顶层的天台。
西辅大酒店的天台被设计成了空中花园,还带有景观游泳池。季小唐要求她自己去,不然就要引爆炸.弹,所以那几位特警只能躲在室内见机行事,顾文熙独自朝着通往花园的那道门走了过去。
顺着走廊直线行走的时候,她的视线前方并没有季小唐的身影,刚一从室内走进花园,她身后的那道门就自动闭合上了。站在门外谨慎的环顾了一周,她才在花园北侧看到了站在射击死角的季小唐,此时此刻他的手里还拿着把一枪,枪口正对准了她的脑袋,随后他看了一眼身前的靠椅,冷声命令道:“过来。”
顾文熙屏住了呼吸,一步步朝着那张椅子走了过去,等到她走到那张椅子旁边,季小唐再次开口命令:“坐下,自己把手铐在扶手上。”
顾文熙这才发现这张椅子是固定在地面上的,看痕迹也就是近期才固定好的,说明季小唐早就计划好这一切了,而在它的两侧扶手上,还带有两只手铐,只要坐上去就相当于被禁锢了。
她又想到了藏在那副‘熙光’后的窃听器,同样的不择手段处心积虑,不禁冷笑了一下,眼圈却红了,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哽咽:“为什么?”
季小唐面不改色,手中的枪依旧正对着她的眉心:“没有为什么,我让你坐下,自己把手铐铐上。”
顾文熙毫无惧意地看着他的枪口:“我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没有为什么!我让你坐下!”季小唐几乎是怒吼出来了这句话,“不然我就开枪了!”
顾文熙哭了,像是个倔强的孩子一样站在原地,泪眼朦胧的盯着他:“那你开枪打死我吧。”
季小唐蹙起了眉头,持枪的手却突然抖了起来,他根本不可能对她开枪,但他必须要让她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张椅子上,于是他直接将枪口向下移,对准了她的小腹,再次重申:“我让你坐下,把手铐铐上。”
顾文熙的底气瞬间消失无踪了,下意识的伸手挡住了自己的肚子,季小唐冷冷道:“我不会朝你开枪,但我一定会朝他的孩子开枪。”
顾文熙深吸了一口气,缓步朝着那张椅子挪了上去,坐到上面后,按要求把自己两只手铐在了椅子上。
季小唐见状舒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枪,懒洋洋地靠在了背后的玻璃围栏上,沉默片刻,突然笑了一下,像是个恶作剧得逞了的孩子一样得意的对顾文熙说道:“枪里面根本就没子弹,酒店里也没炸.弹,我就是想把你骗上来。”
顾文熙浑身一僵,突然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敢往那个方面想,怒不可遏地瞪着季小唐,斩钉截特地说:“你有病吧季小唐?现在过来把我松开,我们一起下去!”
季小唐置若罔闻,看着她问:“你刚才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会对你开枪?”不等她回答,他就自己说道,“我不会对你开枪,也不会对他的孩子开枪,因为那也是你的孩子。”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刚才炸掉的游泳馆里只有今天来做交易的那帮泰国人,他们全是亡命之徒,身上都带了枪,如果你们直接冲进游泳馆,肯定会发生火拼,所以我就把他们全杀了,刚好吓唬你一下。”
顾文熙根本没有听进去他说的话,语气中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斩钉截铁,多出来了几分哀求:“小唐,我们一起下去好不好?你想要说什么等我们下楼说好不好?”
季小唐并没有回应她说的话,而是语气平静地说道:“我已经把集团里近十年来所有的毒品交易记录、材料、工厂地址,还有全世界各地的银行卡账户和密码全部整理在了电脑里,这些证据应该足以让你们扳倒我妈,等一切结束后,你就可以堂堂正正的晒太阳了。”
顾文熙现在已经彻底明白他要做什么了,瞬间崩溃了,浑身如筛糠般剧烈颤抖了起来,不停地摇头,歇斯底里地哭喊:“不行!不行!小唐不行!”
季小唐神色平静的看着她,继续说道:“我把我的画,还有我以前卖画的收入,全部留给了你,这些都是合法财产,如果以后他对你不好,就让我的画养你。”
“我不要你的画!我会恨你,我会恨死你!”顾文熙拼命挣扎着想挣脱这张椅子,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摆脱不了这两幅冰冷的手铐,她先想到了通讯耳麦,可是耳麦在来的途中被挤掉了,紧接着,她想到了藏身在室内的特警,开始声嘶力竭的大喊,“行动!你们为什么不行动!季小唐他疯了!”
季小唐的眼圈突然红了,叹了口气,道:“别喊了,他们听不到,那扇门是隔音的,还是防爆的。”
顾文熙置若罔闻,依旧在撕心裂肺地哭喊。
季小唐道:“熙熙,安静下来,听我再说句话好么?”
顾文熙终于安静下来了,却不是因为季小唐这句话,而是因为精疲力竭,因为绝望,瘫坐在椅子上,泪流满面的看着他。
季小唐沉默片刻,哑着嗓子问了一句:“其实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顾文熙像是被人一枪击中了心口,再次崩溃了,哭得浑身都在抽搐,张了好几次口都没有真正的发出声,良久后,她才得以用无比嘶哑的嗓音回答:“爱过……爱过……”
季小唐先是一怔,而后如释重负地笑了,笑的像是个终于得到糖果的孩子一样开心,这天的阳光正好,澄澈的眼光投影在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上,更将他的双眸衬托的无比明亮,随后他语气轻快地启唇:“这就够了,我也爱你,从以前到现在,一直爱。”
顾文熙已经喊破了声:“我们下去吧,我们下去吧好不好?”
他叹了口气,沉默片刻,又对她说了一句:“我还想让你永远记住我。”
顾文熙拼了命的摇头,泣不成声:“不可能……不可能……”
“熙熙,别难过。”他淡淡的笑了一下,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终于可以变成羽毛了。”言毕,他纵身朝着玻璃栏杆外跳了下去,那一刻他的心头没有畏惧也没有惶恐,有的只是解脱和自由。
从今往后,这万丈红尘,再也不能束缚他了,而他将会永远活在她的心里,至死方休。
对他而言,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