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中等货船满载着货物在江中缓缓行驶, 船头晕黄的灯笼上面书一个大大的陶字。
船主姓陶, 在两淮沿岸做些贩运的生意, 近来水匪频出,导致不少同行船毁人亡,小船主不敢在内河船行, 暂时转做陆上生意, 如陶大官人这等人家便勉力雇些熟识水性的保镖押运货物, 聊以支撑家计。
夜色渐深,陶大官人算着还有两日功夫, 便能行船到岸,将货物交予买家, 心头始终提着一口气, 便请了押运的镖头前来。
陶硕年近四旬,正是年富力强之时,此次雇的保镖都是通过好友介绍而来,镖头姓苏, 是个生的俊秀白净的年轻人,满脸的笑意瞧着不甚牢靠,但她身边带着十来名汉子却都是满脸杀气,加之好友再三保证对方的能力, 这才从高邮随船而行。
不过一会儿,舱房门被从外面敲响, 陶老板亲自去开门, 见苏镖头懒洋洋靠在舱门上, 那种不牢靠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但面上还是很客气:“苏镖头请进。”
苏镖头站在舱门口,似乎不大情愿的模样,还打了个哈欠:“深更半夜船主不歇息,不知道找苏某来有何事?”
陶硕今晚心里很是不安,找苏镖头来不过是替自己壮胆,见到她这副懒怠的模样,暗暗怀疑自己是不是托付错了人,如今行程过半,再反悔另寻保镖也已经晚了,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苏镖头,我今晚一直心中惊跳,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儿了,还要劳烦你在这里陪陪。”
苏镖头小声嘀咕一句:“押送货船难道还兼职给船主排解心理疑问的?”
陶硕:“苏镖头说什么?”
苏镖头:“……长夜漫漫,不知道船主可有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
陶硕勤勉本分,家财积累也全靠父母余荫加之自己勤快,他从十来岁就跟着跑船押货做小生意,不到二十岁就担起了全家的生计,多少年行船做生意全靠谨慎二字,喝酒赌钱叫姐儿唱曲之类的爱好统统未曾培养,被苏镖头问的一愣,摸过算盘熟练的拨拉了两下:“核帐?”
苏镖头:……
两人枯坐内室,苏镖头百无聊赖,很快便坐的昏昏欲睡,靠着舱壁打盹。
也不知道是她笃定的神情让人心安,还是有人陪伴忧心减半,陶硕渐渐心定,打开帐本慢慢看,正入神间忽听得外面轻微的一声响动,他还没反应过来,那紧靠在舱壁上打盹的苏镖头已经猛的坐直了身子,目光锐利,轻身道:“来了。”
“噗”的一口吹熄了舱房里的蜡烛:“陶老板,管束好你家的下人别乱跑就好。”她推开窗户,悄无声息跃了出去,关窗之前还朝他微微一笑,好像迫不及待赶着去收网的渔夫。
陶硕心里没底,悄悄打开一点窗缝,借着江上泛白的月色看过去,但见船上闪过来好几名人影,聚集在苏镖头周围私语几句,然后各自散开,随即从船舷边上冒出一颗湿淋淋的脑袋,才刚探头就被苏镖头卡着脖子拖了上来,手中亮光一闪那名水贼连声都没来得及出,都仆倒在地。
他手心冒汗,对苏镖头顿时刮目相看——别瞧着是个生的极为俊秀的年轻哥儿,自从上船之后就懒洋洋提不起精神,但出手是真利索。
也许是先期打头的同伙没有传回消息,紧跟着接二连三便有水贼从船舷两侧爬了上来,陶硕将船上自家伙计全都聚集在他房里,大家隔窗屏息,听着外面的打斗声皆是心惊肉跳,还有个年轻伙计小声说:“往年也只有零星水匪,今年的水匪好像格外多?”
陶硕模糊听友人提过一句,近来两淮官场恐怕会有一场动荡,所以怪事频出,盐价飙涨,很多人出来混水摸鱼,各地水匪更是成群迭股,地方治安松懈。
两淮沿岸民风彪悍,很多无产无业的年轻人不想卖身为奴,为了谋口饭吃,不是进了盐帮就是进了漕帮,还有各种沿河捞偏门的职业,水匪算是其中获利颇丰的职业,不少人欣然前往,三五十来个伙伴及鱼叉斧头大刀之类的作案工具,或中小型船载人运货,便能在沿河两岸干他几票。
说话的功夫,船上已经有好几名水匪被放倒,到底漏传消息,便听得有人嚷嚷:“兄弟们手脚快些,咱们有人折在了船上,拼着这船货不要,也不能教他们上岸!”
陶硕心中发寒,摸摸腰间用油布包着的银票等物,心里越发的没了底,小声吩咐:“若是一会苏镖头他们护不住,你们就各自逃命吧。”常年跟着他在河里讨生活的伙计们大都会水,怕的不是跳下去淹死,而是被水匪在河里砍死。
忽听得有人大叫:“少帮主,他们要凿船——”
陶硕还没明白谁是少帮主,心中陡然一凛,便见船上的苏镖头脱下外袍,身上原来穿着紧身水靠,纵身一跃便跳入河中,紧跟着她手底下的两人也跳下了河,他心中疑惑:难道苏镖头竟是什么少帮主?
吵吵嚷嚷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四周的打斗喧闹声总算是安静了下来,陶硕率先起身出舱,吩咐船上的伙计船工往四处去查探,有胆小的便两人结伴,或往前后舱房,或往底部货舱,他自己往甲板过去,在昏黄的灯光之下,到处一片狼藉,入目之处也足有十几具尸首,或横躺或斜卧在血泊之中,也不知其中全是水匪还是也有苏镖头的人。
甲板之上,站着两汉持刀的汉子,陶硕脚下一滞,还当是水匪残余,听得其中一人开口:“陶船主,水匪已清,教他们都把火把打起来清理吧。”
原来是苏镖头的人。
他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迎上前道:“你们家苏镖头呢?”
忽听得“哗啦啦”水声响起,站在船舷边上的那名汉子笑道:“这不是来了吗?”
陶硕紧走几步过去,但见有人沿着水匪扔上来的钩爪绳子在水中冒出了个脑袋,嘴里咬着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正迎着头向他笑,然后抓着绳子窜了上来,身姿轻捷,如履平地,眨眼之间已经爬了上来,坐在了船舷上。
时近年底,江水寒彻骨头,苏镖头湿淋淋爬上来,却似浑然未觉,只小心的拭擦手中的匕*首:“陶老板可吓坏了吧?”
陶硕喃喃:“还好还好。”忆起她之前杀人的利落手段,惊魂未定的想到,如果此刻他们这帮人杀了整船人抢了他的货,然后推给水匪,恐怕……他连苏镖头的来历都不甚清楚。
其中一名汉子上前道:“少帮主辛苦了!水底下什么情况?”
随后从水里爬上来的汉子笑道:“这帮杂碎打不过便使人凿船,足有七八个,落在咱们少帮主手里,也只有喂鱼的份儿!”
——这么说水匪被杀光了?
陶硕大惊:“少……少帮主?”
“我姓柏,是漕帮的人,因怕走漏消息,故而才慌称姓苏,还请船主见谅。”
陶硕常年在水上跑,但比起水中许多赚的盆满钵满的富商来说也只能算是小虾米,自己家走船也不必借漕帮之便,又远在高邮,竟是只听过江苏漕帮帮主姓柏,却并不相识。
他万没料到朋友竟然举荐了漕帮的少帮主替他保驾护航,顿时激动不已:“柏少帮主,多谢救命大恩,若非您出手相助,说不定今日我们这一船的人都要命丧贼手!”唠唠叨叨要说许多客气话,都被不耐烦听的柏十七给截断了:“陶老板,近期我带着手下一直追踪沿岸水匪,发现不少都是里外勾结,得了行船的消息这才盯准了下手。不如趁现在人心未定,把船上的人都拉过来审一审?”
陶硕一介商人,何时做过审案之事,当下便向她求助:“柏少帮主,此事……此事能交托给您吗?”
柏十七轻笑一声:“行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待我回房换件衣裳。”
她起身去换衣服,手底下人分了两拨,下水的去换湿透的衣服,而未下水的有人去叫船上的伙计船工,另遣了一人去厨房起火熬姜汤,他们清理水匪都是拎着脑袋之事,行事之后为怕漏网的水匪报复,吃食之上也向来谨慎。
柏十七的人手分派出去,甲板上只余陶硕站着吹冷风,脑子里走马灯般旋转,回想船上伙计船工的异状,也在想是否会有水贼内应,才会泄漏行止,招来了水贼,差点小命不保。
第四十六章
陶家船上,火把大亮,船上伙计船工都被召集了过来,换过衣服的柏十七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把圈椅上,身后站着两名彪形大汉,四周皆被她的手底下人把守,她垂目玩着手里那把寒光四射的小巧匕*首,说:“陶老板,船上的人都在这里了?”
陶硕坐在她旁边,但形容局促,倒好像她的跟班,闻言忙站了起来:“我让人点一点。”示意自己的长随按册点人。
“你坐!坐!”柏十七抬手示意他落座,目光追随着陶大元清点船工伙计,顺便把一船的人都打量了个遍。其实自从上船之后,漕帮的人都一直在暗中观察,她将船上人也大略记了个眼熟,扫来扫去忽道:“我记得……厨房里还有个老头吧?”
陶硕:“大元——”
陶大元恍然:“老爷,厨房帮工的向老爹没来。”
“全部都叫过来。”
向老头早年间在河上赌博赖帐,被人打折了腿,还好凭着一手厨艺找了个船上做饭的活计赖以维生,但陶家的船每月出行两次,其余时间他便去别家船上寻活计。
他被柏十七的人催着一瘸一拐上了甲板,顿时被甲板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给吓了一大跳,目光瑟缩恨不得往人群中钻:“老爷……老爷叫小的来,可是有事?”
陶硕:“柏少帮主要问问大家。”
柏十七示意手底下的人开始审讯,便有人从暗处拖了个受伤昏迷的水贼过来,绑在旗杆之上,她冷冷道:“弄醒来。”
她手底的汉子上前去一刀捅在那水贼大腿上,用力转动刀柄,只听得杀猪般的一声嚎叫,那水贼硬生生疼了醒来。
陶硕:“……”
众人:“……”
手法太过简单粗暴凶残,但比起泼凉水来要有效的多,不但将人弄了醒来,还震慑住了陶家船上一干人等。
柏十七起身伸个懒腰,慢吞吞问:“你们谁认识这人?”目光挨个在众人脸上巡梭,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如果有隐瞒的,别怪我不客气!”
那水贼清醒之后看清楚眼前场景,周围火把明亮,身上腿上的伤口巨痛难忍,他吓的低头,恨不得藏起来,却被柏十七手底下的人抓着头发
仰起脸来给人辨认。
众人不敢说话,她道:“想是光线太暗,大家辨认不清楚,不如挨个上前来认,若能认出这水贼来历,赏银十两。”
船上人听到赏银数额,有不少人心动不已,轮着排队挨个去辨认,有胆小的走到近前,先是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再与水贼充血的眸子对个正着,此人在河道上做这一行也不止一回,手上早沾了不少人血,向来视人命如草芥,今日轮为鱼肉,凶性不改,狠狠一眼瞪过来,那人顿时吓的一个哆嗦,急忙跑了……
有那胆大的倒是上前细细端详,多看几遍竟然发现了端倪:“这人……这人恍惚好像在哪见过。”
柏十七来了兴趣:“再想想,若是真能想起来,可是有赏银的。”
瞧在十两银子的份上,那人绞尽了脑汁苦思,而趁着他苦思的功夫,柏十七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过,见得其中一人状甚瑟缩,却是个瘦矮的男子,旁人都是忍着血腥味好奇的四下张望,但好奇与劫后余生的庆幸成份居多,此人却目光躲躲闪闪,时不时扫过柏十七及她带来的人,偷瞄一眼水贼,缩头缩脑假装好奇看看,还小声参与同伴的讨论,却显的心神不宁。
另外一人便是厨下的向老头,恨不得直往人群后面缩。
柏十七让陶大元一一道明这些人的来历,有签了死契的,也有雇佣来的船工,还有收留的人,如向老头便是没有身契被陶硕收留的人,给了他一碗安稳饭吃而已。
她挥手让一帮人先回各自的舱房去,唯独留下了向老头跟那瘦矮闪躲的男子,还有那名胆大的船工及船主陶硕。
那船工为着十两银子闭着眼睛将近些日子所见所闻统统在头脑之中过了一遍,猛然想了起来,转头直视那瘦矮的男子:“冯三,那日我们在码头上装船的时候你不是说有亲戚找来,好像正是此人?”
矮瘦男子勃然变色,破口大骂:“呸!蒋大胆你别血口喷人!我家亲戚明明不长这样!”
蒋大胆想到今晚这场凶险,如果不是柏少帮主一行人在船上,只怕一船人都要丢了性命,心中生恨便较起真来:“你既说这人不是你家亲戚,不如告诉我你家亲戚是谁,等船回程咱们亲上你家亲戚门上去对质。”
矮瘦的男子叫程顺,被蒋大胆质问的吱吱唔唔:“凭什么?就凭你的一面之词,就要上门去污蔑我家亲戚?”
向老头默默往后缩,恨不得将自己缩成旁人都瞧不见的影子。
柏十七注意到绑着的水贼忍着痛疼竖起耳朵来听,心道有门,便从中做决断:“也不必那么麻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审一审好了。”她起身过去,匕*首顺着那水贼胸前划拉下去,她那把匕*首甚是锋利,所过之处前襟齐齐断开,好好一个衣冠整齐的水贼愣是在大冬天袒胸膛,而柏十七刀工了得,衣裳都被划拉开,愣是没伤到皮肤,分寸的把握简直罕见。
此人颇瘦,又加上常年锻炼,腰腹平坦,肋骨清晰可见,柏十七的匕*首在他心脏的位置比划了一下,冰凉的匕*首紧贴着肌肤,让他不由自主便往后缩,无奈双手双脚被捆绑在旗杆之上,退无可退,只能拿一双充血的眼珠子狠狠瞪着她。
柏十七本就是横人,“哟嗬”一声笑出来:“你这是想吃了我?”她的匕*首在对方脸上比划了两下,差点把人家睫毛给剃下来:“信不信我挖了你的眼珠子?!”
蒋大胆也嚷嚷:“挖了他的眼珠子!”这帮为非作歹的贼匪祸害沿岸商旅百姓,横行乡里,早就该被千刀万剐了。
“你敢?!”都到了眼下这般状况,这名水贼竟然还不死心,竟然敢胆大包天威胁柏十七。
柏十七才不怕被人威胁,听到他的话顿时大笑起来:“我有什么不敢的?”刀*锋唰唰两下,速度奇快在他肚皮上片下来两片肉,拿到他眼前:“你说我敢不敢?”
水贼连疼带气,哇哇乱叫:“混帐王八蛋,你竟然敢!等我家老大杀过来,让你家鸡犬不留!”
柏十七:“呀呀呀我好害怕呀!”顺手又片了一块下来,举起来瞧一眼,很是嫌弃:“许久未练手艺生疏,您多包涵啊。”
水贼:“……”
程顺:“……”
向老头默默更后退了几步:“……”
连一向自诩为虎胆的蒋大胆都忍不住悄悄往后挪动了两步,暗自思考漕帮的黑暗之处,少帮主竟然片人肉来练手:“……”
陶硕面色苍白,暗暗下定决心不能与漕帮为敌。
唯有漕帮众人低头闷笑,回忆少帮主片鱼生的手艺,的确算是帮中一绝,还是她闲来无事为了讨好喜食鱼脍的老帮主而练就的,每至柏震霆寿辰便是宴客的压轴大菜,还是当场表演,帮中有不少拥趸就好她这一口,还是论级别才有的福利,比如各地的分舵主。
柏十七缓缓说:“我这人脾气不好,被人惹恼了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比如爆炒(羊)眼珠、或者炭烤炙肉(烤猪五花)、选(猪)肋下五花,片的要比刚才厚一点,烤起来油滋滋再撒点椒盐,别提多香了!”匕*首在他的头盖骨上敲一敲,阴恻恻道:“你知道人脑(猴脑)怎么吃吗?”
陶硕哆嗦:“柏少帮主……”
蒋大胆:“……”回去就改名字!
程顺:“……”
向老头专事厨事多少年,也觉得后背汗毛直竖。
水贼目中恐惧越来越深,犹自强嘴:“……你瞎说八道,从来没听过吃人脑的!”
漕帮众人板着脸看少帮主胡说八道就跟真的一样。
柏十七声音之中满含了对食物的热情反驳:“你懂什么?前朝乱世之时,有位随军的老饕曾写过一本书,上面详细记载了人肉如何烹煮才美味。当时数国交战,到处都在打仗,无人稼穑,军中随行的口粮都是百姓俘虏,老瘦男子谓之饶把火,妇人称为不羡羊,小儿呼为和骨烂,通称为两脚羊,合牛羊肉煮而食之,据说美味无比。”
这次不但水贼连同程顺等人一起弯腰作呕,胃里翻法倒海,就连漕帮众人虽知她在胡说八道,亦是面色有变,扭头注视江面,对她的话假作不闻。
柏十七的声音不紧不慢传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人(猴)脑多以生食为主,在你的头骨敲出个洞,再淋上滚油,用银勺子挖出脑髓趁热食用,到时候你还活着,只能哀号惨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脑髓被人吃光……”
水贼弯腰吐出一口酸水,紧接着吐了个稀里哗啦,连胆汁都快要被吐出来了,他又被绑着,腰也弯的不甚彻底,竟是吐了自己一身,味道难闻,加上甲板之上的血腥味,跟连锁反应似的引的陶硕程顺及蒋大胆一起弯腰吐了起来……
漕帮众人在这种刺鼻的味道之下面无人色的转过头去,迎风呼吸新鲜空气,默默念叨:快来个人把少帮主抓走吧!
——她虽然不吃人肉,但她胡说八道的功夫比吃人肉还让人难以忍受!
水贼被漕帮的汉子扒光扔进河里冲两下再捞上来,套两件破麻木衣裳,换个地方重新审问,这次就老实许多,问什么交待什么,态度奇好。
陶硕全程旁听,听水贼如何接洽自己船上的人打探消息,沿途传信,合谋杀人夺财……每一步都做到了,若非碰上柏十七最近出门清理河道,专与水贼作对,他们这一船人怕早成了河里的水鬼。
他对这位柏少帮主的感觉真是复杂极了,一方面惧怕于她吃人肉的经历,一方面又极为感激柏十七的救命之恩,假如有幸遇上俞昂,他们俩倒是有了共同话题,对柏十七的观感也差不多。
程顺也早被吓破了胆,都不必柏十七再上刑,就将一切都吐露了个干净。
他从前两个月开始就沉迷赌博,将多年积蓄输了个精光,再加上有人从中诱导,便做了水贼的内奸。
柏十七写了口供,让二人画押,吩咐人绑下去严加看管,这才转向向老头。
向老头:“……少帮主有何吩咐?可要用些宵夜?”
柏十七:“我怕用了今夜就没命离开这艘船了。”
向老头露出个憨厚讨好的笑:“少帮主这是说哪里话?”
柏十七微微点头,立刻便有之前去厨房煮姜汤的手下呈上了一包药粉,她打开递过去:“向老爹要不要闻一闻这是什么东西?”
向老头神色微变,随即露出几分茫然:“这是什么东西?”
柏十七:“这是从厨房里搜出来的。不止如此,在你的床上也搜出来这个东西,还不想承认?”
向老头终于不再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直直撞向柏十七,眼见得她摆出了防备的架势,中途却改道直扑陶硕,没想到才近了陶硕的身,便觉腹部一痛,愕然低头,发现柏十七一直在把玩的那把匕首插在了他的腹部,她的声音近在耳侧:“程顺只不过是个通风报信的马前卒,恐怕你才是水匪的后招吧?!”
她抽出匕首,一脚将他踹开,陶硕才反应过来自己又逃过一劫,后知后觉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柏十七的胳膊瑟瑟发抖:“柏……柏……少帮主……”几乎快要哭出来。
柏十七安慰他:“没事儿了。”
向老头捂着肚子坐在地上,不解道:“你从何处知道我才是后招的?”
柏十七低头注视着他,终于一改之前懒散的态度,声如寒冰:“前年我帮中有五名兄弟押送一船货物北上,却丢了性命,货物被劫,我当时细细勘察过案发的船只,上面打斗的痕迹并不多,以他们的身手也不应该如此。虽然尸体被沉到了江里,但是船上都会留下痕迹,我当时一个人在船上住了三日,苦死冥想,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押送途中他们要么全部吃酒或者睡觉,于醉后梦中被人摸上船来丢了性命。那几名兄弟是我亲手带起来的,平日处世严谨,从不喝酒赌钱,也很能保持警惕,除了毫无防备之下食水被人动过手脚,没别的可能。”
她踏前一步:“向野,我追查你三年了!”
向野不可置信的抬起头,万万没料到他的老底都被人揭破:“……”
柏十七:“其实你年纪并不大,现在也就三十左右,但你家中素有少白头的毛病,虽然你三岁父亡,又是流落到江苏地界,没有多少人知道你有这毛病,前些年犯事的时候还是个一头黑发的健壮男儿,不过五六年光景便成了个老头模样,姓氏不改也很难让人把你跟江洋大盗向野联系到一起,可惜啊……”
向野:“可惜什么?”
柏十七:“可惜向野是个老饕,尤好美食,方才你听我讲起人肉的种种吃法,虽然假作恐惧,但其实内心很想一试吧?我看你双目放光,手指头都兴奋的痉挛了起来,还在想要不要递把菜刀给你。”
向野慢慢捂着伤口站了起来,腿也不瘸了,腰也不佝偻了,竟是个高大魁梧的汉子,连声音都变的浑厚,中气十足:“原来……你方才讲那些话是一箭双雕,吓那两个无能鼠辈,引我上钩?”
“向先生聪明。”
“受教了!”
他轻轻一笑:“只是不知道少帮主的水技与我相比如何?敢不敢与我比试一番?”
柏十七少年英雄,胆气无双,拊掌笑道:“有何不敢?向先生请!”
向野拿汗巾子勒紧了腰间的伤口,紧跑几步扑通一声跳进了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