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时候,许果预想到的,也是这么个结果。

大的不让走,小的也不想走。二花还坐在沙发上,拿着小方的手机,着迷地玩换装游戏。小方一个男人的手机里,为什么会有换装游戏?可真有他的。

许果走过去,手搭住二花羸瘦的肩膀:“二花。”

小孩子恋恋不舍地抬起了头:“许老师,要走啦?”

“该写作业了。”她看见那对眼睛里满满的失落,转过身去,孩子就是孩子。

二花听话地放下了手机,要递还给小方,他朝她使了个遗憾的眼神,又扭头冲许果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引得她偷偷直笑。

许果背对着他们,却不是要出门的样子,她收起餐桌上的剩碗,说了一句:“写完再玩吧。”便端着它们,进了厨房。

两个人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

小方最先反应了过来,一个箭步冲过去:“我来,许小姐,我来我来。”

“老师,不用走了吗?”二花高兴之余还要惴惴地再确认一遍。

许果板着个脸,躲开小方抢碗碟的手:“让我收拾,不然马上就回去了。”

“噢……好好好,你来你来。”小方傻乐呵着,顺带偏头去瞧一眼沈星柏,要用眼神向他讨个奖励,看到他却呆了呆。

不知什么时候,沈星柏已蹲在门前,拾起了许果的鞋子,拿着只毛刷,仔细地清理鞋面上的泥污。

泥土蹭在他干净的手指上,他丝毫没有在意,拿了毛巾把鞋擦干。

“要不要帮忙呀,沈先生?”小方问。

沈星柏没回答,只顾着刷那双鞋,像什么也没听到似的。

许果整理好厨房后出来,沈星柏已坐在二花身边,辅导她的功课。

“判断轴对称图形不用记那么多,”他点着作业本上的图形,轻声细语,“你看看,可以对折就是轴对称,明白吗?”

“嗯。”二花眼睛一眨一眨,听得认真。偶尔抬眼去看他的眼睛,也要为他漂亮的睫毛失一阵神。

那会儿教许果的时候,场面似乎没有现在来的友爱温馨。

“勾股定理,什么是勾股定理?”尤其是数学,许果完全是个一抓瞎。

沈星柏耐着性子在纸上示范推导过程。

“为什么要这么算?”许果诚恳地表示不解,“……噢三角形面积公式呀,我记……记不得了。”

“许果你真的读过书吗?”沈星柏捏住她的脸颊,她还没见过他生气的样子,“每天上学,就是来逛街?”

她肉肉的脸蛋被挤成奇怪的形状,嘴巴嘟起,费劲地向他道歉:“对不起。”

沈星柏笔一扔,直接放弃了帮她补习。

他去买了一套小学生练习册,给她从小学一年级的算术表开始,重新学。

“沈哥哥,你等一等说再说下一题,这里我有点儿转不过来。”二花一脸凝重地抬手,皱紧眉头思考。

“还是没弄明白。”半分钟后,她苦恼摇摇头,“我是不是太笨了?”

沈星柏一时没答。

沉默让许果再度投去了目光,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一门心思地沉浸在其中。

二花以为他这就是默认了,只有沮丧地低下头,继续思考。

“没有,不算笨。”隔了一点时间,沈星柏回答。

意有所指似的,嘴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又说了一句:“你还不算。”

许果没来由地呼吸了一大口气。

“许小姐,今晚你们睡这个屋吧。”夜色渐深,小方领她去房间。

两个卧室,腾了一个给她和她的学生。

小方说着要出去盯一下工程,说是这样,拿伞出了门,就没回来。

沈星柏从衣柜里翻出一叠衣服,递给了她:“先穿着,换下的衣服可以洗了烘干。”

浴室里有热水,暖瀑般的水流淋在头上,有种久违的感觉。到这里支教以来,她一直用水盆洗澡。

她伸手摸到架子上的洗发水,挤在手里,也是熟悉的香味。

沈星柏长情,他用的东西,来来去去就是那几样。

许果穿着不合身的大衬衣出了门,把她洗过的衣服搭在油汀上。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沈星柏在另一个房间里避着,不至于让她拘谨。房门虚掩,她不经意地看一眼,走进她的卧室。

“这被子好轻,还能这么暖和。”二花正稀罕地摸着被角,“这是哪里弹的棉花呀?”

许果被她逗得笑了半天,推着她出去:“去洗洗澡吧,该睡了。”

房间很舒适,许果陷在柔软的羽毛枕里,恍惚间像回到了在鹭大读研的日子。

读书的生活来得辛苦,却也单纯。她总是被导师发配在实验室里,养着一窝窝的小鼠,当时感觉枯燥极了,现在想了想,这日子过得真是容易。

如果可以,沈星柏可能希望她能这样读一辈子的书吧。

许果想着想着,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床头的蚊香液亮着微弱的灯光,她坐起身,小心翼翼地下床。

已经很晚很晚,整个白水村都在沉睡,连外面的雨声都停了。她轻手轻脚地出了卧室,二花还在床那头熟睡着,嘟哝着翻了个身。

她悄悄掩上门。

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

借着一点光,许果立住,看见沙发上坐着的男人。

男人也在看着她。

这么晚,他怎么不在房间里,要一个人坐在客厅?

一束灯光亮了起来。

沈星柏开了沙发旁的落地灯。

“怎么了?”他问她。

“我……去洗手间。”许果表情有一点慌乱。

此时此刻,她身上还穿着他的衬衣。

纤细的身体在宽松挺括的衣料下,愈加显得单薄。

“嗯。”沈星柏应了一声,“去吧。”

他给她留着灯。

她怕黑。

许果别别扭扭地走过去,关上门。

再出来后,她也镇定了不少,问:“怎么还不去睡呢?”

沈星柏坐在那儿,眼睛里没有什么生气,他点一下头:“就去了。”

态度很敷衍,打发人走似的。

“你别骗我。”走了几步,许果还是不太放心,想盯着他去睡。

他抬起了头。

灯光下他对着她笑,幅度不大的笑容,其中的情绪不明。

人走到面前,许果还有种在梦游的感觉,没有躲开,也没有去制止。

一个吻落在她的额头上,好柔软的嘴唇。

“晚安。”沈星柏抱了她,垂着头,下巴抵在她的背弓上。

她还算平静地退回了房间。

关上门,却发出不小的一声“砰”,寂静的夜里格外响。

二花睡眼惺忪地探出了脑袋,半醒不醒,又落了回去。

许果抚摸着胸口,最终,坐回了床上,盖着被子躺下。

白水村的夜晚,再次恢复静谧。

天亮了。

衣服烘了一夜,穿在身上暖洋洋的,她出门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忘了处理湿鞋,可是它们已经干干净净地躺在鞋架上了,没有一滴水迹。

小方从外面回来,提着热乎乎的肉包子,用油纸包着,塞在二花的书包里:“带着去学校吃吧。”

路上仍然泥泞,雨下个不停。

她们共撑着一把伞,往坡下走,走到学校。

“老师你看。”校门就在路的尽头,许果伸手去指。

那水沟看着比昨天的似乎还要大。

但是,一架由木板临时搭的桥,稳稳地跨在上面,把两头连结起来。

说话的功夫,已经有几个撑伞的孩子蹦蹦跳跳地沿着桥走过,跑进了校门。

“真好啊。”二花挽着许果,由衷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