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痕的去除主要是靠皮肤的新陈代谢, 外在的药膏只是辅助。上次时隐之给小祖宗的祛疤药膏还有, 倒是省得再配。

出院前宋伊还去拍了X线,毕竟是年轻人,恢复的快, 轻微的骨裂两三周的时间便恢复的差不多了, 再过几日便可以拆石膏了。

一月上旬的时候, N市中医药大学的方剂学便考完了,时隐之窝在教研室一天,将学生的成绩批改录入。

刁宝瑞女士和时董事长此前还和宋伊的外祖父外祖母见过面, 背着宋伊,变着法的确定结婚日期, 左一口亲家,右一句解老。

宋伊石膏没拆, 大部分时间都蜗居在之前买的别墅里,还把外祖父外祖母一起搬进来住。

她的卧室在二楼, 画室就靠着二层的楼上花园。

冬日里没多少花开着, 看着外面的景色都是凋零萧瑟之感。

三脚架画板早就支好, 颜料盘上的色彩也调好,可画纸上还是干干净净。

在医院的时候,每天都有人来探视, 医生也总说会恢复好的, 所有一切都好似春日的景色, 欣欣向荣, 美好又光明。

只有当宋伊真的拿起画笔的时候, 她才晓得,真的不一样。

假肢和真腿到底是有差别的,就如同断指再次缝合上也和原来的手指不一样。

早晨起来的时候,总会感觉手僵。秋冬季节干燥,不管宋伊涂抹了多少护手霜,那再次接上的手指总是会干的脱皮。

“尽管断指再植术会将指骨,血管,肌腱,神经全部缝合上,但事实上并不可能达到完全正常。”

宋伊脑海里又回想起出院时候主治医生说的话。

伸出右手,仔仔细细地看着食指。比起其他手指,食指更加的细,也更加的干枯,像是一个中年女人的手指突兀地接在自己手上。

艺术家都爱美,追求美,宋伊格外如此。

将一只黑色的手套戴起来,宋伊开始绘画。

这是她出院后第一次拿画笔,第一次再次尝试绘画。

她没有选择油画,而是最简单最基础的素描,拿的也是炭笔。

接近二十年的绘画史,宋伊绘画的功底很深厚,速写起来也很快。

她也没有按照自己往常的绘画顺序来,有小到大,亦或是由局部到整体。

相反,宋伊是从轮廓开始画起的。

画的很顺利,尽管抓笔时候觉得有些别扭,但画出来的效果还算不错。

下面是要画外面飞鸟的眼睛了。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哪怕是动物的眼睛也是如此。

换了一只色号的炭笔,宋伊一点一点雕琢着,比往日随性发挥时候还要认真。

好像是回到了十年前,她参加入学考试时候一样的紧张。

光和暗都处理的很好,宋伊心里也渐渐放松下来。

飞鸟的羽毛需要从下往上画,如此才能画出层次感来。

宋伊才划出第一笔,脸色便立刻变了。

——她这条线画歪了。

美术生第一堂课学的就是线条,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绘画。

这是最基础的,也是最不应该出错的。

深吸一口气,宋伊安慰自己只是一个意外,她握紧了画笔,右手食指上的缝合处都隐隐充血。

第二笔,第三笔,第四笔……

像是有一股无形的阻力一般,宋伊的每一笔都和预计应该画出来的不一样,朝着一个角度倾斜。

松开画笔,望着面前的画,宋伊脸色难看的厉害。

出院后她也搜集了相关的资料,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当事实真的不如所愿的时候,宋伊得不得不承认——

她不甘心。

或许是肌腱没有恢复好,又或者是神经没有恢复好。

如果是肌腱还好一些,若是伤的神经,恢复起来的时间便更加漫长,甚至可能永远都恢复不了。

画室里,宋伊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一动也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画室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解老爷子来了,还有同时隐之的闲谈声。

“伊伊啊,小时来接你咯,今天是要带你去拆石膏的。”

应了一声,宋伊缓慢地动了动四肢,不过就是这短短时间没有活动,她的右手好像又麻木起来了。

调整好情绪,才打开画室的门,宋伊便感觉自己落入一个怀抱。

很突然,又在意料之中。

宋伊的腿还打着石膏,不能走路,日常都是在轮椅上,吃饭也不下楼,都是宋伊的外祖父和外祖母端了送上来。

“今天感觉怎么样?有不舒服的么?”

照例是日常的询问,有时候宋伊觉得自己不是找的男朋友,找的是一个二十四孝好爸爸,还会医术的那种。

要下楼梯了,宋伊双臂更紧地搂住时隐之的脖子,想起那总是花歪的线条,到底是什么也没说。

“挺好的,没有不舒服,就是想你了。”

听到宋伊说想自己的时候,时隐之的视线下意识地望了眼怀里的小祖宗,却只看见她低垂的双眸,睫毛很长,密集地能遮住眼中神色。

小祖宗不轻易说“想”,一旦说想念,便代表小祖宗不开心了,受了委屈。

就像宋伊之前才住院的时候,夜里做噩梦惊醒,害怕无助,想打电话给他又怕打扰他睡觉,只能在微信里可怜巴巴地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也是什么都没说,只说“想你了”。

步伐未停,时隐之微微扭头望了看方才小祖宗出来的房间,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抱着宋伊下楼,车早就停在别墅院子里。

宋伊的外祖母见时隐之抱着宋伊下来了,赶紧地小跑着去开了车门。

为了照顾小祖宗,车的后座上都铺了柔软的毛毯,能让宋伊将腿摆在上面。还有一个白色的大靠枕,给宋伊枕着或是抱着。

到医院的时候,时隐之想从后备箱里把轮椅拿出来,然后才去抱小祖宗。

折叠的轮椅摆放起来很方便,也省空间。

被抱起的时候,宋伊突然声音囔囔地问道,“之之,我重不重啊?”

说起来,宋伊养伤的这段时间,除了一开始的几日吃的清淡,后面的日子几乎都是大鱼大肉汤水进补。

骨头汤补不了骨头,各种煮的白白的汤里面也没有多大的营养,实际都是脂肪。

刁宝瑞女士倒还好,毕竟是医学教授,没弄什么汤过来,只是变着花样地煮粥过来。

宋伊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却是不得了,中午是鸽子汤,晚上是猪蹄汤,日常喝的水都是骨头汤。

汤汤汤,宋伊现在是见到汤就下意识地抵触。

偏偏宋伊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信奉的就是吃什么补什么,所以顿顿都有骨头汤,把宋伊原本一个好好的体重不过百的小姑娘,蹭蹭地体重直上,逼近一百斤。

“重什么?你这身高和体重可不成比例,BMI肯定是过瘦。”

因为家庭环境的原因,时隐之从来不觉得女孩子太瘦好。

相对于外表,时家人都是更注重内在品质,当然时家人颜值高又是另一码事。

轻轻捏了一把宋伊腰间的软肉,时隐之带着点调侃语气地说道:

“胖些才好,有福气。再说了,你这么好看,就算是便成胖子,也是最好看的胖子。”

如果说胖子有福气,宋伊这辈子都不想要有福气。

张嘴轻轻咬了口时隐之的耳朵,宋伊昂起头直视着时隐之,神情有些傲娇。

“竟知道拿好话哄我。”

时隐之没反驳,将小祖宗轻轻放进轮椅里,推着她进医院。

宋伊坐在轮椅里,带着黑色口罩和鸭舌帽,单手撑着一边的脸颊,唇角勾勾。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好像就有了一种特殊的魔力,明明在画室的时候还闷闷不乐,时隐之只是说了几句话,她的心情便不知不觉放晴。

电梯在四楼停下,为了确保,时隐之还是先带着宋伊做了X线,片子上显示骨线已经完全愈合后才带着片子去找拆石膏。

给宋伊拆石膏的人是骨科的主治医生。原本这种事情轮不到他一个科室主任来做,但毕竟宋伊身份特殊。

时隐之也是医生,拆石膏这事儿也不难,按说他在家里便可以帮小祖宗拆了石膏。

但时隐之怂,生怕出了纰漏。

这道理和“医者不自医”有些类似,涉及到自身时候,理智难免会被感性左右。

骨科主治医生拆石膏的手法很熟练,让宋伊的腿翘在一张椅子上。而后先用温水一点一点地浸润石膏,石膏表面便会一点一点地变软。

然后拿着刀一点一点地锯开,速度不能快,一边锯一边观察,看到皮肤的时候立刻停下。

最后拿剪刀剪开,开一个缝以后,慢慢将石膏拆开。

或许是因为打了快一个月的石膏,宋伊看着自己这条绑石膏的腿,总觉得比另一条腿都要白上许多。

拆完石膏之后,那主任医师絮絮叨叨地说着注意事项,宋伊的注意力完全都在自己拆完石膏的腿上,一点没听,反正有时隐之,她听不听都无所谓。

真是的,早知道弄个石膏就能把腿变得这么白,她就天天涂石膏,胳膊上,腿上,脸上都弄上石膏。

等骨科的那位主治医师将注意点都讲完后,宋伊还是没回神。

时隐之一手搂住宋伊的腿弯,一手搂住宋伊的腰,便将小祖宗重新抱起来放进轮椅里。

“不是拆了石膏了么?怎么还要坐轮椅?我不能自己下来吗?”

被一把抱起来,宋伊下意识地搂住时隐之的脖子,脸上一副不知所措的无辜神态。

时隐之没和小祖宗客气,不轻不重地在宋伊脑袋上敲了个栗子。

“拆完石膏的前三天内,都还是做轮椅。”

骨线完全愈合后就可以站起来正常行走了,不过时隐之对宋伊不放心,还是想让她多养几日,总归小祖宗不走路顶多麻烦他多抱几次,求之不得。

宋伊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她对时隐之的话向来是不过脑子,更何况还是有关医学方面的。

从随身带的大包里拿出一条厚厚的毛毯,叠成长方形盖在小祖宗的腿上,边边角角处也捂的严实,生怕漏出一点风。

宋伊望着单膝跪下给她捂毛毯的时隐之,见他低头专心,动作自然地好似理所应当,突然间就觉得一阵感动。

因为打了石膏,宋伊没法正常的穿裤子,在家里的时候都是将一边的裤腿剪掉大半,然后穿上。

也只有时隐之这么细心,提前想到小祖宗拆完石膏后一条腿是光着的,拆完后又不能立刻站起来,索性早早地就备着厚毛毯遮住。

宋伊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都没想得到的事情,他却想到了。

女孩子所期盼的感动也不过就是日常点滴中的细节罢了。

雪白的墙面,空气中充斥着消毒水和各种药水的味道,来往间或是咳嗽的老弱病残,或是行走快速的医护人员。

宋伊从没喜欢过医院,此刻,她忽然觉得这样的一切也很好。

等时隐之将小祖宗才抱进后车座,冷不丁便感到勾在脖子上的那双手忽然松开,而后突然揪住他的西装领带,用力一拉。

唇上立刻便印上一阵柔软,是从未有过的热情,也是从未有过的生涩。

动作鲁莽又生硬,不知进退,只晓得胡搅蛮缠,呼吸渐渐也乱了,没了分寸。

经欧内斯特的事情后,时隐之一直没和小祖宗太过亲密,最亲密的也不过是抱小祖宗上车,坐轮椅。

他怕太主动会吓怕她,他怕小祖宗以为他是只外表的肤浅人物,所以努力地克制着,不敢越雷霆半步。

可现在宋伊难得主动了,没道理不好好把握机会。

由着小祖宗亲了片刻,时隐之便化被动为主动,攻城略池般一点一点地舔着唇,划过齿。

他是教授,教学生方剂配伍;此刻在车上,教着小祖宗如何亲吻。

许久,宋伊终于忍不住小手轻轻敲了两下时隐之的胸口,口齿不清地“嗯嗯”推拒。

晶莹剔透的银线划过两人双唇,而后慢慢延长直到分离。

时隐之轻声低笑,浑身都透着满足的意味。

一圈一圈地在小祖宗腰上打着旋,咬耳朵道:

“伊伊,我们去日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