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暗夜当中,牡丹娇羞花苞合起。
花房温暖,灯火微微地暖,三人走在花间,仿佛置身在一片花海。
谢七脚步徐徐,在旁边引路,与她们说着话:“白日里看更美一些,现在花儿都拢起了,不过这样也好,安安静静的,别有一番美景。”
娇嫩的花苞,在这寒冬时候,显得格外珍贵。
明珠此时在花间走过,裙角边上都是花香,她此时鼻尖还酸着,不知怎么地,听了谢七一席话,竟然想哭。
他问她是不是此生未遇着善,所以,才想着恶事的么。
她没有回答他,心中难过,神情一直都恹恹地,花间走过,还有些心不在焉的。
倒是顾景文与谢七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直问着他这次外出,得了什么好东西。
谢七与她讲起塞外风光,语调温柔。
明珠回眸看着他,目光不由被他吸引。
从花房出来,时候已经不早了,明珠乖巧地站在顾景文身边,谢七亲自送了人出来,他早就命人准备好了礼物,单单送了明珠一份。
送了顾景文兄妹出来,到了门前了,谢七将手中提着的灯送了明珠的面前:“拿着灯,脚下亮些。”
她伸手接过,轻轻颔首:“多谢七公子菩萨心肠,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您说得没错,人心向善,合该如此。”
谢七轻轻地笑,对她点头:“明珠小姐保重。”
明珠看着他,心中平静,戾气消散个干干净净,此时她对他也是福了福身:“七公子也安康,等我爹看看药方,如有需要,再来府上叨扰。”
他说好,唇边始终带着笑意。
顾景文帮明珠拿着礼物,先送了妹妹上车,回头再与谢七作别。谢七笑意浅浅,目送他们离开,等马车掉头走了,这才转身。
唇边的笑意渐渐消散了个干净,他走进大门内,小丫鬟春桃已经提灯在旁,等候好半晌了:“公子,时间不早了,歇下吧!”
他嗯了声,在寒夜当中拢紧了斗篷。
马车当中暖炉凉了,顾景文将长条的锦盒打开了来,里面晶莹透剔,竟然是一朵冰花。
盛开的牡丹在冰中定格,真是个美。
灯笼就挂在身边,明珠也看了一眼,不由笑了:“这个谢七公子,礼数周到,明知道我只是一个奶娘的女儿,却从来没有区别对待,真不知是该说他是故意的,还不是故意的呢!”
顾景文合上锦盒,送了她的双膝上来:“难为他有心了,白日里那么多贵客,也没见他送一朵,你收着吧,难得一见的。”
明珠嗯了声,将那本医书拿了出来,翻看起来:“景文哥哥,这个谢七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景文懒懒靠坐车壁上面,闻言顿笑:“京中多少少女想嫁进谢家,人称兰公子的,家财万贯,脾气性体还好,菩萨心肠,路上遇见个虫子,都要好好送走的个人,这么说的话,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就是大家眼中的谢七,他待人温柔,今日还善待她,劝慰她,使她心态平和,还特意送了她一朵冰花。
明珠浅浅目光就落在那朵冰花上面:“是个心平的人。”
离开了他的身边,就会发现,他擅长操纵人心,两眼能看穿你的缺失,他说得没错,因为从小未遇善事,所以长大想着恶事。
前生她也是这般被恶待,故意错乱的命运,让她遇见了卫瑾。
后来在他身边的那些年,什么好东西都送到她面前,她反而什么都不想了,若不是临死前知道自己的身份,若不是从皇后到公主,从赐婚到太子想以她为质,逼得她天上地下,她日子一如既往的平淡,或许,她会被娇宠到老也说不定。
她性子本就外柔内刚,从来不喜欢稀里糊涂地过,不论是婚事还是顾相宜,向来都是宁可玉碎不可瓦全。倘若今生顾家爹娘护着养女,于她不亲,那么她即使是去浪迹天涯,都不会再回来。
想起从前的事,略有失神。
顾景文以为她还在想谢府的事,立即安抚起来:“不必担心,谢家是医药世家,既然是谢七说有救的病,阎王爷都不敢收的。”
是了,现在给养父治病要紧。
日子要慢悠悠地过,自己的心事,不能让人发现。
管那谢七是什么人,与她何干。
指尖在锦盒上面轻抚,明珠抬眸便笑:“嗯,多谢景文哥哥还特意带我过来,只是不知道若是让相宜姐姐知道了,她会不会不高兴啊!”
轻轻试探,顾景文当即摇头,也是笑:“不会,她怎么会不高兴,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明珠看他眼中,都是温柔。
心知他必定知道了些什么,才对她百般袒护,心念一动,更是推了一推锦盒:“听说相宜姐姐病了,我想去看看她,不知道她去谢府时候,可得了冰花了?我想把这朵冰花送给她。”
谢七生来富贵,向来得意不知人间疾苦,他如何知道她的心。
她生来就应该有的骨肉至亲,等她都讨回来,那时候再心如止水不迟。不过他也提醒了她,她现在攻击性太强了,还是佛一点动作比较好。
果然,话一出口,顾景文目光当中,多了几分赞许:“好,我带你去看她,她没有得冰花,你不必送给她,本就是谢七送你的东西,自己留着就好。”
马车到了顾家门前,二人先后下车。
顾景文没有先送她回院,带着她来了顾相宜的院子,一问嬷嬷说是这会儿难受得紧正在榻上歪着,在外间就叫了顾相宜,言语间多了几分兴奋热切。
明珠被他按了桌边坐下,垂下眼帘。
真不知道这个傻哥哥在期待什么,难不成还想着她和顾相宜好好相处,成为好姐妹的吗?
片刻之后,顾相宜到底被他从屋里叫了出来,这姑娘也的确是病了,这会儿昏昏沉沉的,一眼瞥见明珠就怔住了。
顾景文侧立一旁,还对着她眨着眼:“相宜,你看看谁来看你了?”
明珠站了起来,唇边勾着几分笑意,还特意捧起了锦盒来:“相宜姐姐,听说你病着,特意来看看你,刚才景文哥哥带我去谢府了,七公子送了我一朵冰花,稀奇得很,送给你吧~”
神色之间,并无攀附的颜色。
似乎真的是关心她的病情来着,可顾相宜看着她手中的锦盒,却是脸色更白。
顾景文特意带明珠去谢府干什么?
她一相府千金,谢七都未送一朵牡丹,单单送明珠一朵冰花,是何用意?
她这会病着难受,明珠就站在面前,看着她的目光,那笑意当中,不知多了几个意思,若是平常,或许顾相宜还遮掩几分,此时不等到了跟前,已是恼怒。
声音自然冷淡了些:“多谢,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十年相伴,怎么能看不出她的脾气,顾景文脸色顿变,不由多了几分不快:“相宜,明珠特意来看望你的,那冰花也当真是个稀奇东西,你怎么能……”
不知好歹差点脱口而出,神色之间,已有责备。
顾相宜也委屈,顿时扁嘴:“我怎么了?我病着,娘都没来看我一眼,如今府上来了新妹妹了,哥哥都不管我了……”
这么一来,明珠也该退场了。
她抱紧锦盒,低头告退:“景文哥哥,我还是不打扰相宜姐姐了,都是我的错,不该叨扰。”
声音低低的,转身就走。
出了房门了,顾景文追上来,可她执意要走,半分情面也没留,神色也多有委屈。
目送明珠离开,他又折返回屋,顾相宜此时正拿着帕子擦着眼泪,若是平时,他早就好妹妹好妹妹的哄着了,今日看见,只觉莫名的恼怒。
强忍着不快,可忍也忍不住责备两句:“相宜,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明珠从小孤苦,你当多体谅体谅她的苦处,好好与她相处,她得了冰花就想着来探病的,她是个好姑娘。”
顾相宜一口气没上来,噎得心肺都疼,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哭了。
顾景文让她好生歇下,说她两句,才离开。
明珠从外面回到住处,已经酉时了,五儿给她打水,她摆手说等等,抱着冰花和医书就到隔壁敲门,片刻之后,徐春城将房门打开,她走进之后,一股脑将手中东西都塞了他的怀里。
“爹,快来看看,谢七公子说你这病症可医!”
烛火跳跃,跟着他的脚步到了桌前,看见笔墨痕迹,桌面还有一张纸,上面写着蝇头小楷,不知他写了什么,才写了一半似地。
低眼一看,顿时恼怒:“爹!”
他在交代后事,并且想留下她离开了,明珠一把将他未写完的信抓了起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通,当即狠狠撕碎。
他讪讪地站在旁边,抱着锦盒和医书有些不知所措:“明珠……”
明珠知道自己有些过激了,她不愿将自己最不好的脾气发在最亲的亲人身上,平复片刻,从他怀中将锦盒放了桌上,打开盒盖,露出了里面的冰花来。
“爹,你看这稀罕物,有趣吧?”
徐春城上前细看,不由赞叹:“果真是个稀罕的东西,这冬日牡丹,我们平常哪里能看得见,谢七公子简直无所不能。”
明珠点头,翻开医书看了一眼,才要将医书交给爹爹,忽然发现医书的第一书页上面,有一行小字,是她在书房当中看过的谢七字迹。
“明日便将先生带来,谢七自当尽心尽力。”
在她未去之前,就知道她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