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江景点太多, 江晓又是个不喜欢起早摸黑的人,对她来说出来玩就是玩,没必要把自己搞得比平时还紧张,所以旅游攻略上那种时间紧凑的五日游六日游根本不适合她。于是只选了其中最感兴趣的山山水水,茶马古道拉市海, 泸沽湖,回程的前一天, 两人启程去了大理。

来一趟云南,苍山洱海是不容错过的。

假期第五天回临海市, 顾廷禹订的是头等舱机票,座位舒适,环境安静,累了好几天的江晓终于可以在飞机上呼呼大睡。

这一遭虽然累, 但那些绝美的自然风光, 也将她心底的郁闷挥洒了十之八九。

当天晚上, 江晓正趴在沙发上选照片发朋友圈,突然听见有人敲门。

她懒得动, 使唤刚刚出浴的美男, “老公你去。”

顾廷禹挑眉:“我去?要是个女的怎么办?”

“……”这么活色生香的画面, 这么完美的身材,不给钱能看?江晓想了想还是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 跑过去开门。

顾廷禹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 慢条斯理地擦头发。

江晓从猫眼里往外瞧,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男孩子黑乎乎的后脑勺, 对方背朝着她看不见脸,但觉得有几分熟悉。

她把门开了一条缝,刚好探出一个脑袋,“你好,找谁?”

那人转了过来。

“……姐。”江浩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头发油得像是好几天没洗了,身上衣服皱巴巴的,不知道在哪儿蹭的黑一块白一块灰一块,白色的球鞋鞋帮也已经成了黑的。人似乎比上次见时瘦了些。

江晓眉一皱,“这么晚了你不回家,跑这儿来干什么?”

“我,我离家出走了。”江浩摸了摸后脑勺,“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江晓没说话,盯了他一会儿。

“我保证我一定会还的!我就是……想找个地方洗洗,”江浩生怕她一个不耐烦直接关门,神色慌张,肚子也很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一声,他有点不好意思,“还有……我好饿。”

江晓撇了一下唇,“你不是说你有钱吗?怎么,又花光了?”

江浩嘟着嘴,“我那些钱都在家呢,身上的……这几天吃饭花光了。”

江晓十分嫌弃地瞅他一眼,回头在玄关的抽屉里翻了翻,找出来两枚硬币,塞他手里。

江浩一脸懵逼,“姐……”

“叫什么叫?两块钱不够你坐公交回家?多大人了还离家出走,赶紧回去。”江晓凶巴巴地吼完,甩上门。

顾廷禹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轻笑一声。

他印象中的江晓一直都是温温柔柔的乖巧模样,只有对着江浩,每次都是个暴脾气。

手机上突然出现一条微信消息。

江浩:姐夫……

顾廷禹低头敲字:嗯?

江浩:[可怜]帮帮我。

顾廷禹:帮你可以。

江浩:[可怜]姐夫最好了!

顾廷禹:你姐不好?

江浩:好好好~

顾廷禹:嗯,不过你得告诉我发生什么事?

于是江浩把他和江母大吵了一架,然后摔门而出的全过程都向顾廷禹交代清楚了,润色得悲壮而惨烈。

顾廷禹看完轻叹了一声,对他道:你再过来。

江浩:[可怜]好!!!

江晓发完朋友圈,见顾廷禹居然对着手机不理她,狐疑地凑过去看他屏幕。

顾廷禹反应超快,火速退回桌面。

“干什么鬼鬼祟祟的?”江晓皮笑肉不笑,“外面养的小情人?哦我可听说了,今年你带的实习生里有个大美女。”

“大美女?”顾廷禹牵了牵唇,很认真地望着她,“不觉得。”

“……”这男人淡定得真没情趣。

过了一会儿,门又响了。顾廷禹直接起身去开。

江晓回头看着,只见他从柜子上拿了串钥匙递出去,然后又关了门回来。

江晓稍微一想便知道是谁了,睨他一眼,两条腿都翘到他腿上,语气非常不满:“让你惯着。”

“不然让他继续睡大街?他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可能回去吗?”顾廷禹一只手搂她腰,一只手搂她腿弯,把人放自己身上,“他是因为你才跟你妈吵架,跑出来的。”

江晓愣了愣,不过也只是一两秒,环住他的脖子嘟哝道:“那你让他住哪儿啊?”

“我爸单位以前分的公寓,就在对街那个小区后面。”顾廷禹忽然亲了她一下,“房子是旧了些,不过每个月都找人打扫,能住。”

江晓笑着往后仰,“讨厌,动不动就亲人家。”

顾廷禹捏捏她的耳朵,“不好意思,没忍住。”

“……臭不要脸。”江晓从他腿上跳起来,往屋里走,“我去睡觉啦,好困。”

顾廷禹跟过去就是一个公主抱,“谁准你一个人去睡觉了?”

“腿长你身上我没不让你去——”江晓胡乱扑腾几下,“今天我要休息,不准!”

顾廷禹轻笑一声,抱着她躺到床上,倒没继续做什么,只是抱着。

江晓头靠在他胸前,无比温暖又舒适的姿势,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了。

突然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迷迷糊糊地跟他说:“喂,你给他转五百块过去,那个死小子,饭都不知道吃的。”

顾廷禹眼底笑意渐深,“你怎么不给他转?”

“懒得管他。”江晓往他怀里蹭蹭,“他都学会曲线救国了,那么出息,又听你话,以后你管他,我不管。”

顾廷禹没再回话,把手机拿过来,给江浩转了五百块过去。

江浩感激涕零回消息来的时候,江晓已经睡着了。

睡着之前,她脑海里不断地闪过一些画面,画面里全都是同一个人。一个从穿着开裆裤、挂着鼻涕的熊孩子,变成一个让全家人头疼不已的坏孩子,直到最后蜕变为一个英俊挺拔的男人,却一直都贱兮兮地跟在她屁股后面跑的江浩。骂不走也凶不走,总是嬉皮笑脸的。

*

第二天早上,江晓刚起床烧了壶水,就有人在外面敲门。

她边打哈欠边过去,从猫眼里一看,是江浩。全身都换了干净的行头,头发洗干净了,还剪了个小平头。

不太想跟他说话,于是江晓默默地折返回去,吃了颗维生素片,又喝了一杯温水。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终于停下来,手机却响了。

来电显示正是那个烦人精。

她朝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接起来:“喂,你什么事啊?不是有饭吃有地儿住了?”

江浩:“姐,我给你买了早饭,你开……”

“不用。”江晓打断她,“你自己吃,我煮面了。”

“是你喜欢的蟹黄包。”

江晓咽了口口水,往厨房里走,“说了我不吃。你走吧。”

“姐……”江浩拖长音叫了一声,“我排了好久才买到的,不吃要凉了。”

江晓扶着冰箱门的手顿了顿。

以前她只觉得江浩很烦,刚才那声叫唤,倒让她猛地想起来,这小子好久没这样对她撒娇了。

似乎自从过了正月十五那天,他和她说话的时候,就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甚至算得上乖巧。

“他是因为你才跟你妈吵架,跑出来的。”顾廷禹昨晚的话窜上脑海,弄得她心思一阵杂乱。

最后还是轻叹一声,把冰箱门关上,去把门口那小子放了进来。

虽然江晓全程冷着一张脸,江浩却兴奋得不行,献宝似的把手里两个袋子放到餐桌上。

“姐,我还买了赵婶儿家的豆浆,就是不太烫了,一点点热。”

江晓一看是两个人的量,扬了扬下巴,“你也坐下吃。”

“嘿嘿,好。”江浩傻笑着坐到她旁边。

江晓吃了两个包子,喝完豆浆,江浩也差不多吃完了,打了个饱嗝,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脖子。

“早饭吃完了,你可以回家了吧?”江晓淡淡地瞥他一眼。

江浩摇头,“我不回去。”

“为什么不回去?”江晓强迫自己耐着性子跟他说话,“我跟妈之间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跟她置什么气?”

“那你还不是因为我……”

“你想多了,不是因为你。”江晓往座椅上一靠,偏过头,“你别以为你这点儿破事了不起,等去了部队要是再闯祸,该怎么着怎么着,我们才不会管。”

江浩侧身对着她,胳膊肘支在桌面上,看她倔强冷然的脸。这张脸的轮廓分明就很温柔,只有每次在他的面前,才像是浑身长满了刺。以前他不懂,到了后来才逐渐明白,或许自己的存在对她来说,就是一种伤害。

“姐。”江浩沉着声叫她,从衣兜里拿出一枚硬币,“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江晓站起身,“谁要跟你玩游戏,无聊。”

“就陪我玩一会儿,好么?”江浩拉住她衣角,“一会儿我就回家。”

江晓盯着他的脸问:“真的?”

“真的,骗你是小狗。”江浩咧嘴笑了笑。

江晓不情不愿地坐下来,“你自己说的,我最多留你到中午,再不回家我喊人来绑了。”

“放心吧。”江浩把硬币朝半空中一抛,然后接住,攥在拳头里,“我保证。”

江晓不自觉弯了一下唇。没想到这小子剪平头挺耐看的,干净帅气,以前乱糟糟的杀马特发型,简直是毁灭颜值。

她挑了挑眉,“怎么玩?”

“喏,我们一人抛一次,对方来猜。”江浩把硬币放到桌上,“猜对了算赢,猜错了算输。输了的人要说一个秘密。”

江晓轻嗤一声,“我没秘密。”

“没秘密你就喝水吧。”江浩耸耸肩,“输一次喝一大口,不许上厕所。”

“……”真的好无聊。

江浩先抛了一次,江晓随口一猜,对了。

接下来换江晓。

江浩想了一会儿,猜反面,结果打开是正面。

他笑了笑,说:“其实我来这儿之前吃过早饭了。”

“……这算个什么秘密。”江晓哭笑不得。

江浩理直气壮,“你不知道的都算秘密。”

江晓撇撇嘴,一脸嫌弃,“再来。”

接下来的回合,都是江晓在喝水,江浩在说一些吃喝拉撒的破事。

她都快没耐心听了。

这会儿江浩又输了。

他低头思索了片刻,不再像之前那样嬉皮笑脸,“姐,我知道以前爸爸都会偷偷给你塞零花钱。”

江晓眼皮微颤,低头默默地喝了一口水,然后抛硬币。

江浩今天的运气特别差,似乎注定要一输到底了。可他看上去心情却不错,继续笑着说他的秘密。

“其实我最喜欢吃牛肉,每次跟他们吃火锅,我一个人能吃二十盘。”

听着他轻描淡写带着笑的语气,江晓攥着硬币的手心微微发汗。

她想起每次妈妈炒牛肉的时候,江浩只吃两口就推给她,还说难吃,不喜欢,态度差得要死。

“你高三那年,是我喊兄弟们把刘铭那个畜生揍了一顿,害他手指骨折,高考没考成。”

刘铭……太久远的名字了,那些事现在想起来,都已经恍如隔世。

这个男生追她两年,被拒绝了无数次,最后因爱生恨,造谣生事,说她和校外的小混混谈恋爱,还说她为人家打过胎,在学校里传得特别难听。

那段时间,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带着鄙夷,特别是那些平时嫉妒她长得好学习又好的女孩子,当着面说话都阴阳怪气。如果不是有舒艺陪着,即便内心坚强如她,也肯定熬不下去。

后来有一天,那小子突然生病休学了,还写了道歉信交给老师,被贴在学校的公告栏上,这件事才算完,她的生活也重新归于平静。

为这事,妈妈狠狠地骂过她也打过她,但当时她记得清清楚楚,江浩永远只是一个人默不作声地经过,回房,连看都不看一眼。

但是后来某一天的早上,床头多出来一盒药膏。

她一直以为是爸爸给的,可现在想起来,应该是江浩才对。只有他,要攒好几天的零花钱才能买得起药膏。

“不玩了。”心底忽然生出一股躁意,江晓把硬币扔到桌上。硬币滚了几圈,又从桌沿滚下来。

江浩站在原地,呆楞楞地望着她走远了,回房了,直到卧室门“嘭”地一声关上,才回过神,钻到桌底下把硬币捡起来,然后就这么蹲在餐桌旁,攥着硬币,望着桌角继续发呆。

“我还没说完啊……”他唇动了动,低声喃喃,“其实我一点都不介意被你讨厌,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