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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结束, 参会者都从玻璃房子里走出来。其中有人停了停脚步, 仿佛认得怡江, 但没有详谈,只说:“丛先生在里面。”

怡江点点头表示感谢。

丛嘉佑坐在椅子上,眼睛还盯着投影布上的内容, 好半晌才摁动遥控器把幕布收起。

他摘下眼镜, 从工作的角色中解脱出来, 看到怡江, 并不意外:“我还以为要等很久,没想到你还挺干脆的,这么快就找上门了。怎么样, 这里跟你四年前住进来的时候比, 有什么变化吗?”

怡江不答, 理清了思绪才问他:“你究竟想干什么, 为什么自作主张取消大海的学籍?”

丛嘉佑冷笑:“自作主张的人是你不是我,当年要不是你一声不响抱着孩子跑了, 也不会有今天这么多麻烦。”

许怡江被点中死穴, 只能僵硬地站着。这件事她的确无力反驳,就算反驳他也不会理解。

“孩子是我生的, 我舍不得。”她只能这么解释。

“所以选择留□□弱多病的星辰, 把身体健康的那一个抱走?”

“不是的!”怡江急了,终于忍不住大声辩解, “留下星辰是为了她好, 那时候她的情况, 要留在丛家才能得到最好的治疗……”

丛嘉佑抬手:“你不用跟我解释,留着将来有一天去跟我大嫂解释吧。”

“萧雅她……”

“嗯,三个月前去世了,直到阖眼之前都记挂着另一个孩子。你知道她为这件事受了多大的煎熬吗?”

虽然早前听星辰提起时已经预料到了,但清清楚楚地听到这个消息,感觉又不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有话到了嘴边,还是没说出口。

“我能做点什么?”事到如今,她只能这么问。

沉默。

她仍能感觉到丛嘉佑眼睛里的冷淡和鄙夷,但这回他没用冷嘲热讽来回应,过了好半晌,才说了一句:“许怡江,如果可以选择,我真希望永远都不用再见到你。”

不,应该说,最好他们从来就不曾遇见。

午饭时间,两个小家伙玩累了,旋风一样卷进来,看到一大桌好吃的,山呼海啸地欢呼着去洗手。

丛嘉佑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语气平淡地说:“星辰喜欢吃鱼,但是对其他海鲜过敏。她很讨厌青菜,要哄着才能喂一点,但玉米南瓜不管怎么烧都爱吃。她肠胃不好,要少食多餐,家里常备各种点心,搭配水果和酸奶,可以作为下午的午点。大海有什么喜欢吃的菜和点心,也可以告诉萍姨,她会跟星辰的一起准备。”

他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怡江反应过来:“你让我照顾两个孩子?”

“只是暂时的,三个月为期,我每月付你薪水,或者你说个数,我一次性付给你。条件是你要陪两个孩子住在这里,照顾他们饮食起居,送他们上学放学,像个真正的妈妈那样。我也会留下来监督你,要让我发现你再出幺蛾子,今后你都别想再见到孩子了。”

见她不说话,他问:“怎么,你还不乐意?”

“你也会住在这里?”

“你不要想多了。”他有些烦躁,“这儿本来就是我家,要不是小雅临终前坚持这是对孩子最好的选择,我不会找你来。”

他向来只选最佳方案,两个孩子在名义上是萧雅的,假如她坚持这就是最佳,他就相信她。

至于许怡江,她不过是比萧雅健康,可以出借身体帮忙孕育孩子,说得粗俗点不过是个代孕的孕母,是将自己物化为工具的女人,是在孩子还没出生的时候就签下协议选择放弃他们的所谓“妈妈”,有什么资格跟他谈条件。

两个孩子洗完手回来,爬上椅子,一边一个挨着怡江坐。星辰抬头望着她:“妈妈,二叔说你跟大海以后会住在我们家里,是真的吗?你们不走了吗?”

这招先斩后奏用的好,怡江没错过丛嘉佑脸上的得意之色,朝孩子笑了笑,夹起一块鱼说:“星辰爱吃鱼对吗?吃鱼的孩子最聪明,我给你剔鱼刺。”

中午两个孩子都午睡。大海精力旺盛,在幼儿园本来是午睡困难户,但有星辰这个好榜样,他居然很快也跟着乖乖睡着了。

主屋楼顶有片小小的绿地,是迷你的高尔夫练习场,丛嘉佑一个人没有挥杆的兴致,抓了一把面包糠喂他养的鸽子。

鸽子不怕人,或者说不怕许怡江,咕咕踱到她脚边,就像还记得她曾经喂过它们一样。

“想好了?”他似乎很笃定她会欣然接受他提供的这份“工作”。

许怡江却说:“我想见见丛先生。”

“丛家上下,连我在内,有三位丛先生,你想见哪一个?”

“丛嘉茂。”

噢,原来是他大哥。

丛嘉佑一点点喂完了手上的鸽食,才拍拍手站起来,看着她说:“为什么要见他?”

“我想跟他谈一谈。”

“他人在国外。”

“我可以等他回来。”

丛嘉佑忽然笑了:“你凭什么?凭他是孩子的爸爸,你是孩子的‘妈妈’?”

怡江转身就走。

她受够了,她也是有脾气的!

她回到两个孩子午睡的房间,气得想要摔门,却看到大海的小腿踢掉了被子,只得上前帮他拉好,旁边星辰咕哝了一声,也往她怀里靠过来。

她只得小心翼翼关上门,刚才的怒气已经化作更深的迷惘。

萍姨端来一杯青瓜汁,还像照顾她怀孕时那样。怡江笑笑:“萍姨,我出去一趟,孩子等会儿醒了,麻烦你帮忙照看一下。”

“放心吧,我给他们准备午点吃。你……要去很久吗?”

看来这个家里每个人都怕她故技重施,一去不回。

“我去原来住的地方拿点东西就回来。”

萍姨喜笑颜开,非叫她把饮料喝一口才让她走。

怡江搭车去了新星幼儿园门口,报刊亭的大姐一见她就关切地问:“小许啊,你昨天没什么事吧?突然那么急匆匆走了,东西都不管了。”

“没事,不好意思还麻烦大姐你。”

“客气什么。你今天不摆摊啊?有人找你来着,找到了吗?”

怡江以为她说的是丛嘉佑:“昨天开轿车来的那个人吗?”

“不是不是,比那个年纪大,头发花白,有点驼背……”

大姐形容不好,怡江也想不出是什么人会来找她。

“哎,别费劲了,可能就是想买你手抓饼的,碰上你今天不出摊。谁让你最近火呢?这电视上,还有手机上这么一播……哎,你真不摆了啊?多可惜啊!”

只是为了糊口的营生,其实她并不觉得可惜。但她本来打算再辛苦一点,晚上去夜市也摆个摊,摊位都看好了,泰国认识的朋友靠人脉给她预留了最好的位子,免收第一年的管理费,还给她提供价格公道的水果货源,现在她要反悔,对不起人家这份人情。

她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区,天色已经暗下来,住在城市西边,总是最后看到灰紫色的一片在天边收拢,放学的放学,归家的归家。

楼道里的灯坏了几个,黑漆漆的只能勉强看到脚下的台阶,她走到楼梯转角处,突然听到有人一边敲门一边叫她名字:“怡江?怡江啊,开门。”

内心翻涌起的恐惧像锥刀在她身体凿开一个大窟窿,全身血液逆行,仿佛一下子从脚底全部流尽。

她抬手拼命捂住嘴才没叫出声来,脚步往后挪了两步,转身头也不回地往下跑。

幸好,她还没有直接走上楼;幸好,她还习惯性的戴了顶帽子;幸好……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庆幸什么,往事如厄运突然上门,她躲都不知该往哪里躲。

要找她的人,在出摊的地方没找到,就到她住的地方来堵门。

头发花白,驼背……她现在知道是什么人来找她了。

她不想出名,不想面对镜头,怕的就是这个。

她最怕的,最担心的果然找上门来,不是她不认得,实在是没意识到——多年不见,坏人已经变老了。

她跌跌撞撞从楼上跑下去,脚步不敢太快,怕动静太大被那人听到,又不能太慢,怕直接从身后被追上。脚步纷乱间,在漆黑的转角处撞进一个人怀里,一抬头,头顶磕到对方下巴,两人都闷哼一声。

丛嘉佑目光如炬,声音带着火气:“你见鬼了?跑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