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卫瑾向来独来独往,与皇兄不亲。

他生来不详,身边也鲜有好友,只那么两三说得上话的,顾景文便是其一。他以指代笔,在案上写下太子二字,卫瑾浅浅目光,从对面的皇兄身上一扫而过。

长皇子卫珩和二皇子卫瑨一边一个坐了老太傅的身侧,顾轻舟才到面前见礼,片刻就将那边光景遮住了些。顾景文以袖遮了半张脸,慢慢道:“最近二皇子和大皇子走得是不是近了些?我的殿下呀,毕竟人活在世,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一回眸,卫瑾脸色微变。

顾景文以为是自己劝动了他,才要再劝,却发现卫瑾的目光,是在楼下。

他说的话,都不知道人家有没有听进去,顺着少年的目光看过去,楼下一少女低着脸走了上来。府上还是第一次瞧见,是他不认识的,再一看,随着她上楼来,能瞧见些眉眼。

顾景文想了一想,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肩一动,靠近了卫瑾一些:“她……”是谁?

话还未问出口,少年已是赫然起身,匆匆下楼。

眼见着他径自下楼,拦住了少女去路,顾景文一下站了起来,他才要尾随下楼,母亲顾王氏忽然叫住了他。菱角扶着她,躲过另外一侧的皇子们,到了他的面前,见左右没什么人,连忙将他拉过一边来。

顾夫人刚才落了点泪,这会儿眼睛也有点红:“景文,你小姑姑的事,可听说了?”

顾景文还不知道,自然不知,当即摇头:“小姑姑她怎么了?”

顾夫人扶了儿子手臂,说了:“你姑父没了,家里容不得你小姑姑,说她命硬克夫,她嫁了又嫁,本以为这个千挑万选,没想到还是个半路的。”

小时候都是在小姑姑身后长大的,顾景文登时皱眉:“夫家容不下姑姑,接回来就是,我爹怎么说的?”

顾夫人想起那个苦命的小姑子,又红了眼眶:“信里说了,让你爹亲自去接。你爹也是这么说的,就是日子不好,正赶上今日你祖母做寿,以后你祖母难免常常想起。还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爹说……算了,跟你也说不上,晚点你爹要去接你姑姑的时候,你拦着些,你亲自去一趟,把你姑姑接过来,你爹先不能离京,我还有事要他亲自去办。”

景文向来心细,见母亲神色,站更近了些:“姑姑让我爹亲自去接,那定是受了罪了,咽不下那口气,才想让我爹过去给她做主,我一小辈分去了怕是不合适。”

顾夫人低了眉眼,了然地点了点头:“你祖父和你伯父都不在了,堂兄弟也没什么人,兄长只你爹一人,他位高权重,你姑姑叫他亲自去接,当然是争得一口气。可人都死了,这口气争不争又有什么用,无非就是家长里短,三姑六婆说了什么,我这件事倒是急……”

正说着话,明珠已经上了楼。

她抬眼看见,连忙使了菱角去叫,片刻之后,少女便被带过来了。

景文下意识往楼下看了一眼,卫瑾一身红衣,已经在侍卫队的拥簇下离开了,顾夫人叫过明珠来,见儿子走神,拍了他一下子。

景文回眸,登时怔住:“娘,这是……”

顾夫人亲亲热热拉了明珠的手来:“明珠呀,你到府上了,就是一家人了,这是我那没正经的二儿子景文,随着相宜叫声哥哥罢!”

她的哥哥,明珠细细打量了他一番。

原来之前和卫瑾站在一处的,就是顾景文,他一身白衣,瘦瘦高高眉清目秀,文雅得宜,手中一柄摇扇,看起来似个文人。

有了亲人,有爹娘,还有哥哥。

顾明珠打心里欢喜,笑得眉眼弯弯,梨涡顿现:“给景文哥哥问好,我是明珠。”

顾景文当然不识,一脸疑虑:“这……这是哪里来的妹妹呀?”

顾夫人只是一笑而过,含糊其辞地:“你就当天上掉下来的吧,以后就住咱们府上了,可要好好待她。”

景文二十未婚,之前就被爹娘催过几次,媒人登门无数回了,他冷着眉眼都找了诸多借口婉拒了,虽说婚事由爹娘做主,但是顾轻舟与夫人青梅竹马,都是过来人,尊重儿子意愿,婚事就耽搁下来了。

这般娇媚的个少女,不知怎的,一见面就觉得熟悉又亲厚。

最近没有人催促婚事了,他看着明珠明眸笑颜,更生出了警惕来,不知爹娘用意,只是笑了:“好妹妹,哥哥这厢有礼了~”

因为腔调有点怪,还被顾夫人打了一下手臂,叫他正经些。

打疼了,顾景文诶呀一声,明珠看着他们母子站在一起,怎么看也看不够,唇边一直有笑意,笑也笑不够。

顾轻舟跟老太傅和两位皇子解释了下,只说有亲人来报了丧,母亲身体不适,暂时不能出来看戏了,本来来庆寿就只是个噱头,谁又能在意。

长皇子卫珩回眸间看见卫瑾已经走了,也准备离席。

侍卫队都在楼下,就这么让他们走了,顾轻舟也心有不甘,还是老太傅识时务,找了个借口,让他将女儿带过来,看个眼缘,他连忙应下,转身走了。

卫珩一向受周帝重用,早有立储之意。

他二十有一,这些年偶尔还会代理朝政,还未婚娶,

二皇子卫瑨本就无意相争,已然起身:“皇兄多坐片刻,臣弟先行一步。”

卫珩一身锦衣,玉冠之下,发丝都一丝不乱的,他向来面善,眉目俊秀,天生贵胄。目送卫瑨下楼之后,不经意间瞥过楼上横栏处,目光便停住了。

顾夫人和顾景文说着话,她身边站着一个柔媚少女。

远远看着,那眉眼间与顾夫人还有几分相像,他目光所及,指腹在案上点了一点,这就站了起来。

说来也巧,顾轻舟走到老太太门前,突然想起来就这么带着女儿过去不合适,连忙叫了丫鬟来寻顾夫人想要商议一番。

丫鬟来寻,顾夫人记挂着小姑子的事,叫了顾景文一同前去。

她太了解顾轻舟了,这唯一的妹妹,只怕他非要前去,耽搁时日,她想让景文前去,留下顾轻舟好调查王氏的过往。

这就叫了儿子一同过去。

临走前,让明珠下楼等候,明珠应了。

她在顾夫人只言片语间听出了些个,顾家果然得了丧报,前世她来京中时候,就来的不是时候,正值顾家夫妇都不在府上,今生错开为瑾,果然来得及时。

既然家中有丧,也不急于一时。

她听顾夫人的话,当即下楼,只不过才走到梯阶处,身侧一人走过,与她擦肩。

随后一个东西飘落,男子弯腰捡了起来,回眸对她浅浅一笑:“姑娘的帕子掉了。”

他年轻俊美,可一入眼,顾明珠下意识打了个冷战。

卫珩抢先一步下楼,为的就是这一刻,还看着她,将帕子递了她的面前来。

别说根本不是她的帕子,就算是她的帕子,她都不会再要了,明珠低下眸子来,眼帘微动,淡漠得很:“多谢公子,可这并不是我的帕子。”

她本就外柔内刚个人,此时仗着可以假装不识放肆一些,眉眼间都是冷意。

更添冷艳,卫珩当然知道不是她的,不过见她不接,也不以为意,一笑而过。

他一抬手,抓过她手臂,帕子硬塞了她的手里。

然后再不看她,径自下楼。

身后的侍卫还手握刀柄,楼下侍卫队侯立一旁,一看便知是谁,可明珠不用看这些也知道他是谁。上辈子的那些事,她还记得清清楚楚,盯着他的背影目光顿冷。

手里拿着卫珩硬塞的帕子,才要随手扔掉,回眸间看见顾相宜气冲冲地过来了,立即握紧了。

果然,这姑娘在楼上就看见卫珩往她手里塞帕子了,匆匆下楼一脸怒意。

她身后,是不明所以的顾家夫妇,明珠坦然下楼,仿若未见。

待下了楼来,她才回头,对着顾夫人福了一福身。

顾相宜才到她面前,知道爹娘就在身后,一时还发作不起来,只能怒目以对,强忍了怒气去。

顾轻舟看见卫珩行径,也略有恼意,还是顾夫人拉住了他,一边下楼一边指了明珠一指:“你好好看那孩子,可觉得在哪里见过?”

男人不知道夫人为何问他此事,不过他向来爱妻,真个细细打量起了明珠来。

顾相宜的丫鬟在后面追下了楼,主仆两个都冷冷盯着明珠,明珠也大大方方地任她们盯着,皇子们都走了,只怕老太太听着唱戏心烦,顾景文已经叫停了唱戏的角儿。

此时一楼宾客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正是乱着,外面忽然有人捧着个四四方方的大锦盒走了进来。

顾景文下了楼,一眼瞧见是卫瑾身边的近侍,连忙上前。

来人吟吟笑道:“我们殿下特意命我给府上小姐送了一份薄礼。”

顾景文听得真切,伸手来接:“那景文便代妹子收下了。”

说着这便回头看了眼顾相宜:“三皇子刚才一直问你来着,看,还送了你一份礼物,还不过来谢过殿下。”

顾相宜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她眉眼间多了两分张扬之意,淡淡瞥过明珠,多了一份嘲讽笑意。

可她才要上前,来人错开顾景文,又是笑道:“我们殿下有话,需得亲自送到明珠小姐手上才行。”

明珠顿时抬眸,前面那两兄妹都僵住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