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第一百二十四章(1/1)

“走!回晋江!”宋鸣珂一把拉住霍睿言, “哪儿也不去了!” 垂拱殿内,御史中丞带头弹劾翰林医官院,群臣附议。

先前的剑拔弩张并未缓解, 反而添了几分凝重。

宋鸣珂深知,历朝历代偶有此例, 天子宾天, 重臣总要找些替罪羊。

若李太医被牵连,兄长的毒何时能解?换了别的太医, 新君为女子之事,怎瞒得住?

她沉吟未语,另有一御史出列:“望陛下明察!切莫偏私!”

宋鸣珂怒意腾涌,难道她尚在稚龄, 众臣就可随意指责或激将?

安王细观她的反应, 安抚道:“陛下不必过虑,核查乃……”

“准了。”宋鸣珂流露出少见的不耐烦。

紧接着,宗亲中有位老王叔提出,是时候议定皇后人选。待新君守孝期满,即可迎娶, 以早日开枝散叶,繁衍凤子龙孙, 接绍香烟。

宋鸣珂懵了,怎么开?怎么繁?怎么接?

万一兄长康复前, 这帮臣子给她塞一堆嫔妃, 该如何是好?

总不能……先替兄长“宠”着吧?

恍惚间, 朝臣低议声中,隐约提到饶相。

饶相……绕相千金!宋鸣珂起了鸡皮疙瘩!

居然忘了饶蔓如!那是上辈子宋显扬的皇后!

她端庄秀美,于延兴三年当上了皇后。宋鸣珂视她为嫂,礼敬有加。

可后来呢?为留住见异思迁的宋显扬,她日渐妖媚,争风吃醋,打压嫔妃。

甚至……假惺惺对宋鸣珂说——烽烟再起,霍家率兵在北境浴血奋战,若长公主心怀百姓,何不考虑以和亲平战乱?

那时宋鸣珂只当对方真为战局着想,还觉自己无依无靠、无牵无挂,答应了。

直至……发生那两件事,她终于看清宋显扬的龌龊面目,才重新审视他枕边人的真实意图。

往事不堪回首。

退朝时,宋鸣珂脑子乱糟糟塞满前世恩怨,闪烁不定的眸光,既哀痛,亦有熊熊怒火。

百官散去,安王、左右相和定远侯等十余位重臣留下,与她详谈灾后重建要务。

一开始,宋鸣珂频频走神,似乎没听懂“大人们”的论调。

最后两方闹得不可开交,她淡声插言:“朕有个小小的疑问。”

众臣连忙请示:“陛下请说。”

“诸卿对豁免税粮、安抚民众、大赦刑狱的方案皆已详禀,但始终不曾谈及款项的分配。”

众臣目目相觑,万未料到她傻愣愣半天不说话,一开口正中核心。

钱粮涉及的利害关系,极其复杂。多少人想从中抽点油水,又有多少政敌时刻紧盯,意欲借机拖对方下台。

两派表面上激辩方案优劣,实则争的是任用人选。

宋鸣珂见他们一时无话,又道:“朕认为,除予以赈给与赈贷、进行大型祈禳之外,更需要‘以工代赈’,雇佣当地灾民参与重建与兴修,解决劳力需求,同时抑制流民,减少动乱。”

众臣微愣,安王率先回应:“陛下所言极是!此事由户部、兵部、工部共同协作,调动正仓和太仓,款项流向明细务必核清。”

余人连连称是。

当下,宋鸣珂就委派一事向安王提了意见。左右相越听越不敢吭声,安王与定远侯则面露喜色。

只因,她任命一位地位尊崇的宗亲为总负责,再从两派各抽调数人,迫使双方互相配合、互相监督,还强调,先定方案,以节省开支。

她调用的官员大多出身一般,本不起眼,却踏实肯干,为政清廉。

众人无不动容,暗忖新君未满十二岁,处事温吞如水,竟知人善用至斯!往后不可小觑!

只有宋鸣珂知晓,她见了这帮人的名字,想起上一世的他们均为后起之秀,干脆提前试炼。

见大家目瞪口呆的震悚模样,先前憋半天的气,总算消了些。

众臣领命告退,她让安王和定远侯留步,以请教国法学制,了解边境各族境况。

聊了半个时辰,霍浩倡有意无意扯到“立后”话题,建议她择选柔嘉成性、贞静持躬的世家女子,并隐晦的谈及几位大臣。

宋鸣珂内心是拒绝的。

他所荐之人出自望族,德才兼备,背后有庞大的关系网,可宋鸣珂岂能将宋显扬前世的嫔妃纳入兄长的后宫?

“表姨父,此事以后再说吧!”宋鸣珂换了私下称呼。

霍浩倡似是怕她没搞清状况:“陛下犯不着害羞,这些万里挑一的贤德贵女,无论家世和才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尤其是饶相之女……”

“朕如今没这心情。”

安王见状劝道:“陛下年方十一,眼下诸事繁杂,宜应励精图治。霍侯爷,咱们过两年再操这个心吧!”

霍浩倡只好作罢,改口谈起年节事宜。

宋鸣珂本想让表姨父带两位表兄入宫小聚,被这事一闹,兴致全无。

她真心希望,不论是她还是哥哥,总有一日羽翼丰满,能随心挑选合意之人成婚,不必屈服于权势与财力。

…………

先帝驾崩不足一月,过年禁止宴乐,外加翰林医官院正被清查,安王回蕃地与家人团聚,整个皇宫无任何节日喜庆气息。

期间,宋显琛以长公主身份,低调回宫。

他起初抗拒,慢慢适应妹妹的打扮,容颜相似,却神色恹恹,无分灵动神采。

相反,宋鸣珂此际的仪表、声线、神态、行止都越发让人信服,仿佛新君宋显琛理当如此。

久别多日,兄妹二人于殿阁中执手相看,无语凝噎。

“哥哥,再忍耐一段时日。”宋鸣珂微微抬目。

宋显琛脸上敷了层粉末,神色略僵,最终缓缓点头。

除夕夜,“熙明长公主”和太后谢氏只参与了宴前祭奠,没赴家宴,便早早回宫歇息。

宋鸣珂只好独自应对三位异母兄弟,以及宋显扬的生母赵太妃。

多日未见,赵太妃一身素缎,姣好面容不施脂粉,比起以往憔悴了许多。

家宴无酒无丝竹,菜肴也改作全素。熠熠灯火伴随沉默,笼罩“兄弟”四人。

外人只看到他们兄友弟恭的假象,殊不知宋显扬明面上待弟妹亲切,实则自恃母妃得宠,兼之年长成熟,英俊不凡,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而晋王宋显章母妃早逝,幼时不慎摔折腿骨,以致行走一瘸一拐,性格内向,只能当个闲散宗亲。

宁王宋显维年仅八岁,生得俊秀伶俐,却因生母曾为行宫宫女,位份不高,他在众皇子中最寡言少语。

上辈子他们本无威胁,却连受宋显扬排挤,早早撵至边远地区就蕃。

宋鸣珂身为嫡姐,重活一世,以另一角度观察二人,怜惜之情顿生。

她对两位弟弟言谈客气,态度温和,不住询问晋王的身体,又详细了解宁王平日的兴趣与爱好。

相较之下,显得冷落了宋显扬。

熠熠火光中,宋显扬持盏,以茶代酒敬宋鸣珂:“陛下,做哥哥的给您赔不是了!往日愚兄目光短浅、言语冒犯,请念在兄弟情份,切莫往心里去。”

宋鸣珂习惯了他的种种做作,举盏浅笑应对:“定王兄言重了。”

轻描淡写一句话,教宋显扬无所适从,他起身离席,跪倒在地:“臣深感惶恐,望陛下责罚!”

“哦?定王自行领罚,犯了何罪?”宋鸣珂容色喜怒难辨。

“妄议之罪。”

“哦?妄议了哪些?不妨说来听听。”

“这……”宋显扬嗫嗫嚅嚅,“皆为酒后戏言,狂放无礼,有辱圣听,臣……不敢再口出此等悖逆之言。”

宋鸣珂扬起描粗的眉毛,静静目视跪地不起的前世仇人。

她曾跪在他跟前,浑身颤抖,敢怒不敢言,何曾想过能有朝一日颠而倒之?

随便以“妄议”的罪名,一笔带过?想得美啊!

可惜,九月下毒、腊月行刺,她无凭无据,扣不到这人头上。

宋显扬上辈子权力无边,坏也坏得无边无际;今生诡计不成,诸多受限,这“请罪”之举,无非想麻痹她!

宋鸣珂经历了一些事,已不如最初那般惧怕,正好狠狠报上世之仇。

可她骨子里和兄长一样,心慈手软,外加刚继位,未必撼得动外戚势力与她旗鼓相当的宋显扬。

她暂时没想出一举击垮他、又不着痕迹的法子,唯有静观其变。

倘若他再有异动,她定然饶不了这家伙!

气氛陷入微妙,宋鸣珂端起一只定窑白瓷碗,淡淡一笑:“朕对定王兄辖内的定州窑寄予厚望,还望你尽早就蕃,多加督造。”

宋显扬脸色一变,小皇帝没搭理他的谢罪,还催他离京!

他嘴唇微张,正要开口,席上的太妃赵氏忽然玉容惨白,连咳数声,继而喷出一口鲜血,溅在素缎前襟上,宛如雪中落梅。

这下变故,教人大惊!

不单宋鸣珂瞠目,宋显扬也愣了极短一瞬间,才飞扑至生母身边,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他青筋暴起,双目圆睁,大声疾呼,嗓音嘶哑。

“来人!太医!传太医!快!”

正当他俯首欲吻,陡然惊醒。

原来,是梦。

这算什么?在梦里……欺君犯上?

霍睿言倍感难堪,蹑手蹑脚跑到浴室,偷偷摸摸洗了个冷水澡。

换上干净寝衣,他颓然坐在窗边,双手搓揉滚烫脸颊。

隐约觉着,梦内的那一幕,也许真会发生。

春月羞涩地躲入云中,留下丝丝缕缕细弱光芒,捆缚着他不安的心。

进不得,退不甘。

…………

翌日风烟渺渺,细雨如织,狩猎被迫延迟。

知宋鸣珂静不下心,霍睿言一大早带上新刻印章,赶去她所在。

目睹她下首跪坐着一苍色身影,他笑颜凝滞,目光焦灼,“陛下龙体欠安?”

宋鸣珂笑盈盈朝他招手:“二表哥来得正好,快尝尝元医官做的杏花水晶冻。”

她边说边指了指几上一红色漆盒,内装晶莹剔透的糕点,内里如有花瓣飘飞。

霍睿言见宋鸣珂无恙,心下稍安,随后又觉稀奇——元礼作为御医官,还顺带负责御膳点心?

“元医官当真心灵手巧,多才多艺。”

“谬赞谬赞!朝野内外谁人不知,霍二公子文采斐然,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一句‘多才多艺’,折煞我也。”

元礼客气回应,既有清贵之气,又不乏客套。

宋鸣珂以银筷子夹起一圆形的水晶冻,品尝后笑意舒展,又示意霍睿言自便。