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入他怀里的时候,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稳稳接住,但很明显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站在那里愣了足足有一会儿, 才想起要将她抱紧,很紧很紧。

勒得许果快要喘不过气。

她一颗悬着的心就此放下了。恐怕往后再长再长的岁月里,都不会有比这更安心的时刻。

她失而复得, 如释重负。

也是随即,她才意识到这个世界是不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周围的人一个个早就目瞪口呆,惊愕地盯着他们看。

她连忙挣扎着从沈星柏身上下来,低垂着视线不看人,把对讲机递过去:“小方还在找你。”

相比之下, 沈星柏的表现则淡定得多, 他表情自然地接过, 向小方报了平安, 关了信号以后,对她说:“正要去村长家谈二花的事情,一起走吧。”

愣了老半天的村长这会儿才有了声音:“对对对, 二花是许老师的学生,老师也应该在场。”

“是啊是啊,许老师也去吧。”其他人也忙不迭地应和。

一群人,带上了许果, 接着往村长家的方向走。

后知后觉才感到不好意思, 她刻意躲得离沈星柏远远的, 鸵鸟似的埋着脑袋,走在人群的最边缘。

众人似乎都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中缓不过神来,谁也没说话。

只好由村长干咳了一声,打破尴尬:“学校该期末考了吧?”

依然是没人应声,许果落后半拍,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跟她这个老师说话。

“啊,是,过几天就考了。”她说。

村长顺着话感慨道:“许老师在这里教书都有整整一个学期了,你这个年纪的城市姑娘,很少有人能吃得下这个苦,很不容易了。”在她之前,陆续来过几个大学生,没有一个不是教了几天以后就匆匆逃跑的。

夸奖令许果感到不自在,她摇着头:“我不觉得苦。”

“我相信许老师说的是真话。”村长笑起来,“许老师比来的时候精神多了,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一片夸赞声中,沈星柏不声不响地离了人群,走向了旁边的一盏路灯。

扭头一看,他是去捡了几个石头压实路灯旁边的泥土,那灯柱有些歪斜,约莫是最近多雨多风的缘故。

“沈先生,天亮了让工人来弄吧。”众人的脚步放慢了些,还是在走着的。

许果也就照旧往前走。

灯柱会歪,说明那一根的地桩没做好,最好还是能挖开重新埋一下。不知道他用几块石头去压,有没有意义?许果跟着人群往前走,脑海里百无聊赖地胡思乱想。

冷不丁的,右手被一只温暖的手掌裹住。她愣了愣,讶异地撇头去看。

他折回来的时候,自然而然,跟在了人群最后,也就顺理成章,走在了她的身边。

绕了这么大个弯儿,原来他压根儿就不是要去修那路灯。

她的手在他手里扭捏了半天,安静了下来,没再动。

一群人走进村长家的院子。

许果还是抽开了沈星柏的手,先他一步,跨过了门槛。

沈星柏看得出她的不适应,进了堂屋,也没有非要她坐在自己身边,直接就坐到村长那边去了。

屋里的灯光很亮堂,所有人的脸都看得更清晰了一些。

隔得远,许果悄悄地打量沈星柏的脸,想找找他有没有被人为难过的迹象,他身上干干净净,除了裤脚有些跑路时溅到的泥土,看来,没有跟那群人起肢体上的冲突。

她这会儿看着他好好地坐在那里,总觉得后怕,太惊险了,万一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她怕是会疯掉。

所有人都坐定,就由村长牵头说起了二花的事情。那孩子的情况,许果早就从校长那里了解得差不多,只是还不知道,她坐在一旁,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商讨着该怎么解决。

“无非就是钱的问题。”其中一个总结道,“那家的儿子要娶亲,拿不出彩礼钱。”

沈星柏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杯子的手柄,专心致志地盯着水面缭绕的白雾,一言不发。

“拿不出钱也不能卖女儿,这么小的娃娃,真是作孽。”村长面色凝重,“总之,我去找他们村长,先劝着叫他们把婚退了。”他试探着沈星柏的态度,“沈先生您看呢?”

沈星柏动作缓慢地摇了一下头。

村长困惑地道:“那您的意思是……”

“钱不是问题。”沈星柏说话的时候,依旧看着杯子,仿佛对任何人都漠不关心,“我要他们彻底断绝关系,以后不要再见面,二花这个孩子,我会把她带走,把她送到城市里去读书,接受好的教育,过她自己想要的生活。”

屋子里鸦雀无声,许果也听得呆滞,不敢相信,这每一个字都是他说的。

那完全就是许果本人的想法,她就是这样打算着带二花走,不知道他怎么会这样清楚,替她把心里话全部都说了出来。

村长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这孩子真是有大福气。”

他接着表态:“我会亲自去找那边谈,一定把这件事促成,沈先生是二花的贵人,也是整个白水村的贵人。”

听到这话,许果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下了。

后面的事,便没什么紧要,村长确认了沈星柏的意思,和他达成一致后,气氛就轻松下来,还开起了玩笑:“不是我说您,沈先生,去找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就带着许老师一个女娃娃就去了呢?五里村那些蛮子噢,没什么文化,不像我们这样和和气气的,他们连派出所的人都敢打。”

大家一通哄笑。

“村长,对不起,这是我的问题,是我太冲动了,非要马上去的。”许果着急地认领自己的错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一得知二花被拉去换亲,她整个人都没了理智。

“许老师你也是,”村长把话头转向许果,语出惊人,“什么时候跟沈先生好的?一声不吭,偷偷摸摸瞒了挺久了吧?”

“我……”一波未平,又起一波,许果瞬间就烧红了脸,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才好。

只能怪她太冲动,不顾一切冲上去就抱人家。

“村长您还记得,我和许老师是鹭大的校友吗?”他们刚要起哄,沈星柏开了口,“说起来,我们在读大学之前就认识,她是不想影响在这里的工作,才没有说。”他顿了一顿,嘴角微微往上扬了扬,“其实,许老师是我的未婚妻。”

话音未落,众人哗然。

沈星柏也就起了身,扶起了已经傻掉的许果:“时候不早,我先送她回去休息了。”

一行人忙着起身争相来送,冲着这一对,又是祝福,又是夸赞。

许果脸上的热度就没有消退过,从村长家出去,被他牢牢牵着,怎么也甩不脱,只能跟着他一起,往他的停机坪走。

小方早已回了家,告诉了二花沈星柏平安的消息。她也早早地站在大门口,翘首等着他们回来。

“沈哥哥——许老师——”远远看到人影,二花跳起来,朝他们招手。

看到两个人的手牵在一块,她短暂地怔了一下,继而又再次举起手高喊,蹦蹦跳跳地欢迎他们回家。

“许小姐赶紧去洗个澡吧。”小方挠挠头,示意她往门把手的不锈钢镜面上照一照,她才发现,自己的样子有多狼狈。下雨天在外面跑那么久,还摔了一跤,也没顾着洗澡就又跑出去了,惨不忍睹。

她仓促地躲进浴室里,从洗手台上的镜子,还看到自己的鼻子上黑了一块。

“笃笃……”沈星柏敲了门,给她拿来了一叠衣服。

“谢谢。”她刚要伸手接过,他没给,走进来一些,帮她放在了旁边干净的架子上。

许果下意识地摊开自己的一双手,才发现它们也脏兮兮的,她摔的那一跤,力气都在手上,掌沿被细碎的砂石硌出几道擦伤。

真丢脸啊。

她看得晃神,没留意沈星柏走到了身后。

等留意到的时候,他已俯下身,拥住了她,鼻息蹭近了脸颊。她从镜子里看到,那张清隽白皙的脸,与她的脸挨在了一起。

“你放开……”许果小小声地道,她的羞赧和无助,在镜子里暴露无疑。她更小声地又说了一句,“我,我还没有好。”

她分明还没有说过,要跟他重归于好。

然而,沈星柏置若罔闻,对她的话毫不理会,依旧拥着她,固执地维持着这片刻的温存。

一管眼熟的小玩意儿搁在了洗手台上,他柔声说着:“你摔了一跤,没注意丢了这个,我替你捡起来了。”

那是白莉临走前随手塞给她的护手霜,她都没怎么在意,还不知道自己丢了东西。

许果不自然地道:“嗯……谢谢。”

“还疼不疼?”沈星柏小心地握住她的一只手,托起一点高度。

镜子里的男人,专注地观察着她的手掌,泥土结了块,带着一点血痕的手掌。

许果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她只有摇头。

他脑袋又下低了低,手托着她往上抬,在她的注视下,脸埋了进去。

然后,温柔地啄了啄她脏兮兮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