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课来到教室, 江之河就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只要猜测一番医院里的场景,一颗心就十分的焦灼……前面江眠的座位空着,现在人应该已经跟着之海到了医院。

事情太过搞人, 江之河心不在焉地念了几个英文单词, 丢下课本, 恨不得学着他周围的小兔崽子们爆粗口,大骂一句mmp!

他人好好坐在这里, 医院的“他”又怎么会醒来?除非像他和大贺这样……

这样一想,江之河更是坐不住了。

旁边,景照煜斜了他几眼,似乎在观察他为何这样的焦虑。想了想, 江之河用手肘推了一下景照煜, 俯身商量道:“你替我跟老田说一声,我肚子疼回家了。”

毫不留情, 景照煜丢给他一个字:“烂。”

江之河:……

借口太烂, 有人拒绝表示说不出口,既然这样——

“那你就替我编一个好的。”江之河不负责任地甩下这句话, 便猫着身子离开了教室,然后在门卫的眼皮底下, 如同脚踏风火轮似地逃出了学校大门。

从学校到医院,这一路, 江之河深深体会到了来自内心不安带来的煎熬和焦躁, 每一次堵车都像是命运锁锁住了他的咽喉, 直到他从出租车下来,心跳加快地爬上了自己监护病房所在的楼层。

里面,大概会是什么样的场面?按照他之前的设想,脑海里浮现里面的“自己”很有可能趴在床上仰天长啸或汪汪乱叫……江之河真把自己吓到了,不再犹豫,直接穿过了长廊。

观察室在长廊的最里面,江之河轻手轻脚地来到了门边,然后微微侧身,身体贴在墙角窥向里头;可惜余光被半掩的门挡住,他只能看到里面的一角画面。

比起预期猜想的鸡飞狗跳的场面,里面十分安静,只有医生对江眠的官方解释:“江校长目前的情况应该是失语症,由于神经中枢病损导致抽象思维障碍,从而丧失口语、文字、表达和领悟能力……”

“目前临床上失语症分Broca 失语、传导性失语、经皮质混合性失语等,有些情况还能保留部分感知能力,但江校长目前情况基本属于完全性失语。”

他的天,原来他变成了一个傻子?一个不会说话也听不懂人话的大傻子?

“为什么会这样?”里面江眠轻声发问,声音哽咽。

主治医师继续说:“引起失语症基本以脑血管疾病最为多见,但是意外导致的外伤炎症也都会有这样的可能性。”

“那我爸爸还会好起来吗?”江眠继续问。

医生的回答听起来十分的遗憾:“这个真的很难说。”

江眠哭了,江之海搂了搂侄女的肩膀,无奈之下安慰说:“眠眠,你还有小叔叔,还有爷爷奶奶……”

门外江之河觉得之海这话不太对,除了自己,这世上对眠儿最重要的人,只会是安莉。唉!听到女儿哭成这样,江之河也眼冒泪水,伸手抹了抹。

就在这时,江之海上前一步,完全打开了病房的门,犀利的目光同外面的江之大贺直面相对。面对弟弟一脸的不悦和探究,江之河连忙叫了一声里面的女儿。

“那个,江眠……”

江眠红着眼眶扭过头,怔怔地望了过来。

江之河开口解释:“得知校长醒了,田老师派我过来看一看。”

然而,他这样一说,江之海更不高兴了,强调说:“校长没什么事,你回去吧。”说完,江之海直接把病房门关掉,似乎不想让他多看一眼里面的场景。

江之大贺:……江之海这个找不到对象的大直男!

……

……

……

既然都从学校出来了,江之河也不想回学校,继续在医院驻留,就算他被弟弟之海赶下了楼。选择留在医院,一方面可以多打探一些“自己”的情况,另一方面也是留下来陪眠儿。

他接二连三出事,眠儿无疑是最受伤的那一个,从接受爸爸出车祸到现在爸爸醒来却完全失语的状况。眠儿还在念高三,却被迫接受那么多的坏消息,他让她如何承受,如何面对,如何排解……或许他之前根本不应该隐瞒眠儿,就算事情十万分的离谱,眠儿也有知晓的权利。

病房观察室下来是一个中心花园,现在正是金桂飘香的时节,坐在楼下长椅江之河想了又想,遗憾浓郁香甜的桂花香不能冲淡他心中一丝一缕的烦忧,他在想他和大贺有这样的奇遇,到底是历练还是惩罚……

人到中年,就爱琢磨一些因果问题,可是现在结果如何又有谁知道呢。

江之河打算起身的时候,瞧到不远处出现一个人,江之河对视着女儿的眼睛,面容复杂。桂花树下,江眠转了转眼睛,来到他的旁边。

“真的是田老师让你来的吗?”江眠问。

“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江之河如实回答,他不想给女儿太多的压力。刚刚他说是老田让自己过来只是为了在之海面前解释一番。事实他也知道之海赶刚刚他下楼的原因,无非是不想让全校人都知道,他们的校长变成了一个傻子。

顾全江之河的颜面,也顾全江家人的面子。

你们江家人最爱的就是你们的面子。这是安莉离婚之前与他争吵时常说的一句话,以前他不觉得江家人爱面子,现在的确有这样的体会。

“我小叔叔想把我爸爸送到精神病院……”江眠突然低声开口,不管语气和样子都有些无措。

……江之海这个大坏蛋!可是,江之河必须承认弟弟之海做了一个权衡之后的决定,可是让眠儿怎么接受?接受自己爸爸被送去精神病院?

这个时候,江之河自然要给女儿勇气,也要尊重女儿的决定,他望向江眠问:“你呢,你自己怎么想?”

其实,江之河也觉得送“自己”去精神病院挺好的,眠儿可以不用再为自己操心,暂时还可以封锁校长变傻子这个消息的传播。

然而,江眠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双手捂脸地说:“不要,我不要爸爸去那种地方……”

江之河:……

江眠望向张大贺,讷讷道:“他好不容易才醒了,虽然不会说话也听不懂我说话,但是我觉得他能认出我。他是我爸,就算变成什么样子,他也是我爸,所以我要带他回家,带他回家……”

江之河:……好女儿。

江眠转过身,伸手胡乱地擦着眼泪。

江之河默默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抽了两张,一张递给女儿,一张留给自己用。他眼眶里饱含的泪水也快要决堤了。

他的眠儿就是一个傻孩子啊。

“大贺,我小叔叔不同意让我爸回家,所以你能不能帮我……你帮我一块带我爸回家,好不好?”江眠再次转过头,眼神请求地看向他,同时牙齿轻轻地咬了一下唇角,像是自己跟自己下了决心般。

江之河哪会不同意女儿这个要求,郑重地点点头:“好!我帮你。”

……

楼上病房里,“江校长”神情呆滞地坐在轮椅上,的确是一副完全失语症的样子……

江之河无语又头疼瞅着轮椅上的“自己”,心里真是感慨万千,以前他骂过学生小傻子,哪会想着有一天自己变成大傻子。

看着这样的自己,江之大贺难免流露出了自己嫌弃自己的神情,又怕女儿看到不太好,望着女儿说:“没想到叔叔躺了一阵子,还能这般英姿不凡。”

江眠:……

咳,江之河尴尬地舔了一下嘴巴。

然而,眠眠好像真的一点也不嫌弃爸爸变傻的样子,甚至比以前更亲近地叫轮椅上的男人爸爸……江之河望了望天花板,敢情他以前做爸爸是有多失败啊,还不如一个傻子吗?

江眠总归还是孩子思维,只想趁着小叔叔不在将坐在轮椅上的爸爸偷偷带回家,江之河想女儿,但也不是这个帮法。他想找之海谈一谈,毕竟现在之海是决定“自己”到底回家还去精神病院的那个人。

事实,偷一个傻子出医院也没那么简单。江眠还没有推着自己傻爸爸出病房,江之海就回来了,面容一沉地说:“眠眠,你要做什么!”

“……我要带我爸回家。”江眠强硬地回道。

“回家,回哪个家?”江之海眉头紧皱,“如果我哥要回家,也是回江家。”

江之河:……之海是不是脑子有坑啊。他要回家,肯定是回有眠儿有安莉的那个家。

门外,江之海似乎也发现眠儿的倔强,走进来好好商量起来:“眠眠,小叔叔这样的安排是为了你好,你还要上学,不能再为你爸爸的事分了心……还有你爸妈离了婚,你带你爸爸回家由谁照顾,你吗?还是你妈?难道你不上学了,不考大学了,每天呆在家里照顾你爸?”

江眠:……

“叔叔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是你不能孩子气。”江之海上前拍着侄女肩膀,再次语重心长道。

可是,江眠没有被说服,低低说:“我可以跟我妈商量……”

不经意间,立在女儿旁边的江之大贺再次悄然泪下。他觉得江之海怎么就那么铁石心肠,没看到你侄女眼睛都哭肿了吗?

江之海也不是真的铁石心肠,只是出于大人该有的思维考虑问题,他再次对着江眠摇起了头,提醒说:“你说你跟你妈商量……但是眠眠,你忘了你爸妈已经离婚了么?你爸好的时候你妈都要跟你爸离婚,现在他变成了傻子,你觉得你妈还会替你照顾你爸吗?”

江眠被小叔叔问住了,江之河默默地撇了过头,他真想锤死江之海这个大猪头,这些话怎么能说给眠儿听!他和安莉离婚是两个人的事,怎么在他弟之海嘴里,都变成了安莉的错?

难怪,江之海那么多年都找不到老婆,丫的就像安莉说的一样,完全的沙猪主义啊。

“我还有钱,我可以请阿姨……”江眠抬起头回江之海,然后负气也好,倔强也好,江眠更是坚决地表述了自己的想法:“大不了我不上学,我留在家里照顾我爸。”

江之河&江之海:……

随后,江之河比江之海更快否定了女儿这个提议,摇起脑袋:“不行不行,这个不行。”

江眠低下头,不再说话。

空气开始静默,江之海无奈地撇过头,眼眶也微微泛起了红,就在这时,病房门推开,一身利落打扮的安莉站在门外,望向自己的女儿,沉稳开口:“谁说我不会照顾之河,眠儿继续上学,我来照顾她爸。”

江眠:……

“妈……”

江眠稍微走向安莉,安莉同样上前,伸出双手抱住女儿给予依靠;深深吸了一口气,安莉望向江之海说:“之海,就让之河回家吧。我会照顾他,也会定时送他去医院接受治疗。眠儿希望爸爸回家,之河说不定也想回家住着,你联系医生要送之河去精神病院,我不知道你的想法是什么,但精神病院那是一个什么地方,你应该比我清楚。”

江之海:……

旁边,江之大贺都快点断了头,虽然坐在轮椅上的江校长仍是反应不大的样子;然而,就在江眠朝自己爸爸伸出手的时候,轮椅上的江校长也朝江眠探出手。

父女两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哈……”江校长嘴巴张了张,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

……

……

下午回学校,江之河走在江眠旁边不停的念念叨叨,江眠猛地收住脚步,别扭地回过头说:“张大贺,你不要安慰我了,我没事!”

江之河笑了:“原来你知道我在安慰你?”

江眠轻轻一低头,随即无语地抬头:“我又不傻。”

说到傻字,江眠面有不适,江之河开口:“江眠,你相信这世上有……神奇的机遇吗?类似童话世界那种奇遇?”

童话?

“爱情童话?”江眠问。

江之河:“……”

江眠突然眨巴眨巴眼睛,然后神色淡然地抬起头,面向江之大贺说:“大贺,我爸以前也跟我说过,让我相信这世上有许多浪漫的奇遇。但是我不信,因为这世上只有意外和灾难,根本没有奇遇。”

江之河:“……”

江眠:“但是今天我妈让我相信了一件事,那就是家人之间的爱,或许就是一种浪漫的奇遇。两个陌生人相遇,制造了我,不就是两人奇遇的结果么?”

“眠眠……”

“你别安慰我了,我觉得我爸虽然失语了,但任何事情都有好坏两面,你不觉得么?你看我们一家人团圆了。”

一时之间,江之河完全说不出话来。江眠已经走在前面,江之河站在后面突然朝着女儿喊道:“那个江眠同学……”

江眠再次莫名回过头。

“你爸爸暂时不能听到你叫他爸爸,但是只有你愿意,你可以叫我爸爸,我……”

无语地,江眠丢了一个白眼过去,蹭蹭地加快了脚步。

江之河摸摸脑袋,他说真的啊。他都好久没听眠儿叫自己爸爸了……

然后,内心幻想着眠儿叫自己爸爸,现实是一回到学校江之河就被老田逮到了办公室;田长胜气咻咻地拎着他的衣领说:“来,说一说你到底养了一条怎么珍贵的狗?”

嗯???

江之河一副完全不解的样子。

田长胜拉长着脸:“不是你家狗丢了,你要回家看看吗?”

江之河:……什么!!!

嗯,没错,当田长胜问班长去哪儿,景照煜给田长胜的理由是找狗——大贺家的狗丢了,他要回家找一找。

景照煜这臭小子!江之河牙齿都快咬碎了,努力之下转换成十分客气的微笑:“谢谢田老师关心,我家狗已经找到了。”

“你有脸跟我嬉皮笑脸!给我面壁去。”

“……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