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她带着星辰和大海一起挤在并不宽大的双人床上。

大海大方地让出了最靠近妈妈的位置,自个儿挨着墙睡。星辰小小的脑袋就枕在怡江的胳膊上,似乎也跟她一样觉得不真实:“你真的是我妈妈吗?”

怡江紧了紧抱着她的手臂:“是啊,不像吗?”

“我不知道。”星辰声音小小的,怕吵醒睡在里边的大海,“我以前也有过妈妈的,可她后来病了,病得很重。你跟她不太像,但你也很好呀,我希望你可以做我妈妈。”

怡江怔了一下:“你那个妈妈……是叫萧雅吗?”

“嗯。”

“她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星辰晃了晃脑袋:“我很久没见到她了,二叔说她去了很远的地方,那里的人不会生病,也不用打针吃药。”

心头猛的一颤,怡江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会走吧?会吗?也会像小雅妈妈那样到很远的地方去吗?”

“不会,短期内不会。”怡江轻拍着她的肩膀,“我哪里都不去,就陪着星辰,好不好?”

点头,点头。

“嗯,那乖乖睡觉,明天早晨也给你做好吃的。”

两个孩子终于都沉入梦乡,怡江内心却受到很大的震动,往事翻涌,整夜辗转反侧,合不了眼。

第二天早晨,她做好早餐,准备出门送大海去幼儿园的时候,就看到楼下停着的那辆宾利。

她知道那是谁的车,只是不知道他是一大早就来了,还是一整晚都没离开过。

他其实信不过她的,把星辰乍然送到眼前,只是给她的警告,更像是一种惩罚,不是让她们母女共聚天伦。何况她有过不辞而别的黑历史,他大概也怕她再带着两个孩子突然跑了。

怡江当然也明白自己不可能什么都不管就霸占这种短暂的幸福,所以今天她没打算出摊,想送大海去幼儿园之后,再带星辰去找丛嘉佑,有什么要谈的大家开诚布公摊开来谈。

然而她刚带着两个孩子下楼,宾利车就缓缓向他们靠过来,直接横在了她的三轮车前面。

“二叔,是我二叔!”星辰指着车子喊道。

丛嘉佑从降下的车窗露出半张脸来:“带孩子上车。”

那种居高临下、舍我其谁的优越感还真是这么多年都没怎么变过。

怡江扭过脸,不想让他看见自己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可是两个孩子已经一前一后从三轮车上跳下来,星辰拉着大海说:“我们去坐我二叔的车呀,很快就到幼儿园了!”

“可是,我要跟妈妈……”

“没关系,妈妈也一起去,昨天在你们家,今天去我们家玩吧!”

大海一脸无奈地去看怡江脸色,很奇怪的,她没说可以,也没说不许去,很为难,又好像有点气鼓鼓的。

丛嘉佑下车,帮星辰打开车门,两个小家伙就一前一后钻了进去。

“我再给你最后一分钟时间考虑,是上车跟我走,还是待在这儿看着我带孩子们走。”

怡江还能说什么,她再也承受不来跟任何一个孩子分开了,一天都不行。

丛嘉佑君临天下一样带着两个娃坐在后排,怡江只能像个保镖似的坐副驾驶座,时不时从后视镜看看后面笑闹着发出咯咯笑声的小家伙们。

丛嘉佑也在观察她,两人的视线偶然在镜中交汇,她看得出他眼中的轻蔑和讥嘲。

世人谤我、欺我、笑我、轻我,只需忍他、避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这说的是对不相干的旁人。对自己真心爱过的人,即使过了这么多年,经历过大大小小的离散团圆和市井烟火的磨砺,心绪仍旧受他一个眼神左右。

区别只是在于,她学会了不让他看出来。

新星幼儿园其实离他们住的小区只有五分钟车程,眼看校舍和大门就在面前了,丛嘉佑的司机却一脚油门直接开了过去。

怡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大海先喊了:“哎呀,我的幼儿园!开过头了!”

丛嘉佑: “没事儿,我们今天不去幼儿园。”

“啊,那去哪里?”

“当然是去我们家啦!”星辰插话道,“我们家有好多玩具的,还有幼儿园里那种滑梯。”

“不行!”怡江转身看向丛嘉佑,“你不可以这么自说自话就让孩子不去学校。”

“我当然可以。”丛嘉佑揉着大海的脑袋,“你昨天玩具不是坏了吗?我们今天去买新的。”

“可是你昨天已经送过一个新的给我了。”

“那个是你爸爸送的,今天我送,不一样。”

大海可以说是动摇得很厉害了,但怡江态度很坚决:“不行,幼儿园不能不去。麻烦你把车停下来,我要送他过去。”

丛嘉佑笑笑:“你确定要下车?”

“对。”

“小刘,前面靠边停一停,让他们下去。”

怡江带着大海从车上下来,刚刚混熟的两个小伙伴还在依依不舍,丛嘉佑已经关上车门,嘱咐司机道:“开车。”

分别来得太突然,大概是想到昨晚怡江的承诺,星辰哇的一下就哭了,冲着后车窗拼命摇手叫妈妈。

“星辰……”

怡江本能地也想追上去,但手边还拖着一个,不得不咬牙先把大海抱起来,安慰他也像安慰自己:“宝贝乖,我先送你去幼儿园,再去找星辰他们,下午按时来接你放学,好吗?”

他懂事地点点头。

谁知道,等他们到了幼儿园门口,门卫怎么都不让他们进去,说大海已经不是新星幼儿园的学生了。

“这不可能,你一定是搞错了,我昨天都还来接他的。今天是有点事儿耽误才迟到了,怎么就不是这里的学生了?”

怡江焦急,她怕的是昨天大海咬人的事儿,会不会没有处理好,园方今天才不让他来了。纠缠了半天,惊动了幼儿园园长,对方居然告诉她,大海的学籍已经注销了。

怡江整个人都懵圈了,连忙解释:“园长,大海昨天咬人是他不对,我们已经协商解决了,如果对方有什么不满意……”

“不不不,大海妈妈你误会了,我们不是因为这个事情责怪孩子。退学是他爸爸那边直接办理的,你看是不是再跟他沟通一下?”

这样的情况她不是没见过,夫妻不合,为孩子的抚养权争得你死我活,做什么决定也不通知对方。显然这回双方实力悬殊,财富和权势让孩子父亲一方手眼通天,妈妈只有被动接受的份儿。

如今能以孩子父亲名义行事的人就只有丛嘉佑了。

许怡江完全没有想到丛家会来这么一着,打得她猝不及防。

难怪他那么干脆就让他们下车,原来早就铺垫好了,知道就算把孩子送来也进不了门,甚至连大海的学籍都取消了,根本就没给她留后路!

许怡江牵着大海站在丛家独门独院的别墅门口。

隔壁的人家当初移居海外,房子被丛家买下,两边院子连起来,占据了半山最黄金的地段。

大海对这儿的一切都感到新奇,从镂花铁门看到花园里的滑梯一角,他就知道这是星辰的家了。

“妈妈,这是星辰他们家对不对?原来你知道他们家在哪里呀!”

是啊,不仅知道,她还在这里生活过不短的时间。

时隔多年,再站在这里,她心里复杂的况味说不上来,竟然有点近乡情怯的感觉。

她知道自己迟早是要回来的,因为星辰还在这里。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丛嘉佑早就算准了,就算他离开,她也知道上哪儿找他。

来开门的萍姨看到她愣了几秒才敢确定:“这是怡江吧?”

“是我,萍姨,好久不见了。”怡江有点不自在地笑道。

“那这个就是……”

“嗯,是大海。大海,叫人。”

“奶奶好。”

“哎,好乖!快进来快进来,嘉佑刚带星辰回来,我去叫他。”

萍姨在丛家工作十年了,大大小小的瞒不过她的眼睛,看到大海和星辰这对龙凤胎终于能凑齐,也有些百感交集。

大海被滑梯吸引,怡江干脆就带着他在花园里等。

星辰独自跑出来,看到他们简直高兴坏了,刚才还哭得红红的眼睛也一下子溢满神采。

怡江抱了抱她,问:“宝贝,你二叔呢?”

星辰抬手一指:“玻璃房子里,跟好多人开会。”

细软的声线里带了点委屈,人人都夸她家的玻璃房子好看,她却一点也不喜欢,因为二叔总是在里面工作和开会,不能陪她。

幸亏今天大海和妈妈来了,她有伴儿了。

怡江摸摸她的脸颊,让她带大海先玩,自己去找丛嘉佑。

丛家的别墅经过特别设计,除了中间的主屋之外,空间充分向四周扩展,吸收了中国古典园林的层次布局,又加入了现代设计感,很有特色。

据说这房子是丛嘉佑和他大哥一起设计的,那时他还只是个高中生,却已经展现出过人的天分。

如今他已经拥有自己的建筑设计事务所,带回来的工作、总也开不完的会议时常就在他亲自设计的玻璃阳光房里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